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金丝木樨
    “这是你的猫?”逐风的嗓音沙哑低沉,嗓子仿佛被一颗石子卡着一般。


    浮萍挠挠脑袋,眼睛望向灰暗的空气,“嗯,其实算是,也不是吧。”


    逐风点点头,目光空洞。


    浮萍解释道:“它叫小花,是我的朋友,朋友!”


    说着,浮萍从荷包中取出一根肉条掰碎喂给小猫,肉条很香,浓郁的香味散开,漂浮在空气中,极为诱人。


    调皮的猫落入浮萍手中时明显收敛,可怜兮兮地叫着,细小的叫声无意中牵动着着逐风灰暗的心弦。


    肉条上面的肉不怎么多,但聊胜于无。小花很快便吃完了,只见它讨好似地蹭蹭浮萍地手心,舒服地打着打呼,轻松惬意。


    持续的舒适的呼噜声让逐风周身的厉刺变软、变短。


    “我能摸摸吗?“


    “—可以呀!它很好摸的,嘻嘻。”说着,浮萍在小花脑袋上揉了一把,接着直接把小花递了过去,甚至因为担心逐风反悔还将小花递到了逐风手边。


    只手可触。


    光滑柔软的触感在手心滑过,莫大的满足在逐风心尖滋润,以往的伤口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抚慰。


    末了,逐风掐了掐手心,从袖中取出一块纸皮糖递给浮萍:你以后也过来这里吧,带着小花。”


    浮萍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孩,犹豫着开口:“可能不能经常来,但要是我得空了我就带着小花过来找你玩!”


    “嗯。”逐风抿了抿嘴唇,又重复了一遍:“那你要是得空了就……随时都可以过来。”


    浮萍点点头,抱着小花和逐风认真告了别。


    房外的女孩愉快地奔跑,驾轻熟路,仿佛一只纷飞的蝴蝶,微风拂过,留下一股淡雅的栀子香。


    房门阖上,满室的寂静与黑暗,孤寂的少年斜靠在躺椅上,手指在扶手处描绘着脑海中的一人一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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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出去,离得远远得……别来打搅我,还有记得备好糕点和茶水、肉条也可以来电。。”


    “是,少爷。”


    馨室里的少年每日几乎每日都重复着这几句,除此之后便无他话。


    仆人遵从着,小心翼翼,生怕惹怒这失明的少年,挨了板子。


    即便曾经光鲜亮丽,而今一朝跌落泥底,双目失明,性情大变,一旦惹怒,只怕……


    李允收拾着桌上冷掉的茶水、糕点,默默叹了一口气:“少爷,夜深了,该就寝了。”


    少年不语,表情落寞,喃喃道:怎么还不来,是太忙了吗?


    逐风每日吩咐人在房间备好茶点,之后坐在窗边静静等待着,从白天等到黑夜,一天又一天。


    后来时间越过越久,逐风不仅没有听到那细微的猫叫声,更未曾闻不到那股清香扑鼻的栀子花香。


    热茶一次次冷掉,准备好的肉条与糕点也丝毫不差。


    直至开年的最后一场雪落尽,春天就要来了。


    冬天会过去,春天要来了,之后会是夏天,会有清香袭人的栀子。


    想到这里,逐风手下不自觉松开,跌跌撞撞摸索着从书架后找来一根木棍。


    逐风每日在房间里捣鼓着,也不许人进去。服侍的小厮避在门外,只能听到里面霹雳啪啦地响,却不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又约有半旬,房中的霹雳啪啦声逐渐少了。


    十五岁的逐风靠着一根木棍自己从房间走了出来。走出来的时候,他明显有些迟钝、笨拙,差不多时便可以在外行动自如,几乎看不出来失明。


    没人会把失明与眼前这位少年联想起来,你仔细看,也没人会发现。


    本应自暴自弃的天之骄子,居然跌跌撞撞自己探索了一条从未设想的路。走去房间后哪也没去,兜兜转转了一圈,居然去了怡花园。


    自此逐风一心扎在了怡花园。


    他找来了栀子花种,仔细询问花植师傅栀子一向矜贵无双的宰相之子开始醉心培育,除了书画,那双洁白无暇的手沾染上了尘埃,看着居然有一丝烟火气。


    无心官场、无心名利,在花植园里的每一天,逐风都充实而忙碌,松土、浇水、晒太阳、逐风亲历亲为。


    直到有一天,逐风刚浇过水后,便闻到了泥土中混合着的一股淡淡的栀子清香。


    外面风云变化,逐风净心植花,终于在初夏,栀子花开,逐风也迎来了自己的客人。


    “逐风,你还好吗?”少女的嗓音有些沙哑,仿佛刚哭过一般,又仿佛带着满腔的委屈一般。


    逐风的内心砰砰地跳动着,仿佛热油里面滴落了水珠,劈里啪啦得。


    压下内心的激动,逐风轻笑:“浮萍,你来了。”


    “嗯,来了了……逐风,对不起,我把小花弄丢了,我把我的朋友弄丢了……呜呜呜……呜呜呜。”


    许是憋了太久,少女骤然落泪,声音梗塞:“我把小花弄丢了,我还一直挨打。我什么也干不好,我怎么这么没用,都是我……呜呜呜……”


    十三岁的浮萍四五忌惮地蹲在逐风的座椅边,哭得伤心极了。


    逐风早已放下手中浇水壶,探出手放在浮萍身后,一下下为着浮萍顺气。


    浮萍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哭了好一阵才停下来。她哭得眼角通红,笔尖透粉,就连眼睫上都沾染了泪珠。


    “呜呜呜……逐风,我的小花没有了,呜呜呜……我不怕被骂,也不怕被打,可是小花那么小的一只猫,什么也不懂,他们把我的小花丢水里淹死了,他们还骂他,骂他……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要欺负我的小花,它除了贪玩,可听话了……呜呜呜。”


    少女哭得一塌糊涂,眼泪簌簌向下掉,几乎要在逐风的身边汇聚成河。


    在少女的只言片语中,逐风方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来小花被人淹死了,而她却还没抓住始作俑者,又加上连日来被人排挤、欺负……小姑娘悲上加悲,忍不住跑到僻静地方哭。


    路过花园时看见了逐风,又猛地想起曾经逐风与小花相处的画面,一时更加伤心,情难自已。


    浮萍以泪掩面,哭得双目通红,几乎看不见眼前的景象,自然也不知道逐风早已攥紧的双手,却又瞬间有种无力感袭来。


    他又何尝不是受制于人,倘若他还没有失明,他就可以留下小花,可以找出那个背后的始作俑者。


    想到那温热的触感,那细软的叫声,而这都已经消逝。逐风的内心仿佛打破了五味瓶一般杂乱。


    悲痛的哭声逐渐小了些,变成默默的落泪。逐风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伸手去摸,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手上,逐风急忙去擦。


    “小花只是去投胎了,它那么机灵的,说不定现在已经转世为人了。”


    “变成人?”


    “对,变成人,书上说那是精怪们的夙愿,他们经历多世的”


    逐风想着自己看见的异闻趣事,转述给伤心的少女。


    “幸福吗?”


    “对,小花会投胎成人,没有人敢欺负它,也没有人会骂,他们都不敢的。”


    “真的吗?”浮萍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等着逐风的答复。


    “嗯,我从书上看到过,薄载志里面说,猫有九命,命命不同,而九命过后便可重新为人,且若为人,皆吃穿不愁,锦衣玉食。”


    浮萍瞪大眼睛,惊诧倒:“真的吗?……要是这样的话……我的小花就贪吃了一点,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他能转世到一个好人家,父母康健,家庭幸福。”


    逐风点点头,从袖中拿出一个一个小猫铃铛送给浮萍:“给,以后就让它来陪着你吧,远离了这深庭后院,小花以后就不用受苦了。”


    浮萍撇撇嘴,最后一滴泪珠滚落:“嗯,好。”


    之后的之后,种花人的身后多了一名少女,少女一身丫鬟妆和失明的少年在纷乱的前朝末期种花育草,木樨便是其中的一种。


    后三年,前朝灭,宇朝出。


    宰相府一朝破落,宰相携家眷北上逃亡独自逃亡。


    而失明的少爷一瞬间成了累赘,这一刻无论如何伪装和欺骗,也明白了这一点。


    累赘被抛弃,只留下奶娘刘氏和浮萍二人,一行人浩浩荡荡。步履轻松,路程干得更加快。


    浮萍气得快哭了,破口大骂:“都是些什么势利小人,只顾自己生死,丢弃主人,府上居然都养了这么些个家伙什!……呸。”


    刘氏老了,自然走路也不方便。管事的美名其曰留下来方便照顾。


    浮萍冷笑,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呸,不要脸的。”


    说完,浮萍、逐风、刘嬷嬷、三人独自北上。


    谁也不靠,什么宰相嫡子,什么天之骄子,不过都是些虚名头,即便是不考他们,我也是要誓死保护少爷。


    北上冰寒,条件自然也不似曾经的宰相府。逐风自那日被留下后,便一直沉默着也不说话,该吃吃,该喝喝,看着像是个没事人一般。


    浮萍看得直落泪:“逐风,你要是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我的肩膀给你靠。”


    逐风闭着眼摇摇头,笑着说:“没事,给萍儿添麻烦了。”


    浮萍心中一酸,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滚滚滴落。


    “少爷,我永远不觉得你累赘,永远都不觉得,我们做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很好。”


    也不知逐风听见了没有,他只是点点头,茫然地转转脑袋。


    一直逃亡着实受罪,恰逢最后逐风最后还染上了风寒。没办法,浮萍急忙找了个茅草屋,用全身的家当置换了下来。


    安置好以后,浮萍和刘氏二人分工协作,奶娘织衣兼顾照顾逐风,浮萍则靠着去各家洗衣换些钱。


    之后,逐风风寒渐好,浮萍怕他闷着,又忍痛花了大价钱买了些当地的花种给逐风摆弄。


    却不想这一摆弄,就出了名堂。金丝木樨也自那时闻名于世,也缓解了浮萍的囊中羞涩。


    只是贫也好,富也罢,浮萍只尝到了其中的苦,不曾有所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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