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西凉使者
    建熙二十二年注定是大越不平凡的一年。


    西凉和北朝使者入宫觐见,明安帝身体不见好转,仍旧缠绵病榻,只能把接见事宜全权交给太女。


    使团入京第十天,挽陈见到了秋若翡和冶临。


    她陪同玉思缘正要去往华颜宫给贵妃请安,恰逢西凉和北朝使者与太女会面结束,在宫道和他们狭路相逢。


    挽陈看着冶临随侍西凉郡主身后,渐行渐近,不觉脚步迟疑。


    横舟引领使者团而来,至玉思缘跟前拱手躬身:“拜见康乐王。”


    “横舟大人何处去?”玉思缘抬手免去他的大礼。


    横舟自幼侍奉太女左右,常笑眯眯的好似毫无脾气,对上尽忠尽责,对下和善可亲,宫中侍婢、卫士无不称赞其为人。


    对于这样的人,玉思缘自然没必要给他脸色。


    横舟直身笑道:“回王爷,适才西凉云和郡主、北朝左贤王世子访东宫事毕,微臣正要引使者们出宫去。”


    云和郡主、左贤王世子各自向玉思缘行了西凉和北朝的礼节,分别报上名字。


    “西凉郡主,秋若翡。”


    “北朝左贤王世子,刹利耶加梵。”


    北朝世子面容粗犷不羁,几缕长发编成发辫搭在胸前,高大身形撑起厚重的暗色狼皮绒裘,英俊伟岸的长相颇具异域风情。


    秋若翡视线偏移,余光落到挽陈脸上时杏目瞬间圆睁,顷刻又恢复原样。


    挽陈未发觉这一刹那的异样,她的注意力全放在郡主身后的冶临身上。


    这人生得极好,俊美与魅惑兼得,甚至比玉思缘更胜一筹,尤其是右眼角的泪痣,妖异非常。素白锦衣往往给人以温润如玉之感,穿在他身上却奇特地平添几分妖冶迷醉的味道。


    她当初便是被这份妖冶迷惑了。


    冶临也不曾料到竟能在东越皇宫巧遇挽陈,脚步渐缓,那双天生妖娆魅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挽陈不自在地偏过头。


    她不堪回首的曾经,在那段感情里一直由冶临占据主导地位,真是……哪怕如今已各自婚娶,她也无法改变面对冶临时骨子里的被动。


    两方打过招呼后相背而去。挽陈不禁幽幽一叹,心中五味杂陈。


    玉思缘见挽陈始终盯着那位副使远去的身影,含酸道:“阿陈为何看他?”


    挽陈回首安慰他,笑道:“无事,去华颜宫罢。”现在还不到告诉玉思缘那些事的时机。


    玉思缘遂不疑有他,轻轻一笑,两人携手往华颜宫行去。


    西凉、北朝使者于宫门口分坐马车。车帘垂下,饶是冶临风流放荡惯了,在云和郡主面前也规规矩矩地坐着,不敢逾礼半分,敛色思索如何询问才能不惹怒她。


    秋若翡最厌他这副要说不说的模样,眉头皱得如小山丘一般:“有话快说,我没闲功夫跟你耗。”


    “请郡主恕臣冒昧。”冶临一噎,微微顿首以示歉意,讪讪地开口道,“安成公主当真夭折了?”


    秋若翡的眼刀飞了过来:“何意?”


    她父亲麟王的姐姐——也就是现任西凉王,共生有两个女儿。长女安成公主不足满月便夭折,彼时西凉王甚至还未来得及给这孩子取名。


    也正因长女早夭,次女出生后即获赐封号“宁夷”,就是为了保佑来之不易的女儿。


    然而天不遂人愿,宁夷公主幼年多病缠身,西凉王无奈,只得将公主送往宗庙安养,以求天神庇护。


    当然,这只是西凉王的说法。


    秋若翡晚于宁夷公主出生,宁夷借住宗庙时她年纪尚小,对此无所记忆,更别提安成公主了。


    “当真。”秋若翡嗤笑道,“你莫不怀疑康乐王的侧妃……”


    “她很像……”西凉王。


    秋若翡冷冷地回望他,毫不掩饰眸中的杀意。


    冶临下意识闭上嘴向后撤,神色虽如旧,声线倒是听得出的颤抖:“臣鲁莽了。”


    “瞧你吓的。”秋若翡听出他话语间的窘迫,忽而柔和一笑,倾身拍拍他肩头,“天下容貌相像者何其多,算不得稀奇事,可对?”


    他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恐惧霎时充盈眼瞳,不动声色地稍微远离她,颔首道:“是。”


    冶临是先遇见挽陈再见到西凉王的。他虽为丞相嫡长子,但因无官职不得入宫,连西凉王的影子都见不到。


    他报国无门心情苦闷,接到东越的一位好友邀约就来了帝京散心。也就是在那时认识了挽陈。


    纵情风月场多年,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从豆蔻年华到半老徐娘,什么类型的都有过,偏偏对挽陈上了心。


    冶临许诺,待禀明父亲便回来娶挽陈为妻。半月、一月、三月……半年过去,挽陈收到的却是他和太傅千金喜结连理的消息。


    华颜宫。


    挽陈甫一入内殿,便看见伊贵妃立于花枝之前,正温柔耐心地对娇丽背影的少女讲着什么。


    玉思缘看到那少女,身形一顿,携挽陈朝贵妃行礼后问道:“表妹何故在此?”


    “你舅舅入宫觐见,延春跟着来的,顺道过来看看我。”伊贵妃笑盈盈道。


    难怪如此眼熟,挽陈方忆起,这不是当初同她争路的那位伊家小姐么?


    伊延春闻声回首,眼睛亮起来,笑容绽放,这一瞬间竟称得上美丽了。转瞬恢复成令人厌烦的娇纵模样,她指着挽陈嫌弃道:“思缘哥哥,她怎么也来了?”


    玉思缘只觉被这动作冒犯,皱了皱眉,将挽陈护在身后,碍于母妃面前不便发怒,压着声音道:“伊延春,挽陈是我夫人,你放尊重些。”


    见玉思缘对自己这般不客气,伊延春眼圈儿霎时就红了。都是挽陈的错!她恨恨地瞪挽陈一眼,后退两步挽上贵妃手臂,委屈道:“姑母……”


    贵妃拍拍伊延春的手,心里的天平自然偏向侄女:“好了思缘,延春你还不知道么?小孩子心性,不过是无心之言。”


    玉思缘道:“快十七了,小孩子?如此一味放纵,她迟早自食苦果。”


    “思缘!”伊贵妃神色一凌,眼光扫过挽陈,美目带了些许不悦之色。


    “从皇姐那儿吃的亏就是前车之鉴,这还不够教训吗?”玉思缘望向伊延春立时苍白的一张脸,面无表情。


    “还不住口!”


    这话激得伊贵妃怨怒横生。


    当年因嫡长子腿被废、嫡幼女重伤昏迷,自家兄长一夜白发。明安帝迫于朝臣势力将此事压下来,并未处罚静乐公主。即便后来伊家荣宠不断,这件往事仍是兄妹俩的噩梦。


    正在玉思缘和贵妃僵持之际,宫女打扮的青年女子走进殿来。女子而立之年,衣装不同于普通宫女,更华丽些,显然是众侍女的首领。


    伊贵妃见有人进来,遂平下怒气,又成了平时那般温婉安和的样子:“阿蔻,何事?”


    阿蔻福身道:“回娘娘,昭华长公主来了。”


    伊贵妃胸口沉沉起伏一下,平静下神色吩咐:“请公主入殿。”


    “是。”阿蔻得了命令垂首退下。


    玉思缘拉着挽陈往一边站。


    挽陈朝伊延春看去,但见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身体仿佛站立不住般轻微地摇摇晃晃。


    三道人影款步入殿。


    为首的昭华长公主不到四十岁,看着仍旧年轻貌美。跟在她后面的则为独子玉无言和孝柔郡主玉雪酿。


    “拓城、孝柔拜见贵妃娘娘。”


    “免礼。”伊贵妃道。


    昭华长公主向贵妃行了礼,笑道:“贵妃此前托付有关延春婚姻之事,昭华已有眉目了。”


    伊贵妃含笑颔首,四下一望道:“你们都出去,延春和思缘留下。”


    挽陈还未来得及反应,双腕就被扑上前来的玉雪酿捉住:“我们出去走可好?”


    既得了贵妃命令,便不好再推辞。挽陈道:“也好。”她看看玉思缘,对方冲她轻轻一笑以示宽慰。


    玉雪酿遂拉着挽陈出了殿门,玉无言随行其后。


    待人都出去,昭华长公主回眸开口道:“我这里有几个人选。”


    说话间她拉着伊贵妃、伊延春聚在一处坐下,见唯独玉思缘神情别扭立于旁侧,疑道:“思缘,过来呀,你表妹的婚姻大事你也要参谋参谋。”


    玉思缘不能不给姑姑面子,磨磨蹭蹭走到她们身边,隔着大约一人的空隙坐好。


    昭华长公主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再管他,转而看向贵妃和伊延春:“帝京这一代尚未成婚的世家公子甚多,身世配得上的却少之又少。我仔细筛选过后,唯觉丞相四公子管恪礼、大将军三公子茹晚方、吾儿玉无言三人可为候选。”


    伊贵妃思索半晌犹疑道:“管四公子才华横溢,然为人轻浮难以托付。茹三公子虽好,却是庶出。这一番考虑下来就只有……”


    ……


    汝鄢锐的出现出乎预料。


    此时雪停,挽陈、玉雪酿、玉无言三人从华颜宫出来,正要往御花园赏雪景去,未料到竟在路上迎面见到他。


    玉雪酿霎时双颊绯红,小脸更显俏丽,磕磕巴巴地道:“汝、汝鄢大人何处去?”


    汝鄢锐神情恹恹,显然不太情愿搭理她:“适才于东宫述职,现回明锡阁照看生意。”


    “我正要去明锡阁,刚好同路,一起去罢?”玉雪酿小心翼翼道。


    汝鄢锐不置可否,抬脚先行。


    玉雪酿同两个同伴摆了摆手,跟上汝鄢锐:“欸,汝鄢大人,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