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时间过去，终于到了新工作开始的那一天。
凯利精神抖擞的起床，洗漱，吃早饭。
这家公司如他所愿，对着装没有要求，因此凯利毫不犹豫的把从前在星城买的那些死板西装都压到箱底，转而换成许多宽松舒适的T恤和牛仔裤。
他站在全身镜前打量自己，还拨弄了两下刘海——这感觉看上去真陌生，一位衣着简单、精神饱满、对工作充满期待的年轻人，几乎像是回到了他的大学时代。
无论如何，凯利在离上班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出了门。工作地点离他很近，这个时间从家里走过去绰绰有余，还能观察一下路上有什么沿街餐厅方便以后吃饭。
中心城的清晨宁静祥和，有不少老人早起散步。孩子们叽叽喳喳赶校车的吵闹传遍整个街区，与树上清唱的鸟叫组成悦耳的重唱。
凯利一边走着，一边左右打量，脸上不自觉带起了微笑。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决定，新的城市新的面貌，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连自己也重生了。
格洛弗父子公司因为是租下了一层老公寓楼当办公室，所以并没有电梯可以直通。还好楼层不高，就当成每天的晨间运动倒也没什么。
走着，走着……随着古旧的楼梯向上，从耳边传来的喧闹声渐渐安静，直到走到公司门口时，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凯利站在公司门口，有些犹豫。
他来过一次公司，上次面试的时候。那是一个下午，太阳正暖，一路走进去见到的员工都在昏昏欲睡的摸鱼。
可以理解。
但今天可是星期一，一周的第一天……怎么也这么安静？总不能上班第一秒就开始摸鱼吧？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三分钟上班。
不管了，先进去吧，再拖下去就要迟到了。
这是一家建在旧楼里的公司，因此公司大门也是很传统的木门。凯利伸手握住门把，转动了一下……
没转开，大门锁着。
凯利陷入了沉思。
不会……还没人来上班吧……啊？
凯利抱着这种茫然，在公司门口等了起来。楼梯间里有一扇窗，虽然能让阳光射入，但同样也会让灰尘飘入。凯利左看右看实在狠不下心坐到地上，只能靠在墙边发呆。
这不会是诈骗公司吧，这能骗到什么呢，让一个傻子站在门口娱乐大众？
好在现实没有那么残忍，大约过了十几二十分钟，他终于听到有人踩着球鞋拖拖拉拉爬楼梯的声音。凯利迫不及待爬到楼梯扶手上往下看，看到一张有点印象的面孔正缓慢的从楼梯下方往上爬。
是那天帮他面试的小领导。
凯利松了口气，站在楼梯口露出笑容以求给新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
只见那位中年男人穿着松松垮垮的休闲上衣和长裤、踩着洞洞鞋、打着哈欠走到凯利面前。
男人似乎感觉到了有人站在面前，他停下脚步，疑惑的抬起头，睡眼惺忪……然后震惊的缓慢睁大眼睛，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凯利笑不出来了。
“早上……好？”凯利犹豫的举起手打招呼，“嗯……之前我们约好了周一来报道，所以我……来了。”
凯利回忆了一下面试时曾经提到过的这位男士的名字，随后按客套的商务礼仪递出自己的手掌，“莱德劳先生？”
莱德劳先生呆滞的点点头，握上他的手晃了两下。接着莱德劳松开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绕过凯利打开公司大门。
门里一片黑暗，空无一人。
莱德劳走进门内并没有立即开灯，因此凯利站在门口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还好，他很快就走到窗边，一个个拉起了窗帘。
室内恢复光明，总算有几分凯利那天来面试看到的样子了。
凯利松了口气，快步追到莱德劳身后。莱德劳带着他来到一个靠近窗边的工位上，并且告诉他以后这就是他的位置了。
桌面挺大的，电脑看起来也还不错，凯利满意的点点头。
然而在他坐下以后，莱德劳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桌边看着他，凯利也抬起头回视，不知道他还想说什么。
莱德劳脸上带着一种十分复杂的表情，混合了惊讶、费解、同情、惋惜、庆幸……等等等等。
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的凯利浑身难受，恨不得冲进他的心里看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而最终莱德劳只是叹了口气。他挥挥手将脸上地表情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来自中年人精力不足的疲惫。
“以后不用那么积极……不是，不用那么准时上班。”
“我们不讲究这个。”他环顾四周，看着除了他们两人外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沉吟片刻，“可以迟到半、呃、一小时。”
“否则你就算早来也没办法开门，我今天只是刚好有事得早点来。”
说完莱德劳拍拍凯利的肩膀，继续拖着脚步走回他的位置。
凯利下意识抬手抓了抓刘海，心里有些不解。
这也算早点来……还有这样的公司吗？
上班第一天的工作很轻松。虽然之前面试时莱德劳说的是会有新项目给他，但实际上格洛弗父子是个靠老板关系接项目的公司。
这就意味着，这家公司所有项目都拥有固定形式。固定的对接话术，固定的流程模板，固定的设计合作公司，固定的的物料制作厂家。
以凯利从前的工作效率，他差不多只要一个星期就能做完所有事，还是在每天只工作几个小时的情况下。
而莱德劳给他的项目期限是一个月。
凯利看着面前电脑上的对话框，上面对接人回话的频率大概是半个小时一条。对方还不愿意给他留电话，凯利询问了莱德劳，莱德劳给他的忠告是随他去吧。
凯利的耳边无限回荡着“let it go——”……他偷偷伸直身体，从屏幕上方露出一双眼，看向办公室里其他的员工。
离他最近的同事是他的小领导，莱德劳。他看不见莱德劳的脸，对方整个人埋在电脑屏幕后，而按照见面时留下的身材印象来看，这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做到的……
不可能，莱德劳一定不会是在趴着摸鱼睡觉，不可能的。
稍远一些的地方，左侧的一位女同事低下头疯狂打手机，从横盘动态来看应该是在玩手游；右边也是一位女同事，她的电脑屏幕正好面对凯利，能清晰看到屏幕上正打开着某个十分有名的超级英雄同人文网站，而同事本人正拼命捂着嘴努力使自己不要笑出声。
再往远，有位男员工明目张胆地带着耳机，头随着音乐节奏左右打节拍；一位中年男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靠在办公椅背上摇来摇去，试图将椅子当做瑶瑶椅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
凯利朝旁边转过头，不远处的领导办公室空无一人，今天格洛弗父子都没有来公司。
他呆滞的靠回座椅靠背上，内心茫然无措。
这公司……这公司居然能活这么多年？
它是怎么活下来的？
考虑到白天员工们只勉强赶在午饭前来到公司的盛况，凯利原本以为或许晚上下班会有些人留下来加班补足上班时间。但实际上大约在下班前一个小时左右，他就看到大家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莱德劳似乎要赶去接女儿下课，他慢条斯理的关上电脑、收好文件，随后就起身要往外走。经过凯利的办公桌旁时，凯利一个抬手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把他吓了一跳。
“我、抱歉，我就是想问一下……”
凯利清了清嗓子，然后用视线指向办公室内四面八方已经从办公桌前离开的员工们。
他小小声地，犹豫地，询问他名义上的直属领导，“他们……这个……就是……呃……”
凯利转回头看向莱德劳，试图用自己诚恳的双眼传递出内心疑问。
“这样……没关系吗……啊？”
“啊？”莱德劳愣住了。
莱德劳也看向了四面八方已经开始走向公司大门的员工，又回头对上凯利的双眼，他突然接收到了凯利的内心疑问。
“哦，没事的。”
“就是那个，最近没什么事……”莱德劳在用眼神表达内心戏方面不太擅长，所以他选择了用一些不明所以的手部动作来辅导暗示，“如果是有事的时候当然不行，但如果没事的话就……”
“而且今天领导不在，你懂吧？只要领导不在……”
“毕竟我们boss还是……”莱德劳比了个不知道有什么深层含义在的手势，”……总之，抓紧BOSS不在的时间多……如果他们来了的话就……“
这段对话仿佛战争期间的情报交流信息，双方都隐去了大量必要和没必要的内容，但奇异的事，他们进入都领悟了对方所要表达的真相。
凯利放开了莱德劳的衣服，他目送着对方迫不及待离开的身影，盯着屏幕上再也没有人回复的对话框又一次陷入沉思。
这份工作他到底是选对了，还是选错了？
不论如何，上班的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而往后的很多天，几乎也是这样的情况。
凯利很快就融入新公司的氛围，早上睡到自然醒后再给自己做个营养丰富的早餐，吃饱饭洗完碗再悠闲的走去上班。
晚上趁着天亮赶紧离开公司。格洛弗父子公司出楼没多久就能到达老牌商业街，有不少店面。巴里这段时间似乎有案子在忙，特意告诉了他会有一段时间没法过去吃晚饭了，他索性在中心城开始了探店之旅。
凯利还在社交平台上注册了新账号，用来发这些没什么意义的探店照片和测评。
账号名称就叫密教。
就是那个秘密反抗996教的缩写名字，密教。
是的，凯利那天晚上看似敷衍的教派申请居然被批准了、通过了。理论上说，他现在可以凭着这个宗教创建者的身份去税务局申请免税额度，然后如果他有一家公司，他就能合法避税。
这避税门槛简直比格洛弗父子公司的楼层还低，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还有这么多逃税的资本家。凯利天真的想。
他用这个宗教的名义申请了社交媒体的认证账号，账号的描述里写着：
密教，全名秘密反抗996教，已取得合法宗教资质。希望所有打工人一起加入我们，团结起来，反抗不合理996制度。
然后账号内容是美食探店。
不能说离谱，但居然又好像很合适。
但有些麻烦的是，尽管系统确实因为凯利成功获得了密教的合法资质而不再总是催促，实际上，在系统这里，凯利并不算真的建立起了一个合格的教派。
【至少要有一名门徒。】系统解释道，【要确立典籍和教义，还有合格的教派名称。】
凯利原本还想继续用密教这套东西敷衍过去，但系统直接打断了他。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不是玩笑式的，而是真正严肃的教派。】
噢，好吧……凯利撇了撇嘴没有回话，而是继续看着手中的魔法教科书。
要吸引门徒，这可不是他肯不肯努力的问题了，他现在甚至都还没搞清楚那些专业术语。
漫宿，司辰，还有无形之术什么的……
尽管他已经努力的通过从各个书籍里进行学习，自己总结归纳，加上咨询系统和莫兰，整理出了一套带索引的名字资料库。
但这是为了更加方便自己看书的时候理解内容，就像准备一本字典一样。
如果要吸引别人加入，或者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洗脑他人——在凯利看来教派吸引信徒就是这么回事——那还远远不够。
他别无他法，只能等着看上天是否会给他降下一位绝望且没脑子的苦难者当做信徒。
他最近在研读的是他在网上注册密教时随手扯来填写当做核心典籍的资料。
准确的说，这更像是一片研究者的论文，这类论文在神秘界似乎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密传。
这篇密传是从他最早阅读的那本教科书，什么什么锁匠梦境里掉落出来的。原谅他已经记不得那本书的名字了，因为不知为何他再也没有找到过那本书。
也不要问他为什么看完了书才发现这篇密传，不要问，问就是神秘界不讲究科学。
密传与其他的魔法教科书不同，更加深奥和复杂。比如《守夜人的秘密》这篇密传就是在介绍一位被称为首页的人司辰，描述他的权柄，他的经历，和他的职责。
那么首先，凯利就得先研究清楚到底什么是司辰。
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词语，他既然没办法从什么魔法wiki上找到这些词的示意，那他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去翻看其他的参考书。
所以他研读密传的进度缓慢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实际上，凯利因此而在他的愿望清单上加入了“制作神秘学WIKI”这一条，他发誓一定要藏好愿望清单，决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今天晚上凯利就着热牛奶窝在床头看了好一会密传。因为这篇密传已经快要看到最后了，所以他有些强迫症的想在今天把这篇文章看完。
《守夜人的秘密》看上去不能说毫无乐趣。凯利是乐于了解世界的人，如果排除那些深奥的魔法名词不说，仅仅作为一篇人物介绍，这篇文章还是挺有趣的。
因此当他看完了所有内容后竟然还有些回味。
喝完牛奶，关上灯，将手机插上电放到床头，密传则合拢放在枕边。明天是周末不用上班，凯利心里想着刚才看到的内容用被子盖上自己试图入睡。
文章没太看懂，还好明天不用上班，这样他就能花一整天的时间泡在莫兰书店里，请莫兰小姐仔细的为他做1对1课外辅导。
其他的密传也会写得这么有趣吗？为什么他们要将这种文章称作密传？这片文章是谁写的？
它到底是哪来的？以后他该从什么地方获得更多的密传？
想着想着，凯利逐渐沉入梦乡，一团白色的光芒从他枕边的密传缓缓升起。
光芒越升越高，越升越高，直至半空中，一切都被笼罩在了这白色的光芒之内，无可躲藏。
墙壁是白的，地板是白的，床头柜是白的，被子是白的。
头发是白的，衣服是白的，露在外面的手是白的，所有东西都是白的，又或是褪去了颜色。
颜色只存在于有光的地方。
而光，不行与林地。
他仿佛在与人一起漫步，与那木匠、泥瓦匠，还有其他的工匠。
它们一步一步的在黑暗中向前走，永无尽头，却永不停歇。
中途有些人掉了队，它们已经醒了，离开了这里。也有些人从同样的道路上走向了不同的终点，它们并不知道路在哪里，只是毫无知觉地游荡。
可他不一样，他已经学到了这条路该怎么走，该如何前往。
随着时间流逝……或者没有流逝。那团纠缠在他周围的黑暗逐渐散开，不再阻挠。
他睁开眼，看到脚下的道路大气且明亮，盘旋在山岭之顶。
于是，他再一次的闭上双眼，迈步前行。有无数的困难想阻挡他，他踉踉跄跄，擦伤了手掌和膝盖。
直到他最终无法再往前，茂密的灌木丛阻挡了他的道路。
此时，他清醒了过来。他正在黑色的森林间游荡，暗影振翅飘散。
而他，已知晓该如何行走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