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舒蕴上次和霍景司再见, 已经过去五个月。
这五个月,舒蕴不怎么上网,自欺欺人地刻意忽略有关于霍景司的任何消息。
她想, 如果再次避无可避的时候, 直接是霍景司结婚的消息传来, 也许会更好,更容易承受一些。
然而避免了社交媒介,舒蕴却忽略了今晚聚会上的人。
北城无人不识霍景司。
人多的地方就有八卦。
本来整个饭局有梁伽恺控场,一有人提到有关于霍景司的话题, 都会被他不动声色地岔开。
直到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梁伽恺出去结账。
正好有人在刷微博, 不知道是刷到了什么,一脸的兴致勃勃, “之前给我们学校捐赠图书馆的霍氏总裁,你们还记得吗?”
立马有女生回, 明显很激动的样子, “当然记得了, 霍总那张脸,也很难让人忘记吧。”
“那你可别想了。”
“霍景司和陆安宜的婚约日期已经定好了, ”男生拿着手机给她看,“看,就刚公布的。”
“哇靠, 什么时候啊?”
“咦, 这种豪门世家,不该是先举办订婚仪式呢吗?怎么就直接结婚了?”
“或许是有人迫不及待?”
“诶,其实最让我好奇的是,霍景司为什么突然回景家了。”
“据说当初霍景司单方面毁掉与闻氏的婚约, 两家开启大规模商战,后来是景老爷子出手,避免了两家两败俱伤。”
一位男生平常很关注类似的财经新闻,闻言回忆道,“不过太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霍景司不想和闻氏联姻,却转头和陆安宜联姻,”
女生一脸磕到了的兴奋表情,“怪不得之前霍氏投资我们舞团呢,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就是啊,”谈起这种花边八卦就容易让人兴奋,一名女生见状猜测道,“原来这俩人早就在一起暗度陈仓了!?”
“啧啧啧,霍氏总裁为爱回归家族,想想都好激动。”
“啊啊啊,真的是,好羡慕陆安宜啊。”
“好像陆安宜的生日就是今天诶,你们说刚才的孔明灯和烟花是不是就是霍景司给她放的。”
“哇哦,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呢。”
“对啊,现在陆安宜就在学校呢,这景家未来的掌权人给自己未来的妻子过个生日,好像听起来还蛮正常的哈?”
“这就是豪门的爱情吗。”
“呜呜呜好羡慕。”
“...”
后来这顿饭吃到最后,舒蕴食不甘味,神思恍惚。
窗外的烟花早已燃尽,看不清上面字迹的孔明灯也已飘远。
仿若一场幻梦。
兀自发呆中,手心忽然传来一道震动声。
舒蕴打开,发现是怀锦的电话,她接起来,对面响起怀锦一如既往如银铃般的音线,“蕴宝,我回国了。”
“回国?”
舒蕴秀眉微蹙,“怎么突然回国了?”
怀锦理所当然地回道,“给你过生日啊。”
“我现在就在你在的酒店楼下,快下来迎接我吧蕴蕴宝贝。”
两人满打满算已有两月未见,舒蕴喜不自禁,和饭桌上的同学打了声招呼,又和梁伽恺发了条短信,便匆匆忙忙下了楼。
因此也忽略了饭桌上同学听说她要提前离开时的犹豫吞吐。
乘电梯来到一楼,舒蕴视线在大厅逡巡几圈也没发现怀锦的身影,她有些纳闷,“锦宝,你在哪儿呢?”
“没有看到你呀。”
“你往后走,绕过一楼大厅,我在酒店后面的花园这边等你呢。”
舒蕴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脚步绕来绕去,终于到了酒店的后花园。
这边的景色倒是不错,她脚步不由自主的放慢,视线来回逡巡。
最后落在酒店花园中心湖的岸边,一道隐在黑暗里的颀长身影率先映入舒蕴眼帘。
一时的熟悉,她没多想,视线偏移,继续寻找怀锦的身影。
没找到。
舒蕴拧眉,“怀锦,我还是没看见你呀。”
她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正想问个究竟,却见对面的人,活像心虚似的,连声招呼也没打,直接挂断了电话。
舒蕴:“...”
心中一直刻意忽略的想法越来越浓烈,舒蕴抬眸,视线落在几步远的背影上,那背影太过熟悉,直到男人忽然的转身,心底的想法彻底被证实。
她此刻只想赶紧离开。
只是脚步还没迈开,一道清越男声隔着遥遥的夜色传来。
“阿蕴。”
舒蕴身子骤然僵住了,因为这久违的称呼,就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耳膜泛起丛丛的痒意。
她没想到别人口中此时本该在给别人过生日的男人,会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霍景司走到舒蕴身旁,就着湖边亮堂的光,舒蕴看清了距自己咫尺之遥的男人。
男人一身黑衣,眉眼深邃,在这初春的夜里竟然难得的显出几分冬日的料峭。
他周身的气质凛冽,神情如这下过雨的春夜一般疏冷,和舒蕴预想中的并不太一样。
即使是联姻,能够让霍景司放下身段心甘情愿,想必也应该是带有一丝愉悦的。
“请问有事吗?”舒蕴不看他。
“想到今天是你的生日。”
停顿片刻,霍景司此刻望向舒蕴的眸光好似浮着几分认真,“再陪你过个生日。”
生日。
去年的生日是他陪她过的。
也是那一晚,舒蕴将自己全身心地依托给霍景司。
那时候,是她最爱他的时候。
“霍景司,”舒蕴抬眼看他,不知道是被这夜色浸染,还是被回忆惊扰。
女孩清冷的眸子泛起层湿润,“你现在出现在这里,陆安宜知道吗?”
“和别人没关系。”
“阿蕴,你知道,”霍景司漆黑目光落在她面上,开口坚决,“联姻在我身上,不可能。”
“你是当我傻的吗,新闻我都看到了。”
现在距离他们当初分手不过寥寥几月时光,却能轻易将他不婚的想法改变。
舒蕴轻飘飘地笑了下,说出她心底一直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霍景司,其实你换成别的女生也是可以吧。”
闻言,霍景司英挺的眉微蹙,“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我不行,”舒蕴摇头,嗓音泛起细微的哭腔,喃喃着重复,“霍景司,我不行,我换不成别的男人。”
越说,舒蕴的情绪越激动,边摇头边落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我们在南城初遇的那天,如果那个男人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停下来,也根本不会和他说一句话。”
最后,舒蕴望着霍景司道,“可是那个男人是你。”
所以她才会任由自己放纵,才会有她和他那么些的以后。
霍景司望着舒蕴通红的眼眶,和止不住的眼泪。
男人挺拔的身形微震,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醉酒的舒蕴,说早就认识他了。
他伸手,温热指腹轻压在舒蕴通红湿润的眼尾处。
轻叹,“阿蕴,别哭。”
“霍景司,”他的体温落在她的眉眼,是熟悉到令人心酸身颤的温度。
舒蕴眼泪却更加停不住了,一边流着一边摇头,“既然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唯一选择。”
“所以请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招惹我。”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我的唯一选择?”
看见舒蕴哭,霍景司又心烦意乱地想吸烟,最后忍住,“有什么事儿大可以和我说出来。嗯?”
“你当初和景彦择的话,以为我没听见吗。”
舒蕴不躲男人给她擦泪的动作,就那么仰着头直视他,“你和谁都不会结婚,也包括我,不是吗。”
“如果你想结婚,可以慢慢来。”
霍景司此时望着舒蕴的眉眼难得认真,好像在说,他可以为她破例。
听见霍景司的话,舒蕴不是不震惊的。
也从没想过,向来肆意凉薄的男人,他的口中,关于他一直排斥的婚姻,会出现这样由着她的话。
可是终究晚了,因为她不想了。
“霍景司,可是你知道吗,很多事情都是有时效性的,”
舒蕴躲开他的触碰,单手擦干眼泪,随后移开视线,不再看向他,“也没有反悔的余地。就算撇开陆安宜,你现在说想和我结婚,我却不想嫁给你了。”
“虽然今天是我的生日,但是我送给你个礼物吧。”
“你的戒指,当初一直被我放在寝室。”舒蕴从背包里拿出一直放在内侧口袋的那枚墨玉戒,还给霍景司,“一直想还给你没有机会,今天正好。”
霍景司看她半晌,依着她接过那枚戒指,“好,我尊重你的想法,但是阿蕴你记得,”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人。”
闻言,舒蕴掩在衣袖下的指尖一动。
却没了继续和他争辩的想法,胡乱点头,“嗯,我知道了。”
但现在再谈这些,其实也没意义了。
“送你回寝室?”
见她安静下来,霍景司问。
舒蕴不说话,送她回寝室。
“以什么身份?前男友?”
现在只要对上霍景司带点儿绅士的行径,没来由的,舒蕴总想刺一刺他,好像这样才能出口恶气。
霍景司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下。
慢悠悠回她的眸子里藏着抹坏,“虽然分手了,以后总也不会就这么老死不相往来?”
“嗯。”舒蕴也没那么想,假装没看到他脸上那种熟悉的神情,抿唇道,“只要你不再做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事。”
不管他们最后怎么样,霍景司年少时对她的好,她永远记得,也不会因为两人以后不在一起了而由怨生恨。
只是想了想,舒蕴还是又提醒了句,“不过你既然要和陆安宜结婚了,以后我们还是少联系的好,免得让她误会。”
霍景司抬手捏了下眉心,像是懒得解释,“没有那个可能。”
舒蕴不信。
新闻上说得清清楚楚,景彦择和荣家女儿订婚已满三个月,结婚仪式马上到来,接下来就会是霍景司和陆安宜的婚事。
板上钉钉,谁能奈何。
...
说话间,不知不觉进到学校里。
距离寝室楼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舒蕴停了脚步,“我到了。”
霍景司也顺势停下,“我看你进去。”
“不用。”舒蕴拒绝。
“再看看你。”
似乎是怕她再继续拒绝,霍景司看着她道,“马上我要出国。”
“待很久吗?”舒蕴忽然转头看向男人,下意识便问出了口。
借着寝室楼前的灯光,她也更加地看清了霍景司,他整个人好像都比去年变得消瘦了些,衬托他的眉眼愈加深邃。
自然也没能忽略他脸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舒蕴咬唇,刚才问出那句话,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
心间忽然冒出一瞬难言的后悔。
“因为拒绝联姻,”霍景司回她,口吻带上几分少见的调侃,“被放逐了。”
舒蕴抬首,看见男人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儿,顿时没好气,“我看新闻了。”
上面可没说他拒绝联姻,还在景家待的好好的,联姻也马上提上日程,放哪门子的逐。
“逗你的。”
“我不是说过,谁都奈何不了我。”
霍景司眼尾勾起抹笑,在舒蕴的目光和感受里,只觉男人又恢复了往常慵懒肆意的模样。
谁都奈何不了他。
舒蕴:“...”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又在骗她。
他那样的人,何曾被谁所束缚过。
其实这样也好,他生来肆意矜贵。
不该被任何人或事桎梏,也不该被困于这万丈红尘与世俗里。
“进去吧。”
霍景司垂眸望着她的眉眼温和又坚定,“看你安全进去了我再走。”
舒蕴没再说拒绝的话,和霍景司道了声“再见”,便往回走。
走出三四米远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阿蕴。”
舒蕴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看见男人颀长身影拢在婆娑暗昧的光影下,眉目清隽如水墨。
恍惚间,就像回到了南城初遇的时候,惊鸿一瞥。
只要是他的声音,他的模样,永远都能让她下意识回头。
霍景司一身黑衣隐在寝室楼下雾色深浓的黑夜里。
低声祝她“生日快乐”。
舒蕴怔了下,弯唇,“谢谢。”
她的面上依旧淡然,却只有自己知道,心中有什么在轰然倒塌。
舒蕴能感受到,这是她和霍景司,在和彼此最后的告别。
以一种平和的态度。
和那晚的近乎决裂不一样。
最后,在舒蕴转身之前,霍景司看着她,眉眼清冽而认真。
“和你说过的每句话,都会做到。”
几乎男人的话音刚落下,舒蕴眼尾泛红,率先回过头,纤瘦身影转瞬便踏入了寝室大厅的光影里。
这一次,是她先走。
他一身黑衣深陷在黑夜里,遥遥送她。
曾经她格外喜欢他一袭矜贵黑衫栖身在黑夜里,身形挺拔等她的模样。
也格外喜欢他隐在鎏金暮色下,目视她上楼的样子。
唯独不喜欢刚才,明知两人以后再没有未来,依旧静立在她身后宁静漆黑的夜色里,目送她离开。
仿佛他们还能再见,但谁都清楚,两人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一路台阶走得缓慢。
舒蕴回想当初和霍景司在一起时,他曾说过的话。
直到回到寝室,来到窗前。
大片彩色烟花从地面升腾而起,于半空中灿烂绽放,成片的孔明灯冉冉升起,点亮漆黑的夜幕。
她才恍然明白,刚才霍景司话里的意思。
这一年他们分开后舒蕴过的第一个生日,他为她在北城上空燃放整夜的烟花。
北城护城河畔燃放整片的孔明灯,每一只灯上都写满了“蕴风蕴自由,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彻底分手的这一晚,舒蕴恍惚真正窥见了霍景司的一点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