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
    罂粟花最后纹在了舒蕴的右侧腰处。


    舒蕴选择的是水线, 疼痛感要比实线轻一些,后面还有一道上色的工序,她和纹身店老板将时间约定在了明天。


    他们回到别墅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了。


    回来的路上, 舒蕴总感觉纹身的那块儿皮肤有些痒, 还有些疼,总忍不住想挠那儿。


    霍景司看见,按住她的手,“七到二十天的恢复期, 别乱动。”


    “可是真的难受。”


    舒蕴可怜巴巴地看向男人,伸手让他抱。


    “霍景司, 你抱我就好一些了。”


    最近舒蕴总喜欢对他撒娇,倒是比从前难得, 霍景司笑了一下,避开她纹身的位置, 轻揽她腰身, 任由她抱。


    男人开口的语气不知是数落还是什么, “谁让你非要去纹。”


    纹身前,霍景司很认真地问了舒蕴。


    纹身后后悔的人不在少数, 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许算是人生里的一件大事。


    纹身也会对未来职业的选择产生影响。


    舒蕴不在意,她纹在侧腰的地方,除了她自己, 谁都看不见。


    霍景司当时笑了下, 眉眼英俊又迷人,那笑里杂着意味清晰的坏,说他能。


    只是后来也没再干涉她的决定。


    翌日,霍氏在京北的分公司有事处理, 霍景司一大早去了公司。


    他给舒蕴留了司机,司机载着她来到昨日的纹身店。


    舒蕴昨天就觉得不对劲了,总感觉纹身店老板和霍景司认识。


    这家纹身店是一对夫妻开的,昨天给舒蕴纹身的是老板娘。


    今天也是老板娘出来迎接,看见舒蕴一个人。


    老板娘挑了下眉,问,“今天霍总没陪你来?”


    “没有,”舒蕴摇头,“他公司有事儿。”


    “还在上大学?”


    “嗯,开学大三。”


    “真年轻。真是美好的年龄啊。”


    老板娘表情看上去有些羡慕,想起什么来,问舒蕴,“不过你们大学里的小情侣不是喜欢什么情侣纹身吗?怎么没让霍景司为你纹一个?”


    “他...”


    舒蕴想过,但是她没说,她要的是他自己开口。


    她想了下措辞,笑着回答老板娘,“感觉霍景司和喜欢纹身的人不是一个世界的呢。”


    闻言,老板娘极轻地挑了下眉,没说话。


    “您和霍景司认识吗?”


    舒蕴坐在纹身椅上,看着和霍景司衬衫袖口上一样的红色一点点浸入她侧腰处的皮肤,还是有些痛意的,她向来怕疼。


    额头泛起细汗,轻咬着唇,问老板娘。


    老板娘停了下动作,才开口,“他没告诉你?”


    随后和舒蕴解释,“我们是朋友。”


    舒蕴“哦”了声。


    赛车,纹身,对于现在的她,和七年前的她,都全然陌生的霍景司。


    她好奇,几年前的霍景司到底经历过什么。


    花了大概两个小时,上色完成。


    女人侧腰处薄白清透的肌肤上,火红色的罂粟花静静绽放,美不胜收。


    老板娘观摩了会儿,称赞舒蕴,“不得不说小姑娘你很会选。”


    “你很了解霍景司,罂粟花确实很适合霍景司这样的男人。”


    迷人,却致命。


    舒蕴走之前,老板娘嘱托她三个月以后记得再来补色。


    舒蕴应了下来。


    出了纹身店,舒蕴遇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来人自称霍景司的同学,叫闻筠。


    她没听过这一号人物,半信半疑之下,直到闻筠拿出了他们班级的合影。


    被周围人簇拥在中间的男生,眉目张扬,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散漫不羁的气质。


    难掩迷人。


    那是大学时候的霍景司,也是她从未见过的霍景司。


    “请问有什么事吗?”


    “想和你谈谈。”


    舒蕴定定看着闻筠,女人穿着一身得体规整的西装套裙,职场人的干练。


    她转头走到车前,和司机说了声,两人来到纹身的对面的咖啡店。


    直到咖啡上桌,闻筠慢悠悠地搅着,啜了口。


    过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你和霍景司是在谈恋爱?”


    舒蕴不习惯喝咖啡,没动。


    听见闻筠的问话,“嗯”了声,眨了下眼睛,“不明显吗?”


    闻筠点了下头,没说明显也没说不明显,看着她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存在了。”


    随后,像是在强调,“早在去年。”


    去年。


    舒蕴思绪有些飘远,那时候她和霍景司还在南城。


    舒蕴还没说话,便听见闻筠继续开口。


    似乎不管她是否好奇,闻筠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去年因为你,霍景司没赶上那班去美国的飞机,公司当时出了紧急的大麻烦,他当时托我替他解决。”


    因为她惹出来的祸,霍景司只能拜托她来解决。


    舒蕴看着闻筠,淡淡想,她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吗。


    “哦,”可能是性格使然,也可能是和霍景司待久了。


    舒蕴很淡定地笑了下,语气也很淡,一点也没有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闻筠期待的那种惊慌失措,或者生气吃醋。


    “那谢谢你啊,不然那天如果霍景司没有回去,好像还挺麻烦的。”


    闻筠:“...”


    也是这个时候,闻筠才算是真正地开始审视起舒蕴来。


    这位据说还在上大学,只有十九岁的女孩儿。


    和普通的十九岁女孩儿似乎并不一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霍景司需要的,从来都不是养在温室需要细心呵护的娇花,他那样的男人,需要的是像她这样的。


    前途事业上的得力助手。


    两人上学时期是最好的搭档,他需要她帮他开疆扩土。


    在事业上大展宏图。


    同样,霍氏未来的发展也需要闻氏的鼎力相助。


    霍霆,以及霍景司背后的霍氏,可以允许霍景司和一个女大学生谈恋爱,但也只是谈恋爱。


    闻筠继续道,“后来去了美国,他可是好好感谢了我一番。”


    “其实应该感谢你的人是我。”


    尽管心里已经涌出百般情绪,舒蕴面上依旧不为所动,神情是她惯常的清冷,“毕竟是因为我的事。”


    听见舒蕴的话,闻筠忽然笑了,眼里神情满是势在必得,是还未出过社会的舒蕴身上所没有的,却又恰到好处的锋芒,“那半年,一直是我陪在他身边。”


    “就连霍景司当初投资北城大学舞团和庄微的义演团队,”闻筠淡淡问道,“你以为是因为你吗,”


    顿了顿,她迎着舒蕴疑惑的眼神,开口,“是为了做给当初集团内乱的那群人看的。”


    让他们误以为回国即将继承公司的人是个只会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


    而后一击毙命,一败涂地。


    是不是光是想想,都觉得很有趣。


    甚至你们学校图书馆大楼的捐赠。


    所有种种,会让人容易误会的投资行为,对于霍景司这样的豪门上位继承者,图的无非一个利罢了。


    霍景司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我也是。


    我们七年同学,我足够了解他,而我们才是一路人。


    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天,舒蕴浑浑噩噩,不知道怎么坐上的车。


    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家。


    闻筠的声音,熟悉吗。


    她在哪里听见过吗。她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


    舒蕴不想回家,让司机在京北转圈,转了好久。


    直到天色灰蒙蒙的时候,舒蕴才回到别墅。


    进了玄关,发现屋里的灯亮着,霍景司竟然在家。


    “不是说上色只需要两个小时,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霍景司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朝她招手,“阿蕴,过来。”


    “在周围逛了下。”


    舒蕴不动,就站在原地看他,“我有点累了,想休息。”


    “嗯?”霍景司笑了下,不知道是在笑觉得小女孩矫情还是什么。


    他走过来揽上舒蕴的侧腰,很轻地摩挲纹身那处,“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舒蕴这么回答,看也没看霍景司,神色恹恹,像是很累。


    霍景司睨了眼她的小脸,搁在往常,她会赖在他身上撒娇。


    “怎么了?”


    “没怎么。”


    舒蕴拿开霍景司的手,就往楼上走。


    “跑什么。嗯?”


    霍景司抬手,箍上她的腰,轻易拦住了舒蕴的去路,“今晚会所给你庆祝顺利通过比赛。”


    “景彦择和怀锦都在。”


    “…”


    好久没有见到怀锦,舒蕴最后还是跟着霍景司来了会所。


    路上她没怎么和霍景司说话,几乎是任性地在他肩上躺了一路,下车的时候,霍景司轻柔招开她的脑袋,“就这么困呢,嗯?”


    舒蕴哼声,“不乐意让我躺?”


    “呵,”霍景司领着她下车,以为她是被迫被他拉来扰了休息在闹情绪,“是我没提前和你说。”


    顿了下,男人哼声,半无奈,“真是个爱别扭的小姑娘。”


    舒蕴被霍景司领着往里走,又不想怪他。


    路上冷静下来一想,其实霍景司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她还是被闻筠的话影响到了。


    其实最让她难受的,或许是那七年里,她不曾在他身边出现,她的世界里也没有他。


    那七年,霍景司的世界多姿多彩,有很多人。


    唯独没有她。


    他们之间的差距终究还是太大。


    而他们对彼此的了解,终究也还是不够。


    ...


    进了包间,都是熟悉的人。


    舒蕴也没有一开始那样拘谨了,身旁还有怀锦在,他们玩的倒还算愉快。


    “给你准备的酸奶。”


    服务员上了酸奶,霍景司推到舒蕴手边。


    舒蕴不满地瞪他,“霍景司,你又把我当小孩。”


    霍景司哼笑,“刚纹完身,不能喝酒不知道?”


    舒蕴不说话了,霍景司说的对。


    一旁的怀锦瞪大眼睛。


    觉得纹身和舒蕴根本联系不在一起,她需要好好审问她一番。


    “蕴宝,陪我出去吹吹风。”


    怀锦挽上舒蕴的胳膊,“好久没见,好想你。”


    旁边的景彦择觑来一眼,没眼看的神情。


    怀锦看见,懒得搭理,也能猜出来一些,无非是觉得她们女人腻歪。


    她踢了景彦择一脚,“少喝酒,姐姐去去就回来。”


    景彦择:“…”


    呵笑了声,这个女人想当他姐的毛病不知道跟谁学的。


    舒蕴经过霍景司身边的时候,男人轻握了下她的手腕,抬起眼来看她,“不要太久。嗯?”


    舒蕴点了下头,和怀锦出了包间。


    出了房门,怀锦兴师问罪的语气,“蕴宝,你怎么回事,竟然偷偷背着我纹身。”


    舒蕴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从决定到实施的时间很短暂,其实是带着冲动的。


    可是爱情来临的时候,谁又有那么多的时间思考呢。


    她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就是突发奇想啦,一时冲动。”


    忽然觉得手里空空,舒蕴拧眉,“咦?我手机忘记拿了,锦宝你等我下,我回去拿手机。”


    “好哦。”


    此时的包间里只有几个大男人,在一起无非聊生意聊女人。


    刚才司机上来,附身霍景司耳边说了句话。


    景彦择注意到,霍景司的神色转瞬淡了下去。


    他招手让司机过来,司机见霍景司没反对,如实告诉了景彦择。


    司机走后,景彦择若有所思,“所以闻筠这是刚回国就按捺不住,去找舒蕴了?”


    霍景司招呼侍应生过来,烟燃起,火光明灭间,男人淡淡“嗯”了声,神情一派冷漠。


    “说认真的,霍三,你这两个婚约,打算怎么办。”景彦择问。


    霍景司吸了口烟,缭绕烟雾晕染他矜冷的侧脸。


    “不怎么办,”男人脸部情绪并辨不太分明,唇角笑意散漫带着浅淡,“哪个都没戏。”


    景家和陆家的婚约简直无稽之谈,他又不姓景,和他有什么关系。


    霍景司轻掸了下烟灰,简单解释,“闻家也只是生意上的关系。”


    景彦择懂了,这两桩婚约,霍景司都不会履行。


    “这次来京北,你外公就没提让你回景家的事?”


    霍景司懒得搭腔,提了又怎么样。


    他根本不打算回去。


    “你之前说对婚姻没兴趣,现在还是一样?”


    至于为什么景彦择突然扯出“现在”这个说辞来,无非是因为现在霍景司的身旁有个舒蕴。


    千娇百宠一般,他也着实感到好奇。


    霍景司“嗯”了声。


    他从没想过结婚。


    “那你和…舒蕴…?”景彦择试探地问出口。


    霍景司捏捏眉心,神色带上点儿倦意,懒得搭腔。


    景彦择懂了,轻哂,“得,原来都一样。”


    “谁都改变不了你不婚的想法。”


    霍景司依旧没说话,只又点燃了根儿烟,放嘴里懒散地吸。


    也像是默认。


    怀锦望着原路返回的舒蕴,“怎么去这么久?”


    随后见她手里空空如也,“你手机呢,怎么没拿来。”


    舒蕴笑了下,唇色发白,声音也轻,“突然发现好像也用不到,就不拿了。”


    吹了许久的风,吹到神思清醒,舒蕴和怀锦一起回到了包间。


    看见舒蕴回来,霍景司拽着她坐到他身边,将空着的酸奶杯倒满,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


    “想。”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


    权当她是在闹别扭,霍景司没爱跟她计较,主动问起,“今天从纹身店出来后去了哪儿?”


    舒蕴看着霍景司,一时没吭声。


    她刚才回包间,只听到了后面,所以不知道霍景司已经知道了闻筠的事。


    女孩的眼神发木,霍景司捏她的唇,“和我说实话,阿蕴。”


    到现在这个地步,舒蕴也察觉出什么,或许是司机告诉了他。


    她侧头,避开他的触碰,负气一般,“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别多想,嗯?”


    他掌心轻摩挲她手腕,温热的体温给她冰冷的皮肤带来些许暖意。


    舒蕴就坐在离霍景司很近很近的地方,她水蓝色的裙摆轻擦他规整的西装裤,她转过头,就那么睁着一双亮盈盈的眼,望向他。


    脑海里全是刚才在包间门口听到的话。


    霍景司对婚姻没有兴趣,到现在也还是一样。


    在她已经和他在一起的现在。


    她也一样。


    谁都改变不了他对婚姻不感兴趣,不婚的想法。


    可是现在霍景司一边蹙着眉斥责她在外面待太久,待的手都冷了。


    一边关心她被闻筠刁难,让她别多想。


    舒蕴忽然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