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一觉睡到了快中午，这是很少见的事。
从前还在星城的时候，他倒是经常在休息日睡到昏天地暗。那会没什么空闲，日常工作忙，天天睡眠不足，所以一旦有时间就全部用来补觉，恨不得一口气把用空的精力条全都补满。
但现在不一样，他不缺觉了。
不管是之前假期中还是现在上班的时候，他刚上了两周班，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怎么迟到早退，每天的睡眠时间和不工作的时候比起来一点也没少。
他不应该这么累。
除非……他并没有真正的睡着。
凯利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他虽然重新粉刷了房间，但出于个人不算花哨的喜好，室内的墙壁还是保持最经典的样子，没有做什么色彩缤纷的装饰。
他经常在睡前或醒后看到这片天花板，空荡、洁白，虽然简朴，但让人安心。
而今天，这片白却让他胆怯。
他还记得那双手。
他记得自己赤着脚从涌起的树根间狼狈穿梭，有时会四脚着地，好避开低矮的枝桠。
月光从叶片中经过，洒落在他的身上。有一双手停留在他的发间。
就在夜的深处，苍白的翅膀随风飘动。
凯利缓慢的，像生怕惊扰什么似的，呼出了一口长气。
他真的很累，感觉昨晚经历了难以承受的冒险，但若要真的让他说还有什么存在于脑海里，却又什么都说不清。
或许他只是不愿意记得。
系统没有说什么，只是操纵魔力温柔的浸润他的身体。疲惫和精神逐渐恢复过来，但这一举动也让凯利意识到系统绝对知道真相。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谁？我为什么会去那？
他静静的等待系统结束帮助，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下地，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早晚会问的，他总要知道所有一切。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现在他只想赶紧走去厨房，为自己泡一杯热茶。
巴里有十来天没联系他了，他们的关系确实还没有好到会天天报平安的程度。
凯利拿起手机翻看着聊天软件里的头像，除了巴里以外，他的朋友没人在中城，何况这个时间点他确定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还在赖床睡觉或者陪伴自己的家人，不管哪一种都不是适合他插进去的情况。
一般来说，凯利并不介意自己排解寂寞享受孤单，但他现在的情绪或许是……
凯利看着从热水机蒸腾而起的雾气，缓缓闭上眼睛。
他在恐惧。
他在恐惧未知，恐惧不可控，恐惧强大。
他在恐惧自己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恐惧自己会因为梦里的一切而扭曲变异。
一个曾经有过的念头再一次在凯利的脑海中升起——他是否应该通知正义联盟？
通知正义联盟或许是个更好的选择。超级英雄们会更专业，更有经验。他们肯定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情况，以及该如何帮助他，那或许会比他一个人苦苦上下求索要好得多。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飘过了一瞬，很快就被他打消掉。说到底，超能力者们和梦中未知的存在此时对于凯利来说都同样的遥远和强大。
至于什么复仇者联盟、正义会社之类的就更不要说，还不如正义联盟靠谱。
他没有再想那么多，而是决定收拾收拾、出去吃顿饭，转换心情。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在家做饭了，时间久得有点手痒。毕竟一人份的饭菜怎么都不好做，做多了要嘛扔掉要嘛得吃好几顿，而且剩饭剩多了看起来心情也不好。
凯利关上房门，只带着耳机和钱包随便挑了条路慢慢走。中心城没有大的游乐场，家长们到了周末最喜欢带孩子去的地方不是街区公园就是闪电侠博物馆。
基本上，他已经达到了一种生活的平衡。
对凯利而言，生活满足的标准很低。或许在大学时他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野心，但本质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期待能呼风唤雨。
稳定的生存品质，属于自己的房屋，持续的经济来源，工作让人能够忍受。这已经组成了所有人生的必备条件，除此之外的东西都属于生命的赠予。
凯利可以理解系统的要求。
他还记得那个牌桌，记得牌桌上看到的一切，也记得那个梦。他知道人生不会一帆风顺，总有些意外能导致人陷入低谷。
但……道理人人都懂，却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自制力去驱动自己行动起来。
他理解系统，也理解平行世界的“凯利”们对他的期望。
但他实在缺乏动力，缺乏一些来自现实里的动力。
凯利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这里是一个小型游乐场。
在广场中心有一片被围起来的娱乐设施，不少家长们带着孩子来到这里，把小孩往围栏里一丢，自己就可以到旁边去坐着休息甚至去做些别的什么。
凯利原本只是想来买个热狗。他睡得太久，精神又因为梦境而敏感紧张，路过几家餐厅都没有食欲，于是决定用最简单的街头食品填满自己。
他找了一辆看上去最受欢迎的热狗车，跟在顾客身后派对。红色的热狗车在售卖窗口旁挂上了黑板，用以展示热狗搭配和价格。
凯利抬头看着菜单，思索自己要加点什么料，一时间没注意到站在前面的客人已经买完东西要转身离开。
“抱歉，请让一下，别让酱料碰到衣服……”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前响起，还没等凯利反应过来，那人站到旁边，和他打起招呼。
“哇哦，中心城真是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凯利。”
是莱德劳。
凯利在莱德劳的推荐下买了原味热狗，他们找了个能看见游乐设施的地方坐下，准备聊会天。
或许是因为带着孩子，这位领导的精神状态看着很疲惫。凯利曾经是一名深陷工作泥潭的打工人，所以他能分辨得出来莱德劳的疲惫不止是来源于工作。
而且他肯定心情很不好，想找人倾诉。
否则谁会在工作以外的时间还想跟同事聊天？上班的时候还没见够吗？
“所以，这两周感觉怎么样？”莱德劳显然是个不太在乎礼仪的人，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热狗，含糊地和凯利说话。
“应该还可以把？你刚好赶上了老板不在的两个星期，这基本上是全公司都最放松的时候。”
这不好说。凯利心想。
或许摸鱼爱好者会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但凯利是个有些责任心过度的人。虽然不能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这两周时间他赚钱赚得不愉快，可另一方面，他确实也有些不太满足。
嗯……或许还有些不安。格洛弗父子又不是平行世界的他，凭什么白白养活这么一群混日子的员工？天上总不会白掉馅饼。
凯利没有说话，莱德劳倒也没有逼他回答。他们就这样安静的坐在长椅上吃了一会热狗，看到游乐设施里的孩子们打闹、嬉戏、欢笑……
直到莱德劳突然开口，在他耳边丢下了一颗炸弹。
“我可能会辞职。”
“什么！”凯利震惊的转头看向他。
莱德劳将吃完的热狗包装纸团成一团，拿到旁边的垃圾桶丢掉。等回来后，才和凯利详细说明。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快三年。”莱德劳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有什么怨气，“根据我的经验，再过个一周左右，那对父子就要开始给大家找事了。”
同样的，从莱德劳的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欣喜之意。
“我曾经是一名工匠，机修工。我从小就跟爸爸学这门手艺，也很喜欢干那个，所以我一直以为我长大了会开个维修店什么的。”
“但事实上我没有……我结婚了，妻子是个中城人。为了孩子的教育，我来到了中城生活。”
“你知道星辰工作室吗？”莱德劳突然问他，凯利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栋大楼，那栋楼不高，却设计得十分有未来感，即使在有诸多艺术建筑的中城也十分吸引眼球。
“中城不是个追求传统的地方，所以你可以想象，我不可能凭借自己的手艺工作，只能找个不要求门槛的岗位混日子……就是我现在的这份工作。”
“我之所以能当上这个‘高层职位’，”莱德劳用双手在耳边比出双引号的动作，“不是因为我有多能干，而是因为之前的人都走了，又没有推辞过其他人。”
“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吗？”疲惫的中年男人伸长手，拍拍他的肩膀，“等我走后大概就轮到你了——在这公司没人会抢着升职。”
凯利的嘴唇伴随着肩膀一起颤抖起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莱德劳是不是在暗示他，这又是一份坏工作？
凯利思来想去，试图再抢救抢救，“……说不定也没那么糟糕？我的意思是，我之前在星城……”
他斟酌了一下，“我在星城的那份工作，工作量很大，感觉事情永远都做不完。规章制度不讲人情，同事之间也互相排挤……可能，我是说可能，可能对比之下，这边的工作也没有那么……”
“噢，噢，我懂，我明白你的意思。”莱德劳又一次带上同情的眼神看向凯利，上一次他露出这种眼神，是在凯利提前昨晚项目、主动询问还有没有其他事可做的时候。
“这是两种不同的情况，但都很糟糕。”
莱德劳收回手，耸了耸肩，“格洛弗父子不是那种会表现出压迫的人，但他会让你觉得自己不做不行，怎么做都还不够多、不够好。”
“当然，你说不定会很吃这一套，我看得出来你是那种很有责任感的人，是格洛弗父子最喜欢的那种人。”
“没事。”莱德劳笑了起来，“人总是要亲自蹚一遍浑水，才能真正明白世道艰辛。”
凯利被不明梦境恐吓一晚上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仿佛看到有两只恶魔挥舞着翅膀飞在空中，头顶着写着大格洛弗和小格洛弗两个名字。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系统在他耳边传来了提示的声音。
【这位先生正处于困难之中，他的内心脆弱且空洞。】
【你可以将他吸收为信徒。】
什么？
凯利更困惑了。
巴里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警局那边都因为没法分出经历去上班而不得不请假，毕竟神速力只是近乎万能，目前还做不到让他变出一个能去上班的分身。
好吧，好像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但他的同事们是中城、甚至全国最好的警察团队之一，哪怕有一点不对劲也很容易看出破绽来，他不能冒这个险。
巴里去处理了关于米娜的后续，就是那位让他结识了一位好厨师的反派前女友。巴里当然没有和凯利说出全部的实话，他不可能告诉凯利自己并不是单纯因为一段感情纠葛而烦恼。
凯利在后来拐弯抹角的和他提了一下，关于找对象不能找心理变态者之类的事情，让他哭笑不得。
凯利只是个普通人——是个普通魔法师，没怎么参与他们魔法界的争斗乱象的那种，如果他知道自己所说的前女友不只是个科学家、还是一位超级反派的话说不定会吓坏的。
现场一片狼藉，而闪电侠飞奔在其中走神。他总是这样，或许是因为时间对他来说太慢，而他的思想太快，闪电侠很容易由眼前的一个场景想起过往的很多事。
在这件事结束后他需要一个假期，可以让思想放松的那种。就算是蝙蝠侠都需要假期，他会带着阿福和罗宾一起去度假，然后将所有的公务和哥谭都抛给红罗宾。
……啊，红罗宾，那个可怜的孩子。
想到这里，提姆德雷克的面孔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在之后的，是少年正义联盟里的一大群青少年。
而泰坦不同，少年正义联盟里基本上就是一群叛逆期的熊孩子。他曾经试图将闪电小子也塞到那里，但红罗宾以“团体里存在一个未成年极速者就够让我头疼”为理由拒绝了。
或许这是对的，毕竟脉冲自从出现以后他基本上都就是丢给少年正义联盟托管。
除此之外还有闪电小子……他是指白皮肤的那位，最近状况也很糟糕。
和小沃利比起来，大的沃利更成熟。他经历了宇宙毁灭、时间扭转、甚至一度成神，巴里一开始真的以为对他来说这个世间已经不可能有什么烦恼了。
但人心并不是这样的，并不会因为有过足够糟糕的经历就变得无坚不摧。
他应该和沃利谈谈，巴里想，这件事他已经拖了很久了，却一直没有迈出第一步，只是放任对方跟着夜翼满世界乱跑。
还有小沃利。
闪电侠在飞速的奔跑中转头看了一眼跟在他身边穿着黄色制服的闪电小子。
米娜曾经也是沃利的朋友，闪电小子无论如何也坚持要加入这次的行动中。自从加入了少年泰坦之后，巴里明显觉得闪电小子的脾气变犟了很多，他不得不怀疑这是罗宾带来的坏影响。
夜翼能不能回来管管泰坦，坏环境带给孩子的影响真是不可估量。
这实际上应该是他自己的责任，他不能总是把后辈丢给别人去教导——万一这些孩子最后都进了蝙蝠群英会怎么办？
可他真的很不擅长谈心和开解别人，他甚至开解不了自己。一般来说，这种事从前都是艾瑞斯的负责，她是记者，语言是她的必杀技，只要她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说不通的谜题。
现在艾瑞斯离开了，更专注于自己的梦想。
如果有谁能在这方面帮忙就好了。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巴里的脑海。
——好像有一顿晚饭再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