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
    在不假思索地说出那句话之后,屁股底下充当VIP观众席位的汽油桶‘嘭’地一下被突然冒出来的黑色触手状物体贯穿了。


    白鸟的余光只来得及看见黑溜溜的色块猛地收回到那一大团模糊的身上,然后整个人就啪唧一下摔在了地上。


    “……”连滚带爬地从脏兮兮的地面上爬起来的白鸟深吸一口气,默默揉了揉好像要断掉的尾椎骨,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芥川。


    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让人觉得碍眼的光消失了。


    芥川有那么一秒钟后悔刚才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仅仅只是一秒而已。


    “真是的。”对他的不对劲一无所知的白鸟揉揉脸,又恢复了一贯的话痨,“这种程度的惊吓说不定会把我吓死呢,芥川先生。”


    “而且,不要擅自怀疑我啊。明明我都说过了吧?”她歪头看着他,“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有意义的人,”


    “——只有你一个哦。”


    白鸟眉眼弯弯,毫无心理芥蒂地又露出了那种被她本人称之为‘假的要死’的笑容。


    ——这个狡猾的女人嘴巴里说出来的话,真的拥有一丁点的可信度吗?


    芥川皱着眉头注视着那张月色下瓷白的面庞,视线停留在她弯成月牙的眼睛上,一言不发。


    “怎么样?”白鸟忽然指着一旁斑驳的墙体上字迹模糊的海报问道,“这上面的台词听起来不错吧?果然恋爱向什么的最棒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芥川眯着眼睛,勉强从一大堆糊在一起的小广告之中分辨出了一对在夕阳下拥抱的剪影,视线重新落在她仰起的脸上,一字一顿,“台、词?”


    白鸟眨眨眼,一脸无辜地狡辩,“虽说是台词没错,但完全可以借用来传达我的心意呢。”


    她一脸信誓旦旦,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说词,还认真地点了点头。


    芥川抬手掩唇,夜晚的寒风更甚,他止不住地咳嗽。


    “工作结束了吗?”白鸟倒也不执著于得到什么回应,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旁,两人之间依旧保持着进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她的语气平淡地就像在问候加班的丈夫,对眼前的遍地残躯和鼻息间浓郁的血腥味视而不见。


    “……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抬手搓搓因为夜间骤降的气温爬上手臂的小疙瘩,白鸟弯了弯唇,“那就一起回家吧?”


    ‘回家’……?


    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


    别有所图地来到他身边的话,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的。


    在那之前,稍微忍耐一下吧。


    *


    依旧是那栋小楼。


    不同的是,孤零零立于黑暗中的小楼亮起了暖黄的灯光。


    白鸟挑了挑眉,多看了几眼板正的背影。


    芥川面色如常,走到门前依次验证身份,握住门把手,‘咔哒’一声,打开了厚重的大门。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哥哥……?”


    轻细的少女声音传来,白鸟从遮挡视线的模糊色块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向来人。


    棕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红棕色的眼眸在暖色调的室内光下折射出莹润的光泽,白色的棉质上衣,盖住纤细小腿的长裙,脚上踩着合脚的家居鞋。


    看起来很温柔。


    白鸟好奇地看着门内的少女,不出意料地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讶异。


    她弯了弯唇,抬手打了个招呼,“嗨,老……你好。”


    少女侧身给他们让出了进门的路,朝她笑了笑。


    芥川冷淡地斜睨一眼两人之间被单方面缩短的距离,黑沉沉的瞳孔扫了一眼毫无自觉的家伙——一门心思盯着银看个不停,脸上的笑容夸张得不得了的家伙。


    冷哼一声,他双手插兜,走进了暖和的室内。


    白鸟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溜了进去,大剌剌地踢掉沾染了些许血迹的棉拖,没指望能在这个空荡荡的样板间里奢侈的拥有一双属于自己的家居鞋,索性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终于再次窝进了柔软舒适的单人沙发里,她咬着食指指节,好奇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索性直截了当地开口。


    “是……亲人吗,芥川先生?”


    首先排除的选项就是恋人,虽然她倒是知道‘哥哥’这种称呼可以当作情侣之间的情趣什么的,但她可没忘记之前遇到的金发女士对于她的出现格外警惕的样子,如果是‘恋人’关系的话,那她应该没有立场这么看待自己才对。


    所以,大概率是‘亲人’吧?


    嗯……兄妹么?


    芥川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银放在桌上的温水,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不做声。


    白鸟就像没有察觉到他异常冷漠的态度一样,把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手肘撑在沙发的扶手上,眉眼弯弯地注视着看起来完全就像个好人的少女。


    看了一眼眉心紧蹙的兄长,又看向在惹火边缘反复横跳的陌生女性,银想了想,开口道:“你好,我是银。”


    非常温柔、且可爱的声线。


    “哇哦——”她发出感叹,“我还以为像芥川先生你这样的家伙根本没有体验过亲情呢。”


    银捏着上衣下摆的手紧了紧,看着眼前看不出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这么认为的女人,眨了眨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


    “……”芥川面无表情,“什么叫‘我这样的家伙’?”


    不经意间说出了危险发言的白鸟无视掉扎在身上的死亡注视,撑着下巴一脸新奇地看着温温柔柔的银,“你好,芥川先生的妹妹。我是你哥哥的……”


    她顿了顿,征求意见一般看向芥川,迟疑着问道,“说起来,用‘同类’这样的词来形容似乎听起来稍微正常一点吧?”


    这家伙看起来是认真的。


    芥川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这种没有一点察言观色本领的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是能当二五仔的样子吧??


    带着这种怀疑,他沉默了片刻,在她不断眨眼的催促下给出了非常耿直的答复:“——那样才比较不正常吧?”


    “诶?”白鸟睁大眼睛,”是这样子吗?“


    那家伙到底是有什么问题才会对这种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答案露出一副震惊的样子啊??


    芥川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好吧。”她耸耸肩,妥协道。


    而后笑眯眯地看向一脸茫然的银,“那就暂时把我当成插足你们兄妹友好关系之间的第三者吧~”


    啊,果然,又说出了更不得了的话。


    平日里关系稍微偏向于平淡的兄妹二人在此刻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话虽这么说,这种‘果然如此’的既视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可恶。


    “我知道你。”在这种完全没办法搭话的情况下,银主动开口说道。


    白鸟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笑盈盈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难道是因为我的英勇事迹吗?”


    白鸟:垮起个批脸.jpg


    跳大楼然后摔成一滩烂泥被抬到一群人面前鉴定死亡并因此扬名什么的,果然,光是想想就有够窒息的。


    银显然也想起了听到过的关于这位奇怪的小姐的某些事迹,她顿了顿,摇摇头,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白鸟来了兴趣,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是因为,”银一脸认真,“樋口的暗杀对象。”


    白鸟:“……!!!”


    似乎听到了什么过分的话啊。


    暗杀对象什么的……指的该不会是她吧?


    她举起手,期待又不那么期待地八卦起来,“暗杀对象……指的应该不是我吧?”


    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解。


    白鸟还没来得及为美少女的卖萌心动,就得到了她的肯定,“‘出现在芥川前辈身边的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樋口是这么说的。”


    “可恶。什么莫名其妙的女人啊,再怎么说我可是有好好征求过当事人意见的吧——”她看向事不关己地扒拉着饭团的攻略对象,求证道:“你说是吧,芥川先生?”


    芥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扒拉手上冷掉的饭团,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白鸟也不介意,抱着软乎乎的抱枕,询问道:“小银妹妹,你说的‘樋口’,该不会就是那位金发的小姐吧?”


    “金发……?”还没来得及在意她对自己的称呼,银被她的询问吸引了注意,仔细想了想,点点头。


    想法得到了证实的白鸟皱了皱眉,随口抱怨道:“什么嘛,居然不相信我的话吗?”


    “该不会想用热武器对付我吧?那我大楼岂不是白跳了吗?可恶。”


    她一边逼逼赖赖,一边把自己从软乎乎的沙发里□□,走到芥川身前,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掌心朝上。


    和她‘口出狂言’时的样子极其相似。


    芥川动作一顿,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大概是刚得知了‘噩耗’的原因,白鸟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浑身不得劲儿。


    她指了指他手里的饭团,挑眉,“热一下口感会更好吧?”


    和那晚一样,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芥川沉默着把手上的饭团放在她手里,冰凉的指尖不经意滑过细嫩温暖的掌心,烫地他下意识把手塞进口袋,指节蜷缩在一起。


    像是沉沦前的抗拒。


    又像是想抓住什么的留恋。


    白鸟抬腿往厨房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头,视线落在沙发上的银身上。


    “小银妹妹,你也没吃晚饭吧?”


    第一次被这么询问的银不知所措地回看她,红棕色的瞳孔不自觉颤动着,手忙脚乱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大袋新囤的饭团,小跑几步到她面前,一股脑递给她。


    “谢、谢谢。”


    前一秒还精神萎靡的白鸟盯着她手里的一大袋饭团,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散发出名为‘跃跃欲试’的亢奋。


    “刚好。”她伸手接过某便利店的塑料袋,被那不轻的重量带地肩膀一沉,她稳住身子,嘿嘿一笑,“我好像也没吃晚饭呢~”


    白鸟:老子(划掉)本大山累了一天终于能吃上一口热乎的啦!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食物使我快乐!


    虽然今天也是摸鱼的一天,但这完全不会影响她干饭人的自觉!


    火速扒拉了几个又冷又硬到让她怀疑这是刚从冷库里拿出来的饭团,她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走到厨房,打开微波炉,把饭团往里面一扔,定时,按下开关,搞定。


    “樋口的话,”耳边忽然响起的声音把盯着微波炉转动的白鸟吓了一大跳,她微微扭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的银,疯狂眨巴眼睛,咽下被吓出来的惊呼。


    似乎是意识到她扭曲的表情很大程度来源于惊吓过度,银沉默了几秒,后退几步,刻意加重脚步踩踏出清晰的脚步声,然后才认真地说道:“不用担心。”


    白鸟费劲地把她断成两截的话连在一起,才搞清楚她是特意过来告诉自己可以不用担心那位金发小姐的威胁——虽然按照这个屑游戏的尿性她确实是完全不用担心没错啦。


    反正也死不了。


    但热武器打进身体里什么的,光是想想就很痛。


    而且,如果就这样被路人NPC杀掉,那她岂不是很没面子——之前大言不惭跳大楼承受的痛苦也就完全白费了嘛。


    这种事情不管这么想都很让人火大。


    不过——


    她眨眨眼,疑惑地看着眼前不似说谎的少女。


    “她很弱。”银没有一点轻蔑地陈述着事实,对上她疑惑的视线后,补充道:“哥哥很强。”


    “所以,不需要担心。”


    “叮——”


    身后的微波炉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白鸟笑了笑,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垂下眼帘,打开微波炉,黑色的长条状色块忽然钻了进去,迅速取出温热的饭团。


    她低头看着橱柜上被垒在一起的饭团,扬起的唇角压了压。


    很快又恢复如常。


    纤长的眼睫盖住了眼底的自我厌弃,她伸手拿起一颗颗三角形的饭团,放在随手拎出来的果篮里,指尖烫地通红也没有在意。


    “……好。”


    她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