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
    对于闻筠说的那些, 舒蕴一开始听见确实会觉得,霍景司看重利益,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商人, 就连和她有牵扯的很多东西, 都夹杂着利益。


    可是她又情愿相信他在利益之外, 也是有真的想要帮助义演,有真正做慈善的想法的。


    这一点,没有人比舒蕴更加了解了。


    看见舒蕴回来,霍景司灭了手里的烟, “回去和你解释?”


    自小便侵淫在这种风月场合,肆意妄为惯了的人, 此刻看向她的表情难得认真。


    烟灰顺着他的动作飘起来一些,又慢慢往回落, 舒蕴视线被吸引过去,发愣。


    过了好几秒, 才抬头, 定定看着霍景司回, “没什么好解释的。”


    霍景司睨她眼,忽然伸手, 指腹放在了舒蕴的后颈处,他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缓缓蹭在她侧颈处的皮肤上,无论在室内待了多久, 那戒指的触感永远偏凉。


    从前舒蕴格外喜欢这样的触碰, 可是现在她刚从外面进来,一点儿也不喜欢这样。


    舒蕴秀眉微蹙,拿开了男人的手,“我想回家了。”


    她想回北城, 回南城,只要不待在京北。


    霍景司显然误会了,“嗯”了声,微颔首,很好说话的样子,“行,陪你回去。”


    在外人眼里,他对她永远都是百般的纵容。


    倒显得她无理取闹似的,舒蕴站在那儿不动,任由霍景司将侍应生拿过来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一路下了电梯,坐进车里的时候,舒蕴望着窗外急速往后退的夜景,还是觉得恍惚。


    今天一天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而侧腰处的罂粟花纹身,那里时不时传来的疼痒,无不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车后座与前排的挡板缓缓往上升起。


    霍景司捏起舒蕴细白的腕骨放在掌心把玩,和她解释,闻筠以及背后的闻家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是霍氏在北城最大的合作伙伴。


    “可是那半年里陪在你身边的是她,霍景司,不是我。”


    舒蕴往日总是清凌凌的眼里泛起细微的泪痕,“你和闻筠是七年的同学。”


    “阿蕴,我和闻筠只是合作伙伴,”


    霍景司抬手按了下眉骨,男人眉眼间的倦意消失几分,转头提醒她,“去年九月份之前,我们还不认识。”


    “嗯,不认识。”


    舒蕴怎么会听不懂霍景司的意思,那时候他们不认识,他和谁,做什么,都和她没关系,也没有和她解释的必要。


    她轻飘飘地笑了下,也懒得解释,“随便你,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那还闹什么别扭?”


    霍景司轻揩她的唇瓣,像是逗弄,“嗯?”


    舒蕴一点儿也不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仿佛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寄托在霍景司的身上。


    可是她还是好难受。


    “那半年呢。”


    想让舒蕴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却又不甘心,“你和她有除了合作伙伴以外的关系吗?”


    “就这么不信我?嗯?”


    霍景司长指钳起她的下巴,逼迫舒蕴直视他,男人说话的语气听在舒蕴耳里竟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舒蕴你的眼睛都长在哪儿了,嗯?”


    舒蕴心弦忽然被他的话狠狠拉扯了下,霍景司的好,她一直都知道。


    这几个月的相处,她都看在眼里,也感受在心里。


    她顺着他掐她下巴的动作,更深地望进男人的眼睛,他的神情带着惯常的冷漫,而在看向她时的眉眼温和,却总仿若含着几分情意。


    看着是那么真切,而这么久以来,舒蕴似乎也就真的信了。


    “可是霍景司,”


    舒蕴眼里却还是有泪水开始止不住地落下来,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淌,“我知道你有两个婚约的事了。”


    “哭什么,”霍景司叹了口气,指腹揩掉她眼尾那处越流越多的泪水。


    开口的语气里不知是心疼还是什么,“怎么就这么爱哭。”


    “你以后还是会和闻筠联姻。”


    舒蕴这么说出来,其实根本知道霍景司会否认。


    她在试探。


    “以为我会和她联姻?”


    “阿蕴,”霍景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笑了下,似乎是觉得原来舒蕴今晚的不对劲是因为这个。


    男人开口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谁都奈何不了我。”


    霍景司身后的家族,无论是霍家还是景家,霍氏高层,集团背后的股东,是不允许他乱来。


    可霍景司从来都有那个资本。


    乱来的资本。


    “可是其实连我也不能,”舒蕴重复,又执拗,像是在质问,“连我也奈何不了你,不是吗。”


    女孩的眼泪流得更加汹涌了,语带哭腔,“如果我说,霍景司,我想和你结婚呢。”


    霍景司给舒蕴擦眼泪的手一顿,男人狭长的眸微眯,指尖执着她下巴那块皮肤,盯着她看了半晌。


    才开口,腔调里带着点儿不具名的调侃,“原来阿蕴现在就想嫁给我了?”


    舒蕴不说话,朦胧的泪眼望着他,他们隔着车厢里昏黄的灯影对视。


    她在执着等他一个回应。


    几秒过去,霍景司忽然收手放开她,男人从衣袋里摸出烟盒,黑色火机打开,蓝色火苗窜出,火光映亮他的侧脸,在他矜冷的脸部轮廓上,投射一道暖黄的光晕,分割成一明一暗像是身处两个世界。


    他偏头点了根烟,轻散地吸了口,有烟雾升腾而起,霍景司打开他那边的车窗,侧脸对着舒蕴,开口的话语很淡没什么情绪,“婚姻有什么好的,”


    停顿片刻,男人转过头,垂眸慢条斯理地掸着烟灰,口吻带着调侃,“你们现在的小姑娘不是都说婚姻是坟墓,怎么还想往里跳呢。”


    霍景司此刻看向舒蕴的眼神像是在认真地补充,“既然阿蕴不喜欢,以后集团不再和闻家有合作就是了。”


    ...


    那晚过后不到一月的时间,北城报纸大肆报道,霍氏与闻氏集团的婚约彻底作废。


    两家的合作关系面上还是在的,只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之后谁若是有了新的联姻对象,两家所在阵营将彻彻底底划分为两大派系,从此以后王不见王。


    怀锦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和舒蕴在一起,两人又是许久不见,这次趁着怀锦在京北拍戏的间隙,约在北城大学的校门口喝咖啡。


    她和舒蕴表达了她的惊讶,怀锦现在和景彦择在一起,对于这些事情也算是了解一些。


    闻氏是霍氏在北城的得力助手,两家已经保持数十年共赢的合作伙伴关系,两家现在搞成这样,即使霍氏体量再大,此举对霍氏造成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


    而无论面上如何粉饰太平,霍景司对于和闻筠的婚约,在霍闻两家谈判桌上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两家彻底谈崩是事实。


    霍霆没想到谈判之前,霍景司对谁都一副和颜悦色,懒洋洋好说话的样子。


    闻筠脸上的粉红泡泡都快冒出来了,自觉当初和舒蕴的谈话起了作用,结果到了谈判桌上,霍景司拒绝的那叫一个干脆,不留余地。


    据后来景彦择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别说闻筠父亲,就连霍霆的脸色都黑的不行。


    在怀锦的眼里,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闹到现在的地步。


    只不过,加上闻筠当初在京北找舒蕴那一茬,也算是给她家蕴宝狠狠出了气,瞬间她对霍景司的印象更加好了。


    “蕴宝,”怀锦的语气带着羡慕,“霍景司可真的要比景彦择好太多了。”


    怀锦和舒蕴叭叭叭地分析了一通,因为闻筠找了舒蕴,让她不开心了,霍景司就直接切断了和闻氏的婚约以及以后的合作。


    舒蕴听在耳里,明明她该感到开心的,可是却好像更加难受了。


    在外人眼里,闻氏一定是做了得罪霍氏的大事,两家才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而只有少数人知道里面的内情,在他们的眼里,只会觉得是霍景司对舒蕴可真是千娇百宠哪,只因为当初闻筠对舒蕴的几句刁难,便快速解决了两家的联姻。


    没人能奈何的了霍景司,连她也不能。


    舒蕴此刻要比其他人更了解霍景司。


    霍景司只是不想被霍霆,被闻氏,被霍霆安排的与闻家的婚约所桎梏罢了。


    听着怀锦羡慕的话,舒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候,只是局中局外人的区别罢了。


    “你和景彦择最近怎么样?”


    舒蕴不想再谈论霍景司,转了话题。


    怀锦慢悠悠喝了口咖啡,无所谓的语气,“就那样呗,只做.爱不说爱。”


    “拿钱换演技。”


    “...”


    “如果,我是说如果,”舒蕴看向怀锦的眼神难掩担心,“锦宝,景彦择以后应该也是要回归家族联姻的。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怀锦搅咖啡的手一顿,“嗯,我知道。”


    她开口的语气轻飘飘的,还笑了下,“我早就知道。”


    “放心,不用担心我。我又不喜欢他,”怀锦抬眼,眼里坦荡,“无非好聚好散,要老娘当小三是不可能的。”


    舒蕴点头,放下心来。


    相比起景彦择,霍景司不会让她当小三,却也不会娶她。


    可是怀锦不喜欢景彦择。


    她却像是发了疯似的喜欢霍景司。


    “哟,”在怀锦的角度,咖啡店外面的街景全然收入眼底,看的十分清晰。


    她调侃舒蕴,“你家霍景司怎么这么腻歪,这天还没黑透呢,就来逮人了。”


    忽然又听见那个男人的名字,舒蕴神思本能地清醒过来。


    应了声,“嗯?”


    怀锦朝窗外的方向努努下巴,“你家霍景司来接你了。”


    舒蕴转头朝窗外看去。


    此时天色渐晚,天幕蒙上一层青黑。


    那一身黑衣,隐在黑夜里的身形挺拔。


    懒散抻着一双大长腿,倚在车前等她的,不是霍景司又是谁。


    从京北回来以后,舒蕴也还是住在霍景司那里,只是两人都有事情要忙。


    明明两人就住在一起,每天都同床共枕,可是现在望着眼前只有几米距离的男人,舒蕴却还是觉得好像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都有些陌生了。


    怀锦在前台结完账,看见舒蕴依旧坐在座位上发呆。


    她拉起舒蕴的手,“走吧,蕴宝,你这是看情郎看傻了?”


    舒蕴没什么防备,跌跌撞撞地被怀锦拉出咖啡厅。


    怀锦没察觉到舒蕴有什么不同,一路将她牵到了霍景司身前。


    “喏,交给你了。照顾好我家蕴宝。”


    霍景司颔首,“多谢。”


    他招上舒蕴的腰,低眸看见女孩迷蒙的眼,看她一句话也不说,男人轻笑,拿温热的指背蹭她冰冷的颊,“怎么?不认识了?”


    舒蕴摇头,就着男人的动作埋进霍景司的怀,动作里带着几分依赖,“霍景司,我们回家吧。”


    自从京北回来,两人许久未曾这样亲密。


    霍景司神情难掩诧异,却是笑了下,男人独特低磁的声调里泛着温和,对她带着一如既往的纵容,“好,我们回家。”


    舒蕴一路被霍景司抱回车上,车子一路驶回小区。


    下车的时候,她懒得动弹,伸手让霍景司抱,霍景司也由着她,抱着她一路进了电梯,而后回家。


    到家门口的时候,霍景司想放舒蕴下来,拿钥匙开门。


    舒蕴不依,口吻带上点儿小女孩的任性,命令一般,“你就这么抱着我开门。”


    霍景司垂眸睨她眼,忽地轻笑出声,也依旧由着她,“钥匙在右侧口袋里。”


    “帮我拿出来打开门?”


    舒蕴摸出钥匙,递给霍景司,让他自己开,就这么抱着她开门。


    此时的她简直任性极了,就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一般。


    霍景司也不恼,接过钥匙,对于舒蕴忽然的娇纵,照样由着。


    舒蕴看着男人的动作,一边抱着她一边开门,这种费劲的动作,被他做出来,都平白的贵气雅致,难掩迷人。


    而在这种小事上,他也向来都乐意由着她。


    进了玄关,舒蕴被霍景司抵靠在墙壁上,他捏起她的指骨,放在唇里轻咬,“也就只能这么惯着你了。”


    其他人,在霍景司这儿,从没有过舒蕴这样的待遇。


    听着霍景司的话,舒蕴本该感到开心的,无论是闻筠的事,还是刚才这一路上,他对自己无条件的宠和纵容。


    可她却怎么在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分明在一寸寸地下沉。


    女人净白的指尖被霍景司放在唇边轻吻,舒蕴望着男人的动作,被他深邃的眼神吸附,她的神思有一刹那的恍惚。


    恍惚现在是他们没有隔阂,还是她最动情,最想和霍景司长久的时候。


    男人动作里夹杂的意味十分明显,自从京北那天开始,两人没再做过。


    每次霍景司想,舒蕴不是借口身体不舒服,就是心情不好,霍景司也没说什么,一如既往的绅士体贴,随着她。


    霍景司单手托着舒蕴的腰臀,另只手箍着她的侧脸。


    男人低头,薄唇擦过她的侧颊,轻音唤她,“阿蕴。”


    他低磁缱绻的嗓音响在耳畔,泛着雪松香气的吻就要落在舒蕴的唇。


    舒蕴后背靠在墙壁上,上面的凉意侵袭而来,密密麻麻地将她的后背包裹,搅扰得她神思在一瞬间清醒。


    她双手还攀在男人的肩上,脑袋却骤然偏躲向一边。


    似是觉察到舒蕴的闪躲,霍景司捏过她的下巴,“躲什么?嗯?”


    “霍景司,你喜欢我吗。”


    舒蕴仰起脖颈,两人对视,她轻声问他,“我好像还没听你说过喜欢呢。”


    霍景司笑了下,“不喜欢会和你在一起?”


    他低头,带着清冽气息的唇,辗转着就要落在她的颊,似在询问今晚是否可以,“嗯?”


    舒蕴避开男人的唇,回看他的眼神藏着执拗,“那我们会结婚吗?”


    这是舒蕴第二次在霍景司面前提起有关于结婚的话题。


    霍景司一顿,他们距离短暂地拉开。


    “结婚?阿蕴年龄不大,”男人唇边的笑意浅淡,语气带着似是而非的调侃,“怎么就先想那么远了?”


    “现在这样不好吗?”


    “可是霍景司,”舒蕴停了下,直直望进男人的眼睛里,“我想要自由自在的喜欢,想要明明白白的爱意。”


    “你给不了我,”女人往常总是充满风情的丹凤眼在此刻昏暗的夜显得湿漉漉的,她就那么盈盈望向霍景司。


    明明舒蕴一如往常的美丽耀眼,可是这一秒的她,就像是支离破碎的。


    她开口,仿佛使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和霍景司一字一顿地道,“所以我们分手吧。”


    说完,舒蕴就闭上了双眼。


    有泪水从眼睛里流下来,顺着侧颊,下巴,一直落到地上,最后又了无痕迹。


    她紧紧闭着眼睛,害怕,害怕一旦睁开,一看见霍景司,看见他那独对她温和含情的眉眼和目光,就会沦陷,会后悔。


    会犹豫,会挣扎,会退缩,更会不舍得。


    可是情绪根本藏不住。


    她闭上了眼睛,还是从她微颤的身躯里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