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私以为，他应当是不想被人记住姓名的。”
为避免误认是在嘴硬，姜深接着说：“你看，他接受雕像无脸，允许信息不详，怎么会在意姓名呢？”
他的目光幽幽，褪去嬉皮笑脸，神情肃穆。
不想被记住吗？
“可雕像在那里。”在那个万众瞩目的中心，在那个注定不会被忽视的地方。
“顾姒同学，人与人最大的差别，你知道是什么吗？”姜深轻点太阳穴，说：“是思想。”
那位大人也好，工匠也好，又或是让雕塑在此地的人也好，他们自己都不一定能明白一瞬间的想法。
“我们探讨雕像本体的想法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的想法。”
过往之人皆过往之物，既然已经逝去，那就让它逝去。
“即使是错的？”
“是非对错，谁能说得准呢？”姜深反问顾姒，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少女的身影，专注而唯一。
顾姒伸出手，转而又收回去，轻笑一声。
正准备再说点什么，扬兮中学一行人已经到达四人的面前。
“顾姒同学！你是作为学生代表来参加友谊杯的吗？”
出声的是他们的带队老师李行，也是顾姒曾经的班主任，一个头顶微秃，吊眉三角眼的清瘦高个男人。
只见他眉眼一挑，快步走到顾姒面前，像扫描机上下扫描过顾姒后，止不住打量其余三人，愁容满面，欲言又止。
“这是李行老师吧，好久不见。”
秦清在短短的怔愣后，挤进两人中间，极度自然地朝他伸手，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好久不见呐，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被这一打岔，李行表情一僵，迅速双手反握，转而换上一幅亲切和蔼的面容。
“是啊，当年一别，真没想到如今才再次相见。”
两人对望，似是记忆涌现，情绪渲染到极点，情不自禁地给了各自一个大大的熊抱，徒留双方的学生们各自尴尬。
俞迩探头，朝着顾姒笑容灿烂地大力挥手，却不小心打到了身旁面容冷峻的男生。
见他不耐烦地转过来，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指了指顾姒，嘴皮微动，说了句什么，男生板着脸也说了一句，转而转过去，不再理会。
而俞迩在男生看不见的时候，小猫偷腥似地继续挥手，一幅很熟、但由于在不同阵营，只能光明正大地偷摸着打招呼。
是的，光明正大地偷摸着。
扬兮中学的所有人全看见了，包括那名男生。
不同于表情，他的眼睛中一片柔和，如同春日里岸边的垂柳，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拨开水面的落叶，露出掩盖的暖意。
“阿娰，你们认识？”
照姚见他们谈话期间止不住地往这边瞟，猜测是不是顾姒以前的同学。
毕竟秦大帅哥说过，阿娰曾经在不同的学校就读过，而扬兮中学是帝国排名第一的学府，阿娰一定是去过的。
“可能认识？”
应该是认识？顾姒也不是很确定。
扬兮中学是她升考后的第一所中学，待的时间不算很长，而同学们大多数处于青春期，不排除有人变化比较大的可能性。
“怎么？”
照姚不会想让她去叙旧吧？
别说，可能性还挺大，凭借着两月的相处，顾姒发现照姚热衷于与陌生人交谈，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机会适宜，遇见一个聊一个。
在此期间，顾姒甚至强行被认识了比以往多了数倍的人。这就导致顾姒走在路上的时候，时不时地需要打招呼。
为此，她花费了一天的口舌，特地减少了与照姚同行的时间。
顾姒严格遵守入学时的计划，她只想当个安静的隐形人，查完真相就离开。
“不是，他们好像是在谈论你。”
回话的却是姜深，由于角度问题，他无法通过辨别唇形了解谈话的内容，隐约知道是在说顾姒什么。
“……”
她们在说有关于她的什么事情呢？
是身世，是人际交往，还是学习？
是在评价她吗？
……
关于俞迩和李行以及扬兮中学一切过往记忆重新被翻出来，小到与俞迩见面时身上的服装，大到她所见到的每一个人，一切的细节重新放大，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犯过什么错误，做法是不是出现过不妥。
顾姒手指攥紧，指尖泛白。
她明白，是羞耻心在作祟，无可避免，只能暗示自己没关系，否则夜晚里乱七八糟的偶然事件又会增加许多。
然而，那群人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直至占据每个角落。
少年的声音就在此时，破开重重纷乱，传达进来。
“要不要吃糖？”
姜深一脸正直，依旧保留着对于雕像的一种崇拜，唯有左侧脸颊鼓鼓。
“哪？”
让她们去他的兜里拿吗？不是很好吧？
顾姒见照姚掏过，并无任何不合适，但是到自己身上时，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身后。”简短的两个字从他紧闭的嘴巴中蹦出来，“毕竟是在老师面前。”
姜深不怵秦清，但也不代表着他敢于挑战一个中年老男人的好面子程度。
毕竟这个学期以来，他能明显感知到秦清的唠叨程度直线上升：他睡个觉要唠叨，出去一趟要唠叨，连喝个水也要唠叨，可能是进入到全新的人生阶段了吧。
作为一名优秀的学生，姜深决定理解他，陪伴他，包括且不限于在将小动作做得隐蔽些。
“不用，我有。”
上次买了很多，不说她自己，照姚每天都会检查她有没有忘记。
好吧，主要她不想待会拿出一颗薄荷糖，她记得姜深是吃这个口味的。
照姚就没有这么多顾忌，拿走一颗直接塞入口中，并不自觉地发出咂嘴声。
“……”
三人同时沉默，随后而来的是扬兮中学的同学以及两位老师的死亡凝视。
顾姒默默盯着无脸的雕像，在脑海中将不同的五官拼凑在一起，试图找出最合适的一张脸。
没有，没有五官适合那座雕像。
姜深和照姚则在接受无言的洗礼，糖果球逐渐消融，不断缩小，最后将甜蜜沁入心间。
啊，真甜啊，下次可以多买一点。
“你们要不要也来一颗？”
作为一名真正的勇士，他要敢于打破令人窒息的寂静。
说着，一把糖果呈现在少年宽大的手掌中，镭射纸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
“噗——哈哈哈哈哈”
俞迩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身边的那名男生都没来得及阻止，只能拍着她的背，防止她喘不过气起来。
“真有意思，同学，你太意思了。我叫俞迩，喻无口，尔有之的俞迩，可以认识一下你吗？”
她拿走一颗粉红色的，糖纸不经意划过姜深的掌心。
痒痒的。
“你好，姜深，生姜的姜，江深的深。很高兴认识你，俞迩同学。”
不是林深野桂，雨浥山姜的姜深？
顾姒抬眸瞥了一眼，少年爽朗如山间清风，少女大方如泉间活水，都曾是她追逐过的模样。
她突然很好奇，姜深和俞迩结识后会发生的故事，会不会如俞迩所说的很有意思？
是误会重重还是一帆风顺？反正不能是平平淡淡，不出意外的话，她们会是某个剧本的主角。
会发生什么呢？
顾姒模拟了戏剧的千万种发展，却找不出符合她期待的一种。
……
“李行老师，您是认识顾姒同学吗？”
话题绕回顾姒，秦清可没忽略李行目露惋惜的表情。当他的面，挖他的学生，这位老师不怎么道德啊。
“认识，以前带过顾姒同学所在的班级。”
李行额头青筋凸起，面部保持笑容可亲。
眼前的陌生男人将顾姒挡得严实，不停地同他叙述不存在的旧事。如果不是在惟馨中学，他真想一脚踹开。
秦清作为一名执教多年的教师，脑电波自是能与李行连接。
很巧，他也想一脚踢开他，免得他觊觎自己的学生。
只是由于某些原因，秦清不得不维持表面的热络，但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他可以有记仇的权力，比如当场膈应一下。
“巧了，鄙人是她如今的班主任，今日是带她来参加帝国人才友谊杯，是想多结识一些同学，毕竟啊，总是和自己班上的同学交流不利于她的成长。您说是吧？”
顾姒过往从没参加过类似活动，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李行第一眼的不可置信，不就意味着多少是个痛点一样的存在。
果然，李行的脸色瞬间黑了。
在他的耳中，这跟指着他鼻子骂他不识货有什么分别？
问题在于他吗？顾姒当时无论如何要离开，拦都拦不住，也不说原因。至于参与竞赛活动，就跟要她命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
除了在统考时为校扬名，其余时间更是连面都见不上，偏生是她入学扬兮中学时的特权。
在李行的教学生涯中，他从未接收过特立独行到这个地步的学生，若是个透明人也还好，她的成绩又让他割舍不下，简直如鸡肋一般，弃之可惜，食之无味。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只能视而不见，避免自己牙疼。
不过好在，后来还有很多位和他有相同际遇的死对头。
但是，快乐在顾姒踏进大会堂的那一刻终止了。
李行知道，这个时间的这个地点见到顾姒意味着什么。
牙龈隐隐作痛，转而心底深埋已久的不甘破土而出，秦清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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