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御花园(修罗场)
    玉雪酿一走,原先的吵闹瞬间无影无踪,只留下挽陈和玉无言面面相觑。


    “天寒不宜停留,挽夫人若不嫌弃,与无言同去御花园如何?”玉无言侧身让行,做了个“请”的手势。


    挽陈低眉把手揣进手笼,内里兔毛柔软温暖。她吐出一口气,白雾从唇间逸出,浅浅微笑道:“此乃妾身之幸。”


    大雪初停,御花园矮树花丛无数,树枝曼妙延伸,犹如素衣舞姬袅袅婷婷,尽皆银装素裹、尽态极妍。虽不似春时花明柳媚,但仍是一番别样景致。


    羊皮短靴踩在白雪之上,“咯吱咯吱”打破寂静。


    玉无言自知路途苦短,若再不开口恐怕再无倾吐心意的机会。


    “两年前,翠玉湖上、画舫船头,我们二人音律相和,挽陈姑娘还记得吗?”玉无言放慢了步调迁就挽陈,微微侧首笑问。


    挽陈察觉到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心头一滞,却仍回以微笑道:“记得。”


    玉无言脚步渐缓直至停下,挽陈也只好顺势站住,抬眸看他。


    眼前人眉目似画,眉心赤红花钿为她的清冷容颜平添一分艳,中和了冰冷若雪的疏离,此时的挽陈更像是经历过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女。


    分明出身低微又沦落艺伎,怎么会有如此圣洁高华的气质?若非知晓尘烟楼乃风月之地,他定以为此女是哪位皇族公主。


    美人当前,玉无言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竟无端生出些自卑来。


    “自两年前翠玉湖一遇,无言便将姑娘放在心上。我有意迎娶姑娘为妻,曾派人打探,却终究未能如愿。如今姑娘已是表哥之妃,无言……”


    他错开挽陈的目光,私底却攥紧了拳,苍白的双唇抿起,懊悔之色展露无遗。


    挽陈不是感觉不到玉无言的心意。但她两年前初恋策风,之后深爱冶临,现在又成了玉思缘的侧妃,实在无心再应付别的男人。况且她对玉无言只是欣赏,从未动心。


    她正要开口拒绝,眼前的玉无言忽被人拉远,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离她远点!”来者身形颀长,五官神似策少傅,但不同于策芙温婉典雅,他更放恣意气一些。若忽略他不忿的表情,倒是风姿难得的世家公子。


    这一切突如其来。


    挽陈蹙着眉收手笼入怀,上前拉开二人,少有地用了斥责口吻:“策风,公然殴打王族子弟,你疯了不成?!”


    策风怒瞪玉无言一眼,看向挽陈时转而委屈道:“陈儿,他对你心怀不轨,我在保护你。”


    这什么脑回路?他以前明明不这样的。还是说当初因爱之故,令她忽略了策风的不足?


    挽陈哑然,一时间竟未想到合适的词句“回敬”这个疯子。


    “策二公子不是在关禁闭?怎有空到皇宫来?”玉无言站稳身子,抹去唇角血迹,并不因策风的失礼而发怒失态。


    策风的脑袋略略垂了下去:“阿姐东宫述职,我央求她带我进宫的。”


    策风怕策芙就如玉思缘怕太女。姐姐对外温柔可亲,待他却严厉有加,加之姐姐体弱多病天生聪慧,自小就有父母偏爱,他在策芙面前永远是受打压的那个。


    挽陈神色不愉,常常保持的笑容亦无影无踪:“既仍处禁闭,策二公子更应该伴随少傅大人左右,以避再生祸端才是。”


    大雪覆盖的御花园虽人迹罕至,却也非偏僻之地。她和这两人若久在此争执,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正在挽陈纠结之际,兀然听得脚步愈近,玉思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陈。”


    挽陈蓦然回首,但见玉思缘身披狼毛大氅疾步而来,伸手将她揽于身后。她心头生出一丝甜意,仰头笑唤:“夫君,你来了。”


    这是挽陈头一回在外人面前表现对玉思缘的亲昵。


    策风和玉无言乍听“夫君”二字俱脸色一白,衣袖下的指甲在掌心里戳出四道印子。


    玉无言最先反应过来,压下心中涩然拱手道:“表哥。”


    策风先看看挽陈,复而又看看玉思缘,不情不愿地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玉思缘听了挽陈的一声“夫君”,心已经飘忽云端,哪还有心绪去管那两人神色。他把挽陈半搂在怀里,抬手笑道:“免礼。”


    “多谢照顾本王夫人,”玉思缘说到此处,手指轻轻在挽陈肩窝处揉了揉,“今日请安已毕,本王正要带夫人回玉台。无言、阿风,可愿同行?”


    策风本欲答应,奈何如若远离必先向长姐汇报。遂不甘地拱手告辞,临行前眼神定定地掠过挽陈。


    挽陈往后一缩,纤细身形被狼毛大氅堪堪遮住,视线毫不犹豫地回敬过去。


    到底是成了婚名正言顺的夫妻,玉无言压下苦笑,调侃他:“你方才在威胁策风?倒也少见。”


    玉思缘是个读不懂空气的人,看不透玉无言对自家夫人的情谊,甚至就连挽陈和策风的旧事还是当事人主动提及。


    因而他虽颔首,却也认为此乃个人家事,不必将挽陈和策风的私情告知于玉无言一个外人,只淡淡地回:“昭华姑姑在华颜宫等你,切莫让她久候了。”


    这么一来自己更难开口坦白心意了。玉无言不好拂逆康乐王,无奈道:“是,我这便去接母亲。”


    夫妻俩目送玉无言离开,玉思缘转眼笑道:“走罢。”


    马车内炭火正旺,门帘将彻骨寒意阻挡在外。挽陈脱了斗篷放置一旁,想起前番托玉思缘调查之事,问道:“西凉使者进京也有时日了,王爷可问过那凉糕?”


    玉思缘亦脱去大氅,紧挨着挽陈坐下,拉过她的手放在手炉上,自己的手则包住她的:“我正要说。西凉使者此前下榻大行令,彼时云和郡主另有要事,贴身侍女代其接待。”


    “那侍女告知,所谓蓝粉实为幽兰草花粉,幽兰草是西凉国花,有清热润肺、美容养颜之效。”


    “如若郡主侍女所言当真,我或许出身于西凉。”挽陈了然,说到此处微微向玉思缘欠身,“多谢王爷。”


    “夫人方才还叫我夫君……”玉思缘有些委屈地嘟嘟囔囔,“阿陈如今知道了身世线索,想亲自去寻吗?”


    挽陈微怔,他竟在意这个?于是嫣然一笑:“夫君怎会如此认为?现在线索不足,还需多向西凉使团打探。夫君身居高位,我何不借力?”


    她主动屈身上前,靠在玉思缘胸口郑重道:“夫君放心,挽陈此生绝不离夫君左右。”


    玉思缘瞬时绽开笑颜,左臂环住她的肩,头轻轻地凑过去,颇为亲密。挽陈在他怀里阖眼,嘴角含着笑意。


    末了她暗自叹息一声,“夫君”叫多了真容易让人产生自己就是正妻的错觉。最为致命的是不知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会因为玉思缘的一句“夫人”而心生甜蜜。


    这是心动沦陷的预兆。挽陈经历过两次感情,也深知自己看男人的眼光不佳。玉思缘会和他们不一样么?


    大行令内炭火丰足。


    秋若翡凝神默读西凉麟王来信,眼神中透出一股森然冷意。


    阿檬侍奉于侧,见郡主终于读完书信便谨慎开口:“王爷有何吩咐?”


    秋若翡鼻子里沉沉一叹,随手递信给她:“父王百里加急的信件。”


    阿檬接过信纸看完内容,哆哆嗦嗦地放到桌上,期期艾艾:“这……这是……”


    “如你所见。”秋若翡冷声道,“这也不算什么,即便她回来也改变不了如今西凉的格局。”


    “郡主恕罪,”阿檬跪拜于地,“先前康乐王来访,奴婢料想郡主事务繁忙,故而未曾报告郡主。”


    “他想问什么?”


    “询问用于铺凉糕的蓝色粉末是何物。”


    秋若翡陡然变了神色:“你告诉他了?”说着就起身要拿挂在墙角的长鞭。


    阿檬知晓郡主已是怒极,慌忙解释道:“不曾。奴婢只说了幽兰草的功效,除此之外并未多言。”


    秋若翡面露欣慰,伸向鞭子的手也收了回来,重又坐回原位:“你倒聪明。”


    “是郡主教的好。”


    “油嘴滑舌。”话虽这么说,秋若翡却显然很受用,笑意在脸上绽开,竟和挽陈有了三分相似。笑了一瞬,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切勿同冶临说。”


    “自然。”阿檬起身给她添茶,而后熟练地绕至她身后捏肩,默了默又问,“郡主可有应对之法?”


    “啧,父王当年顾及舅甥亲情,一时心软没能下死手,以致要本郡主来处理这烂摊子。”秋若翡喝口茶水,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则无情,“以防万一,还是斩草除根为好。”


    “瞿赏。”


    身穿夜行衣的心腹死侍闻令推门而入,单膝跪地:“瞿赏在。”


    秋若翡丢给他一块玉牌,上刻“云和令”三字:“传令驿站外大凉使团所有死侍,不惜一切代价诛杀康乐王侧妃挽陈。”


    “谨遵郡主令。”瞿赏收令入怀。


    “阿檬。”


    “奴婢听令。”


    “预备下帖子,明日我亲往策府拜会廷尉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