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好听
    趋炎附势、攀附权贵乃世间常事,自然没人愿意放过此等绝佳机会,纷纷借此满月宴向宇朝大将军进献珍宝,倾归降任遣之意,道归属隶属之心。


    皇恩厚宠,一道圣旨令下,又着董甘永为镇国大将军、幼子董钰为庆元少将军,赏黄金万两,良田千亩……羡煞众人。


    众人其呼:“贺喜将军!贺喜夫人!”


    将军府小公子满月设宴,玉壶冰盏龙鱼舞,铺陈万两黄金千两白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又以万亩良田,稀世珍宝无数填上,甚至还多出有余,可谓福泽深厚。


    珠光熠熠,摄人心魄。高台上的将军夫人心神一动,笑意盈盈,神情娇羞道:“将军,今日既是我们孩儿满月,又恰适将军率领凯旋而归,我们尔丘是个小福星……”


    董将军神色欣喜,爽朗大笑;“哈哈哈……尔丘虽乃我之福星,但夫人却居功最甚。”


    芙蓉娇笑轻锤过去:“多日未见,将军居然如此油嘴滑舌。”


    “夫人怎可如何说我,此乃我的真心话。”


    “将军真是惯会拿我说笑,平白让人家笑话了去!”


    “……”


    这一幕父母亲密和谐的场面让尔丘感到新奇,她不禁睁开好奇的眼睛,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看着极为相爱的两人,眼神真挚而渴望。


    小婴孩乖巧的样子让一侧的柳嬷嬷忍不住心疼:哎呦,我可怜可爱的小公子哟,小小年纪就这么听话,这么让夫人省心。


    柳嬷嬷面上的心疼不敢轻易表露出来,只在众人酒醉有朦朦睡意之时方才松懈一分。


    酒宴后面,坛中的美酒越来越少,董甘永酒也好似喝到了兴头,神神秘秘在曲芙蓉耳边耳语一句,便见他突然举手轻拍,发出“啪啪”两声。


    一时间金玉长廊处站满身着胡衣的婢女。婢女人鱼贯而出,每人手种托举着一个木箱,缓缓打开。


    木箱里面装着各种书籍、锦帛,最开始曲芙蓉的脸上本是清浅笑意,却在看到一个装满木樨花种子的箱子时神色陡然一变。


    她强挤出一抹笑意,“将军,这里面是?”


    董甘永面色酡红,微微有股醉意,拈起其中的一枚“是木樨,夫人不是最喜欢木樨花了。如今我从关外搜集了所有的木樨花种,只盼今年种下,明年今日府中皆是繁盛的木樨花,我与你们母子二人一同共赏。”


    曲芙蓉神色渐冷,笑意尽失:“木樨生在塞外荒原,这里并不适合种木樨,执意如此反而花不像花、人不像人,将军还不如烧了,还能看场烟火。”说着,曲芙蓉苦笑,微微转头看向正抓住自己头发把弄的孩子,喃喃道:“我们尔丘好乖呀,不哭不闹的,真听话,小福星以后都要过得开心快乐……”


    曲芙蓉轻柔的呼吸喷洒在尔丘的脸上,仿佛羽毛轻抚,又舒服又痒,逗得尔丘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董甘永许是酒醉太甚,尚未察觉出曲芙蓉的不对劲。


    他跌跌撞撞走过去,将脑袋靠在曲芙蓉的肩侧:“夫人,我能回来你开心吗?我给你带了这么多的礼物你怎么不说喜欢呢?你不是最喜欢木樨了?”


    曲芙蓉冷着脸挪开身子,耐着性子道:“将军,你喝醉了。”


    此时,董甘永脸上隐隐有些不悦,“没醉,芙蓉我没醉,你是不是,晤,是不是,你要是不喜欢我把他们都拉去砍了,砍了……”


    “好了!”曲芙蓉轻声打断董甘永,“将军莫要如此,芙蓉有些累了。”


    “曲芙蓉!我费劲心力搜集这些你都不喜欢?是不是我送的你都不喜欢?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舍得杀你!……你就是仗着我宠你,仗着我宠你,你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董甘永明显已经醉眼朦胧,说出的话句句戳心,曲芙蓉本泛冷的心越发寒凉:“将军醉了,来人扶将军休憩吧。”说完曲芙蓉便抱着尔丘转身离去,丝毫不想再理身后醉意熏染的身后人。


    酒席之上,将军夫人突然愤然离席,只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尔丘讥讽地勾起嘴角,心中不住地想:“即便是镇国将军又如何,还不是只能如同一个傻子一般大嚎大叫,那么无能、没用……”


    尔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却突然被一连串的凉意拉回现实。


    彼时,小小的婴孩躺在摇篮里,脸上还残存着一串泪珠。只见婴孩神情焦急,不停地向四周张望,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曲芙蓉支开身后的春桃、奶娘便只剩下柳嬷嬷后,只见她一改方才的冷意连连,竟是无比的慌张:“嬷嬷,他出事了,他绝对出事了……嬷嬷,我要去见他,您帮我想想办法吧,求求您了!”


    柳嬷嬷脸上布满皱纹,昏花的双眼布满热意,她:“夫人,不是,不会的。逐风公子吉人自有天象,应当只是您的错觉,您刚生产过万不能伤到身体。”


    “不,不。”曲芙蓉摇头,“他一定是在怪我、恨我,我对不起他,嬷嬷,我对不起他……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不该……”


    曲芙蓉几乎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刻。她的泪水簌簌流下,几乎没有让停下来的意思。


    柳嬷嬷心疼地将曲芙蓉鬓间乱发抚到耳后,“不,不是夫人的错,那不怪夫人,是世道不公,囡囡并没有想伤害逐风公子,这怎么能算囡囡的错呢?”


    顿时,曲芙蓉眼中的热意更甚:“嬷嬷,求求您帮帮我,帮帮我吧!我想知道,不管怎么样,只要他还好就行。”


    柳嬷嬷扶起几乎要向自己跪下的曲芙蓉,祁临一口气,“这怎么使得的,老奴答应夫人就是了,夫人莫要这般,再这样嬷嬷就不帮了。”


    见到这般,曲芙蓉方才赶忙起身擦干眼角的泪珠,“嬷嬷,那木盒里面装的不是普通的木樨花,而是极为珍贵的金丝木樨花种,金丝木樨花喜湿爱热,否则极难养育,而将军出征所经之处,几乎处处苦寒,他却能搜刮到如此多的木樨花种,只有逐风可以做到,只有他……”


    曲芙蓉泪眼朦胧,满心愧疚,“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


    柳嬷嬷平静地安慰着伤心的曲芙蓉,眼中皆是关于曾经的回忆。


    沈逐风公子乃前朝宰相沈译之子,逐风六岁便能作诗,十岁凭借一首惜花词扬名天下,其诗词洋洋洒洒不过三十有二,却处处道尽惜花、爱花之情,感人肺腑,爱花人形象跃然纸上。


    彼时,曲芙蓉还只是宰相府里低微的仆人之女,名唤浮萍,每日帮府上浣洗衣物以此谋生。许是自小古灵精怪,曲芙蓉有幸认识府上的教书先生,读过一些诗书。


    在听到那首惜花词后,便对沈逐风敬佩不已。本是富贵人家公子却能对一朵花尚且如此怜惜,想比也是心善纯良之人。


    果然曲芙蓉猜得不错,沈逐风虽身于富贵之家,却无公子世家之弊病,上敬君王,下爱百姓,实乃纯善高洁之人。


    而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却在十四岁生辰宴上遭人陷害,双目失明,自此沈逐风便将自己锁在房中,终日不出。


    当所有人都猜测这么一位天之骄子即将陨落时,沈逐风却爱上盘花弄草,终日待在花园中几乎看不见身影。


    两人结识之时,正是沈逐风失明已有一个月,郁闷的公子躲在昏黑的房间几乎没有一点生息,房间却突然被一个迷糊鬼打开。


    迷糊鬼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嘴里念叨着,“气死我了,跑哪儿去了,咪咪,咪咪,快出来,姐姐这里有肉,有好吃的肉。”


    凭着敏锐的听觉,沈逐风听到了一声微弱的猫叫。


    原来是抓猫的,沈逐风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那糊涂鬼好像朝着猫叫声慢慢摸了过去,可是房间真是过于昏黑,糊涂鬼好像撞到了木凳上,疼得嘴角直咧:“唉呀呀,疼死我了,一个破凳子也欺负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糊涂鬼为了解气,一脚踢开木凳,却不想宰相府中木凳实在沉重,木凳没踢开,自己却又结结实实地撞了一脚,顿时糊涂鬼的小脸疼得几乎撞在了一起。


    “呜呜呜,我的脚呀,肯定肿了,呜呜呜”糊涂鬼也不管什么,脱了鞋袜,一边轻吹伤处,一边握住嘴边轻哭,或许是担心被人发现,糊涂鬼哭的很小声,宛如呜咽的小兽。


    声音传到沈逐风的耳中清晰而又那么刺耳,让他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只见沈逐风从身边抓起了什么,扶着墙角无声走了过去:“你没事吧?”


    “哎呦,我去。”迷糊鬼吓了一大跳,转头去看,却只看见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当心我叫人进来找你。”


    迷糊鬼嘴上这么说得,手中却没有任何动作,她无声地观察着突然多出的一个人,可是窗边盖满黑黑厚厚的布绒,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唯一的一点光亮还被迷糊鬼自己掩上了。


    沈逐风没有回答迷糊鬼的问题,他伸出手,就着声音的来源将一瘦弱的小奶猫递了过去,“给,你的猫。”


    迷糊鬼顿时将所有的问题抛向脑后,欣喜道:“哇塞,我的猫。天呐,太谢谢你啦,我终于抓到了。”


    少女的声音干净而清脆,振奋着沈逐风有些灰冷的心脏,“不,不客气。”


    “对了,我叫浮萍,就是那个圆圆小小,长在水中的浮萍。”


    “浮,萍。”沈逐风轻念出声。


    “对,浮萍。”小姑娘脆生生地回应着。


    “逐风,我叫逐风,追逐的逐,清风的风。”


    浮萍眉头一皱,“啧,为什么!?你名字比我好听这么多。”


    “啊?”沈逐风一愣,“好听吗?”


    “对。”浮萍点头如捣蒜:“就是很好听,你又是追逐,又是清风,我就只是一个浮萍,你比我多了两个词呢。


    沈逐风顿时被好笑到,忍不住道:“那浮萍绿意盎然,长在水中又极为好看,多少文人墨客拿来作诗,可谓是诗情画意,你又哪里不好听?”


    “可是你的名字就那么自由,好像又那么潇洒……我不管,反正你的名字真好听。”


    “不,你的名字好听。”


    “是你的。”


    “……”


    两人一来一回,极为幼稚地讨论着谁的名字好听一些,最后以糊涂鬼的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无赖之脸皮获胜,逐风也第一次甘拜下风。


    “行行行,我的好听,你要是想的话,你可以来这里找我,我可以给你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怎么样?”


    “好耶,逐风你真好。”浮萍眉眼弯弯,双脸激动得通红,适时瘦弱的小猫轻“喵”一声,引得二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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