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
霍景司使了几分力道, 脉络分明的指骨捏起舒蕴的下巴,强迫她看向他,“舒蕴, 睁开眼看我。”
明明他动作语气都强势, 可是舒蕴却分明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指腹, 此时正放在她通红湿润的眼尾处。
动作轻柔地,在给她一下一下地揩掉不断往下淌的眼泪。
两人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里一帧帧播放,瞬间,舒蕴的眼泪流的更加汹涌了。
却似乎也更加胆小了。
她双手紧紧揪扯着霍景司的衬衫衣领, 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害怕一睁开眼看到他就会舍不得。
“霍景司, 我说了,我们分手。”
舒蕴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一片昏暗里和霍景司断断续续地重复说她的决定。
重复说像是强调。
也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不给自己留任何后悔的余地。
女孩话音落下, 霍景司给她擦眼泪的动作停了下, 又继续。
男人不容拒绝的强势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 就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
舒蕴却莫名感到就像被戳中了某个痛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力道好像要比刚才更加厉害。
“你不要再给我擦眼泪。”她含着浓重的哭腔开口,“砰”地一下挥开了霍景司的手。
霍景司紧紧握住舒蕴的手腕,制止她的动作。
随后将她整个身躯箍在怀里, 男人温凉指尖摩挲她眼睑下方残留的泪痕, 让她睁眼,“还是你觉得喜欢不够?嗯?”
语调和缓,低磁嗓音透着他惯有的蛊惑意味,“告诉我, 阿蕴。”
舒蕴泪眼婆娑地望着男人,摇头,不说话。
情绪看上去有些失控。
“阿蕴,”霍景司指腹擦净舒蕴脸颊的泪珠,单手揽着她,就着玄关昏黄的光线将她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随后按开客厅这边的灯。
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沙发上的女孩,“我给你时间,冷静一下。”
突然亮堂起来的灯光刺目,眼眶酸涩,舒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几十秒漫长到好像一生的时间,舒蕴已经好久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她缓缓睁开双眼,泪盈盈的眸子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
女孩的神情轻飘飘的,唇角在此刻竟然好似带了抹笑,“但是霍景司,你对我,也就只到喜欢了,不是吗?”
喜欢可以是很多人。
只有爱,才具有排他性。
就像那天傍晚南城突然刮起的大风,换作任何一名穿着容易被风吹起的漂亮裙子的女生。
霍景司都会将自己的外套披给她,他绅士的举止向来任谁都挑不出一分错。
只是那天,恰好是那场大风,也恰好是她经过他。
却不那么恰好地,只有她记得七年前的舒蕴和霍景司。
这七年里,所有人都被时间裹挟的洪流推着往前走。
只有舒蕴知道,是她一直在止步不前。
是她被困在七年前的那场时光,那座绿意盎然的山区小城了。
眼前的男人如斯矜贵耀眼,和刚认识时没什么不同。
没有人能够奈何得了他。
就连她也不能。
豪门掌权人的温柔,也仅止步于温柔了。
无关承诺,只关风花雪月。
她不想和他长久了,他们也压根儿长久不了。
哭了一个晚上,舒蕴的身体都有些透支,嗓子也哑了,她开口的嗓音很轻,“霍景司,我真的累了。”
她绕过霍景司,没穿鞋,就这么光着脚往卧室的方向走。
舒蕴拿过放在墙角的行李箱,打开,衣帽间里霍景司买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一件也不打算带走。
卧室里的衣柜放的都是她平常惯穿的,是从学校拿过来的衣物,和生活用品。
她一件件地收拾好,放进行李箱里。
霍景司站在门口,心烦意乱地从烟盒里拿出根烟,想吸。
他看着舒蕴动作,烟放在手里捏了半晌,最后被捏到变形,还是完整的。
男人目光落在室内的那道移动的倩影上,口吻很淡,“阿蕴,你现在才十九岁。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嗯,”舒蕴情绪恢复了些,她一边收拾,一边点头,也不再打算继续和他争辩。
“我的未来可能无限,可是和你却只能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
说的好听点,是男女朋友。
可是又分明更像是永远都见不得光的情人。
以后家族逼迫,他总要结婚。
到了那个时候呢,她又将以什么样的身份继续存在于他的身边呢?
舒蕴来的时候拿的东西不多,可是到底是在这儿已经待了有大半年的时间,收拾的时候,舒蕴才发现,一个箱子竟然有些装不满。
她捡了些平常不怎么用可以随时丢弃的东西拿出来,将剩下的东西塞满行李箱。
收拾好,舒蕴提着行李箱往外走。
经过霍景司身边的时候,手腕蓦地被他拽住。
舒蕴下意识停了脚步,垂眸想挣脱,挣不开。
她仰头看向男人。
只见霍景司指尖按着眉心,神色晦倦,“第二次了。阿蕴,”
他眸眼微敛,薄唇吐出的话没什么温度,“我的耐心实在不多。”
闻言,舒蕴握在行李箱上的动作一顿。
就着头顶洒下来的光线,舒蕴也再次看清眼前的男人,她心心念念记了七年的男人。
如果说上次因为他去美国,她更多的是在闹别扭,其实心里是在等着他哄她。
那时她对他还有期待。
可是现在,她却在开始逐渐清晰地意识到,她和霍景司,无论是自身的阻碍,还是他背后的家族,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长久。
她打算和霍景司决裂的心,从没有哪一刻,要比此刻如此决然。
“阿蕴,”霍景司眉心稍折,男人抬手捏了下眉骨,那里的倦意缓解几分。
“我给你时间冷静,今晚的话我可以当作没听见。”男人语调平铺直叙地陈述。
明明是在给他们彼此最后的机会。
却依旧那么的高高在上。
“霍景司,你听不懂我刚才说的吗。”舒蕴甩开男人的桎梏,走出两步,回眸看向霍景司,再次重复,“我说我要分手,”
“和你。”顿了下,她补充。
舒蕴此时望向霍景司的眼里刚才盈满的泪水已经消失不见。
就那么隔着室内暗昧的光,两人相望,视线紧紧纠缠在一处,久久不移。
“闹什么脾气?两次够了。”
霍景司站在原地,叫她名字,像是压抑,“舒蕴。”
“霍景司,你很好。”
舒蕴捏着行李箱的扶手,像是在给自己找寻一个依撑,“我和你分手不是在闹脾气,也不是在等你哄我什么的,是我真的要和你分手。”
“分手”二字舒蕴那晚说了太多遍。
以至于一开始分手的那段日子里,舒蕴总是梦见霍景司,男人穿着和她腰侧同样罂粟花绣纹的衬衫,隐在雾茫茫的黑夜里,和她一字一句,不留情面。
舒蕴,我们分手,是我不要你。
可是明明是她和霍景司提的分手,舒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是那么难受。
其实从京北回到北城后,舒蕴无意间单独进过霍景司的书房,从前书房上着锁,后来就不怎么关,去京北前她有时候也会去书房里找他。
他们也曾在深冷漆黑的夜,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缱绻旖旎,温暖依偎。
舒蕴后来也看见了当初在南城的字已经被霍景司着手补全,被他裱在书房的墙上,还有她留在南城酒店的那瓶香水,也在书桌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身上的味道早就和他的融为一体。
那些曾经她与他有关的东西,他都有回应。
可是看见的时机不对。
就像他们的这段感情。
其实人也不一定对。
...
怀锦知道舒蕴和霍景司分手的理由后,很不理解。
“蕴宝,霍景司真的已经对你很好了,多宠你啊,为了你不惜得罪整个闻家,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儿不能坐下来好好地谈一谈呢。”
怀锦苦口婆心地劝她,“就算他有结婚的想法,你们现在也结不了啊,人的想法都是会变的。”
舒蕴摇头,她和霍景司,从一开始在一起就不纯粹。
霍景司不婚的态度充其量只是一根导火索罢了,这段感情里,他自始至终游刃有余,她小心翼翼握着七年前那段可怜的记忆,却从来都没有抓住过他。
一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可是如若没有主观的驱使,也是根本互相见不到的。
然而那个人在北城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即使舒蕴极力避免,却总能从缝隙里听见有关于霍景司的消息。
自从霍氏与闻氏宣布婚约作废后,霍氏与闻氏在生意场上的角逐正式开始。
令众人大跌眼镜的是,这场在许多年后仍为人津津乐道的,北城商圈大规模的商战,不到三个月,便偃旗息鼓。
而这全部归因于京北景家的插手,尽管霍氏最后仍有可能取得胜利,景家的插手,却让霍氏蚕食北城商圈剩余一半势力的速度变得更加之快。
且避免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糟糕后果。
景泰,景榕以及背后的景家最终如愿以偿,对外大肆宣布霍景司将于不日回归景家,接管景家最核心的事业。
双喜临门,景家同时宣布,掌管旗下大半商业版图的景彦择已经与京北仅次于景陆两家的荣家达成联姻。
并将于不日履行订婚仪式。
舒蕴再次见到怀锦时,是在十月底。
此时怀锦刚杀青了一部戏,两人依旧约在校门口的咖啡店,望着窗外梧桐树上顺着秋风不断往下飘落的叶子。
落叶的枯黄积满地面,舒蕴看着,一时竟觉得恍然。
原来距离怀锦还在舞团的时候,她们当时一起去南城参加汇演,已经过去一年了。
怀锦风尘仆仆地落座,精致面容难掩憔悴。
舒蕴看着她半晌,眼神满是担忧,“锦宝,你是不是又熬夜拍戏了,脸色都不好了。”
“正好现在有时间,”她试探地问出口,“要不要陪你出去旅游玩一段时间?”
怀锦自然知道舒蕴真正担心的是什么,毫不留情地笑出来,“蕴宝,你得了吧,”
她极力掩藏心底的那股失落,潇洒地一挥手,“你还不知道我?我是会为男人伤心的人?简直笑话。”
“说真的,”怀锦也是觉得无奈,两姐妹一起失恋,然而看投入的感情。
最起码从表面上看,该被安慰的那个,怎么也不是她,她实在不想提那个该死的男人,转了话题道,“蕴宝,你最近怎么样?除了上课练舞在做什么?”
“挺好的啊。”
舒蕴喝了口咖啡,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觉得苦了,女孩的眉眼依旧明丽温婉,“我已经选好考研的学校了。”
“准备考去哪儿?”怀锦问。
舒蕴抿唇,“京北,京大。”
这是她自从进入北城大学以来,就决定的,谁也不知道霍景司怎么就突然准备回京北景家,她又多余补充了句,“你别多想,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怀锦盯着舒蕴看了半晌,最后“啧”地一声,神情很是无辜,“我也没多想啊。”
随后一脸促狭地问舒蕴,“蕴宝,不然你说说看,我在多想什么?”
舒蕴不说话了,神思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反正我和霍景司,已经是过去式了。”
她现在的心情,远没有当初分手的时候难受了,可能更多的是平和。
人生宽广,霍景司说的对,除了爱情,她还有无限可能。
傍晚的时候,怀锦接了个电话,着急忙慌地走了。
舒蕴没什么事情,选择继续在咖啡店里待着。
她在的位置,倒是可以欣赏到漂亮金黄的日落。
只是舒蕴托着下巴百无聊赖欣赏日落的视线,不经意间被对面餐厅的一对人影吸引。
女人一身漂亮的红裙,张扬夺目,对面的男人简单的衬衫西裤,对于精心打扮的女人,压得住也衬得出。
那对人影在那儿待了多久,舒蕴就望着那儿愣了多久的神。
直到天色漆黑,一个慌神,那对人影消失,舒蕴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出了咖啡厅。
脸颊有凉意传来,舒蕴下意识仰头,发现天空开始飘起蒙蒙的小雨。
她站在马路边,黑色轿车经过,后车厢窗户半开。
陆安宜轻飘飘的视线落在舒蕴身上,黑夜黑车红裙的衬托下,女人看向她的神情一派冷漠。
车内外两人对视间,千百种情绪翻涌而出。
舒蕴忽然想起当初在南城,陆安宜意味深长的话。
车子绝尘而去,舒蕴望着消失在街角的残影,恍惚中又记不太清,刚才车内陆安宜的身旁。
她站在越来越大的雨幕中,视野逐渐模糊。
忽然头上的雨声停止,一柄通体透黑的伞遮在她头顶,极浅的雪松香传入鼻腔,舒蕴下意识侧头,看向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