街灯
    最先进入视野的是一截规整干净的黑色衬衫, 随着他撑伞的动作有细微的褶皱,舒蕴视线上移,是熟悉的罂粟花纹, 愈加清冽的雪松香氤氲在鼻尖。


    她仰头, 男人矜冷的面容映入眼帘。


    三个月未见, 他好像变得清瘦了些,身上清矜的贵气却依旧难掩。


    也幸好刚才雨水湿透她的脸颊,上面就算有不争气的泪水流下来。


    霍景司也看不见。


    舒蕴率先移开视线,从与他只隔几十公分的对视里抽离开来。


    “恭喜你啊。”她率先说出恭喜的话。


    舒蕴在心底默默平复情绪, 原来他不打算联姻的想法只是针对特定的人。


    原来如果是陆安宜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霍景司握着伞柄的手往舒蕴的方向移, 垂眸直视她的眼睛,“恭喜我什么?”


    多提一句以后会和他牵扯上的别的女人, 尽管已经分开,心里还是会浮起细微的酸涩。


    舒蕴避开他直射而来的视线, 看向马路对面, “你知道的。”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 ”霍景司接过助理递来的手帕,递给舒蕴, 嗓音在湿冷的雨夜却显温和,“先擦擦。”


    等舒蕴接过去,霍景司才看着她继续, “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假的。”


    对婚姻没兴趣。


    不会和任何人联姻。


    舒蕴“哦”了声, 又是这句话。


    “其实也无所谓了。”舒蕴语气很淡,可笑的是她现在身上一半的淡定从容都来源于和霍景司在一起时的耳濡目染。


    她缓了下,用手帕缓缓擦着脸上的雨水,抬起清凌凌的眼神望向男人, “反正我们已经分手了,以后你和谁,都和我没关系了。”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没有想过和别人。”


    霍景司黑眸睨着舒蕴秀气的头顶半晌,开口,“但是阿蕴,你提分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以后也会和别人在一起。”


    舒蕴心下一滞,“我知道的。”


    她抬头对着霍景司从唇角扯出抹笑,那一下的笑容很轻,“我们都一样,我也会有新的恋情,会有人甘愿陪我走进婚姻的殿堂。”


    他不愿意,有的是人愿意。就算以后他愿意,她也未必愿意。


    霍景司握着伞柄的指骨有一瞬间的泛白,凝视她半晌,换了个话题,“如果没记错的话,选拔赛决赛应该快开始了?”


    “到时候如果成绩不错,可以争取保研。”


    没想到霍景司突然提起这个,舒蕴看着他愣了下,恍然,他总是很为她着想。


    在她对未来尚不明朗的时候,霍景司轻易便给她找出了方向。


    学车,参加舞蹈选拔大赛,甚至前段时间沈延之忽然的消失,其实都和他有关。


    可是去京北参加选拔赛,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好像快是她很久都走不出来的一段阴影了。


    舒蕴压下心里因为那些事忽然泛起的痛意,点头,“谢谢你,我想过的。”


    “不过以后不需要你再为我做什么了。”


    霍景司不置可否,清瘦分明的掌心放着一把钥匙,他递给舒蕴,“这是家里的钥匙,”


    “房子说了给你,还是你的。”


    “霍景司,”舒蕴骤然抬头,水凌凌的眸里藏着些许愤怒,“你觉得我会要吗。”


    她之前和他在一起,缺的为的是那一栋房子吗。


    霍景司耐心和舒蕴解释,“没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以后我不在北城,你在这儿能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以后他不在北城。


    听见霍景司的话,舒蕴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却无比知道。


    他以后会在京北,会在天高海阔的任何地方,继续在他的事业上大展宏图。


    唯独不是在她的身旁。


    他们都会有很好的未来。


    只是那未来里,再没有他们彼此。


    “送你回去?”


    霍景司牢牢撑着伞,伞面全部倾斜在舒蕴这边,她这边是寂静的。


    而他另一侧手臂的衣衫几乎湿透,酒红色的罂粟花颜色愈加深暗。


    “不用。”舒蕴移开视线,摇头拒绝。


    咖啡厅就在学校门口附近,距离她寝室也没有多远,她自己完全可以走回去。


    舒蕴和霍景司道了声再见,准备往回走。


    他们站在路边的地方,这时候忽然有一辆小轿车疾驰而来。


    “小心。”


    几乎是在舒蕴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肩膀被霍景司箍着,一个转身,她整个人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熟悉的安全感,汽车飞驰而过,雨水大半都被溅到霍景司的西装裤上。


    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清淡冷冽的味道。


    舒蕴有一刹那的恍惚,不由自主回想起当时在南城他们差点被陆安宜撞见。


    他也是一样的动作,护着她躲到了酒店门口的柱子旁。


    伞随着霍景司的动作,彻底掉在地上,他们一起浸在这场湿冷的秋雨里。


    仿若回到与此时相隔一整年的中秋节。


    稳住舒蕴的身子后,霍景司脚步往后退,捡起地上的伞,助理恰合时宜地递来外套,霍景司接过来,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给舒蕴披上。


    只是往她的方向递,“冷的话穿上。”


    舒蕴低头盯着那件外套,一时没吭声。


    他们之间的回忆太多,各种令人意动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扰得心绪纷杂。


    “霍景司,”舒蕴拧着眉看向男人,一点儿也不觉得开心,“你是对谁都这么好吗?”


    甚至还带着不符合她现在这个身份的质问,“无论对任何女生,都这么绅士?你的外套够用吗?”


    她最后的问句里带着浓厚的讽意,和不甘。


    霍景司凝视她半晌,忽然笑了下。


    男人接过助理从车上拿下来的伞,“我出门只有一件外套。”


    停顿几秒,他慢悠悠补充,“外套也只被你拐走过。”


    “...”


    舒蕴却被他这一句话成功说得脸红,都分手了还扯出这种好像在吃醋的样子来。


    像是在掩饰自己,她负气般地来了句,“随便你吧。”


    反正以后他的外套,也不会被她拐走了。


    以后会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就像她,也会接受别人披在身上的外套。


    “伞拿着。”


    霍景司拿着那把伞往她的方向递,补充,“新的。”


    舒蕴视线穿过伞沿,看向外面绵延不绝的雨幕,似乎没有停下的架势。


    选拔赛决赛近在眼前,她不能冒任何淋雨生病耽误训练的风险。


    舒蕴接过那把伞,道谢,“之后我会还到你公司。”


    说完就撑开伞,头也不回地进入了雨幕中。


    霍景司看她的背影半晌,随后走到车边,叫司机下车,自己坐进了主驾驶。


    他打开车灯,跟在落后舒蕴十几米的地方,车子缓缓行驶。


    舒蕴撑着伞,往回走。


    前路被身后的车灯照亮,她都知道的,也能感受到,可是她却不会再回头了。


    霍景司的家教和修养,都不允许他脚踏两只船。


    所以在认识她之后,他的绅士和温柔,都只给了她一个人。


    可是之后他还会和别人在一起。


    他的温柔,以后也会给另一个人。


    她在他那里,只是特定日子里的特定温柔。


    从来都不是什么特殊的。


    她不能再继续被他蛊惑了。


    ...


    跨年夜这天,怀锦人生中的首部电影正式在电影院放映。


    舒蕴那天陪着怀锦,隐匿在放映厅满满的人群中,全程一帧不落地看完了电影的全场。


    首次放映圆满结束,对于怀锦一个新人来说,取得的成绩还算不错。


    当晚,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怀锦在微博公布,将无限期退出娱乐圈,出国留学。


    送怀锦出国那天,天气很好。


    机场大厅的大屏幕上放着近几周在京城圈子里都为人津津乐道的新闻。


    今天是景彦择和荣家女儿举办订婚仪式的日子。


    怀锦全副武装,戴着鸭舌帽和墨镜,望着大屏幕的方向调侃,“现场还真是热闹呢。”


    只有舒蕴能看出她唇边笑意的苦涩。


    订婚画面一闪而过,旁边插入主持人的解说,景家有意和陆家达成联姻,双方正在陆续接触中。


    旁边还配出了霍景司和陆安宜的照片。


    怀锦见状,赶忙拉着舒蕴往相反的方向走,满脸的懊悔。


    “干什么呢,”


    猝不及防被怀锦拉扯,觑到她的神色,舒蕴连忙安慰她,“我早就知道了。放心吧,没事的。”


    前段时间霍氏忽然从北城大学舞团撤资却遭到拒绝。


    霍,景,陆三家即将成为利益共同体,公布霍景司和陆家的婚约也是迟早的事。


    这个时候无论是霍家还是景家,都不会允许霍景司做出任何损害三家共同利益的事情。


    “蕴宝,虽然你和霍景司已经分手了。”


    怀锦的神情里掩不住的关心,“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说,他和陆安宜的事儿,并不是他本意。”


    不然也不会有霍氏从舞团撤资一出了。


    舒蕴回视她,冷清的眸子好似没有任何情绪,“可是不管怎样,我看见的就是这样。”


    不接受联姻,对婚姻没兴趣,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只是能奈何得了他的人,不是她罢了。


    ...


    三月开春,舒蕴开始准备申请保研需要的材料,包括参加京大夏令营的申请表。


    忙碌了半个多月,还是梁伽恺看不下去觉得她太累,生日那天,硬拉着她出门,说是要给她庆祝。


    两人从小认识,互相庆祝生日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舒蕴拗不过,便跟着他去了。


    梁伽恺还叫了之前舞团和舒蕴关系不错的朋友,以及自己的室友。


    舒蕴也没多想,跟着梁伽恺,一众人去了他订好的餐厅。


    梁伽恺订的是包间,从里面往窗外看去,北城一应浮华的夜色尽收眼底。


    “咦?”有位女生趴在窗户边,忽然回头,很是激动的样子,“外边好像是谁在放孔明灯耶。”


    有女生视线被吸引过去,跑到窗户边,回头冲他们大声地嚷,“哇哦,好漂亮啊!”


    “还有烟花呢!”


    “哇,好漂亮好大的烟花。”


    “是啊,好久没有看到过了呢。”


    窗户边瞬间被他们挤满,舒蕴坐在座位上没动。


    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在那儿叽叽喳喳地讨论。


    她也好久没有看到了。


    上次,还是一年前吧,这么想着,她的思绪有些飘远。


    “诶?”有人好奇,“不是说北城市政.府禁止燃放孔明灯这些了吗?”


    另一个人回,“嘿呀,有钱人门路多的是呢。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烟花升腾而起,顷刻在空中绽放。


    “这好像是哪家公子哥在给自己女朋友过生日呢!?”


    女生的羡慕快要从欢呼声里溢出来,回头看向舒蕴,“舒蕴,好巧哦,和你是同一天的生日呢。”


    “孔明灯上还写了字。”


    “什么字什么字?”


    隔得太远,看不太清,努力分辨了好半晌。


    那人回,“什么风什么自由的,看不太清。”


    舒蕴指尖微动,冷凌凌的眸子下意识转向窗边,烟花孔明灯在视野里一闪而逝。


    恍惚想起曾经深沉旖旎的夜,男人边吻着她的眉眼边说,舒蕴和霍景司认识后每一年的三月二十,北城市内孔明灯常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