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如此。”
李行紧贴骨骼的皮肉扯出微笑的弧度，眼角和苹果肌间挤出一道道褶子。
“学生自愿参与交流活动，开拓视野，确实是好事。比如本次活动，扬兮中学的同学们踊跃报名，光是挑选就花了好几天呢。”
李行说到“自愿”一词时，特地加重了读音。
酸归酸，但毕竟是教甲级班多年的老狐狸。
李行可不会忽略顾姒从未参加过课外活动的事实。惟馨中学存在特殊，也不意味着顾姒会自愿呢。
这位秦清老师，他从未听人提起，想必教学质量一般。
虽然不清楚顾姒改变以往班级风格选择他的原因，但李行确定以及肯定，顾姒不是自愿。
否则教学圈早就传遍消息，带过顾姒的班主任可不止他一个。除非，名额是刚定下，秦清来不及炫耀。
“您知道的，扬兮中学的校训是“树己树人，方能育才”，一切以学生意愿为主导，是绝对不会强行更改学生意愿的。”
秦清：“……”
很好，内涵他是吧？
李行的话如锥子，戳穿了秦清精心虚构的幻想，点出其中关键问题：顾姒不是自愿。
小秦清嘴角流出一抹鲜血，恶狠狠地盯着重拳出击的小李行。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了。
“顾姒同学，来,许久没见过你李行老师了吧?要不要聊聊？”
果断搬出当事人。
“……”
顾姒沉默，李行沉默，周围的一圈人都沉默。
两两对视，唯留失语。
就是说，秦清不能也不应当，如此不靠谱。
两位老师间的斗争，与旁观的顾姒有关系，但不大，不是吗？
秦清颊肌向上牵引，露出完美的八颗牙齿，顾姒一时分不清他的意图。
空气中，无形的电火花噼里啪啦响起，硝烟弥漫在三人间，气氛尴尬而又微妙。
照姚贴心配音：早知道是此等社交修罗场，我便不来了。左边是我前任…哦不，前老师，右边是我现老师，都对我恩重如山，这可让我怎么办才好呐？呀呀呀~
好在，姜深头顶的呆毛起了关键作用，它在一群人类之间决定突出重围，勇夺表现最佳。
率先发现它的是俞迩，只见她的瞳孔微微放大，眼瞅着少年蓬松的头发间，一撮毛发缓缓立起，顽强如小草，然后发出惊呼：“诶，你的头发翘起来了。”
宛如黄鹂的嗓音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成功撕开气氛的口子，引发身后少年的不耐。
那名少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向李行打过招呼，拉着俞迩远离战场。
人数减二。
其次是呆毛的主人姜深。纵使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如此直白的话语。他耳垂泛红，眼神飘忽，双手在空气中胡乱抓了半晌才抓住摇曳的呆毛。
“老…老秦，我有点热，出去吹吹风。”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径直朝门外去了。
人数减一。
扬兮中学的其他人见主角和伙伴都离开了，也同李行示意后，散得一干二净。
“顾……”
没等秦清说完，顾姒迅速打断：“老师，您和李行老师接着聊。我突然想起姜深同学腿不方便，我和照姚去帮忙。”
然后头也不回，拖着一脸懵的照姚离开。
瞬间，这片区域里就剩下相看两厌的两名老师。
“……”
还聊什么，散场。
只是有时候，缘分让人不得不服。
比如身后带着一串学生的李行，落座后再次遇见带着另一串学生秦清。
“秦清老师，看来我们的座位在一起。”
“嗯，有缘。”
秦清已经不想多说，心底暗自打算结束后，买点艾草去给（7）班熏一熏。
李行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像打量猎物一般思索着捕猎方式。
没办法，李行长达30年的执教生涯中，也才遇见一个顾姒，一个与胥考体系格格不入的胥考人才。
以往不是没有过比她天赋更高的人，只是，能让他惦记这么久的，就顾姒一个。
想当年，扬兮中学从老师到校领导轮番上阵，反而导致顾姒提前退学，一波送到竞争对手---晨堤中学手中。
好在值得庆幸的是，顾姒在扬兮中学如何活动，在晨堤中学同样如何活动，没有给机会让两大中学中的任何一所越过另一所的机会。
并且，顾姒往后几年里，周转于多所中学，彻底在教师圈留下痕迹，无人不知她“流落在外”，无人不想“收入麾下”，却无一例外，都只是过客。
即使如此，顾姒秉持着端水大师的节操，让人无奈却无不满。
至今，依旧时不时有人提起顾姒。李行听得最多的一个词便是“假如”：假如顾姒留在某某中学，某某中学校史上绝对能稳稳添上光荣的一笔。
不仅在于胥考招生，更在于学校竞争。
所以，他斜睨双眼，决定待开幕仪式结束后，与学校商讨如何挖墙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惟馨中学是最后一所中学，如果顾姒想参加胥考，总是需要进入他们当中的一所才有可能。
正当李行谋划吸引顾姒的条件时，秦清开口:“还没同您介绍惟馨中学其他两位同学吧？”
姜深秒懂，身体前倾，牢牢占据李行的视线。
“来，姜深，见过李行老师。”
“诶，这是？”
没有被打断的不喜，李行眼前一亮，竟是出声询问起姜深的情况。
不同于顾姒同学的深藏若虚，眼前的少年面相里，透露出一种不漏锋芒的足智多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胸有成竹。
他有印象，就是姜深问要不要吃糖吧？
好面相，怪不得俞迩会乐意和他说话。
“姜深，生姜的姜，江深的深。李行老师，您好。”
“好好好。”
听到李行的连胜夸赞，俞迩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
面前的这小子，居然有这么高的评价？有意思，比李行对俞迩自己的评价还高，毕竟教学时，她也堪堪得过两个“好”字。
许是见俞迩蹙眉，男生紧皱着眉头，脸色依旧很臭，行动却十分诚实。他竟是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糖，一言不发地递给她。
俞迩莞尔一笑，拿起，放入口中。
“阿娰。”
照姚瞧见这一幕，往顾姒手掌心塞了一颗糖，动作如出一辙。
“？”
顾姒无声询问照姚，她怎么突然给自己糖？
没想到照姚耸肩，无辜的眼神看向她：我也不知道，直觉。
来不及解释，两位老师之间的谈论已经到了照姚最为期待的环节——昧着良心使劲夸。
“那这位是？”
李行瞧她唇红齿白，眉眼柔和，也是个有福之人。
“照姚，我班里最有艺术天赋的孩子。不瞒您说，她站在聚光灯下，就是天生的表演家，所有的光芒只为她而凝聚。”
啧，最有艺术天赋，天生的表演家，光芒为她而凝聚。秦清要么不说，要么一鸣惊人是吧？
妈妈，我出息了，啊哈哈哈……
照姚心底的小人周围直冒泡，像烟花一样炸裂开，整得旁边的顾姒一愣一愣。
见她望过来，照姚尽量抑制嘴角弧度，避免出现傻乐的情况。
拜托那可是在夸她诶，从秦清嘴里。
“……”
顾姒偏过视线，不忍直视，太傻了。
而老师间的对话还在继续，一来一往，才算完整。
“很不错，我给您也介绍一下”，李行指着脸颊鼓鼓、偏头和身旁同学聊得开心的俞迩说，“这是俞迩，和顾姒同学一样，已经提前被胥考人才库录入。”
秦清不意外，毕竟第一眼他就认定俞迩身份不凡。只是他瞧不起李行，都有了优秀的学生，还想来撬墙角。
胥考人才库，是职位出现空缺时，人员选拔优先考虑的数据库。具体分为甲级和乙级，甲级人才库，为历年来通过胥考，却因某些原因未上任的人员；乙级人才库，为历年来未达到胥考报考要求，却媲美在职人员的学生。
顾姒和俞迩所进入的便是乙级人才库。
“然后，他是纪仲，连续三年蝉联帝国人才友谊杯冠军。”
纪仲？
顾姒抬眸，看向那名男生，表情微动。
“然后从左到右，依次是王诗、文箐，史仪。”
一连串的人名从她的老师口中蹦出来，顾姒重回那个炎热到要融化一切的夏天。
面容严肃的女教师踩着高跟鞋，手中拿着点名册，依次从树底一排孩子前走过。
“俞迩。”
“到！”
“纪仲。”
“到。”
……
“顾姒。”
两道声音重合，无论哪一年的她，都没有回答。
定睛一看，是俞迩在叫她：“顾姒、纪仲和我，曾经是同学哦。”
她洋溢着天真的笑容，道明三人间的关系，成功引发众人的讶异。
顾姒听见顶着熟悉姓名的陌生躯壳窃窃私语，也能看见顶着熟识姓名的熟悉皮囊分享过往，诡异感油然而生。
她是当事人，但又不是。她们交谈中的“顾姒”和她是同一个人吗？
她们是参与者，但参与者又不是她们，除了俞迩和纪仲，其他人只是顶着相同姓名的陌生人。
只是巧合吗？顾姒审视着嬉笑打闹的一群人，什么也看不出。
俞迩，你真的只是来参加帝国人才友谊杯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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