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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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邬家的路上,贴在鱼泽芝身侧的纸人一直在动,果真像只小狗,闲不下。


    邬引玉把吕三胜的衣物往前座一扔,对司机说:“一会儿你把衣服送到市一医院,这是吕家三少爷的。”


    司机谨慎地问:“会有人问起吗。”


    “不会。”邬引玉往后一倚,“说是我让送过去的,你直接拿上病房,小心些别让吕家人看见就好。”


    上车后,那纸人还在勤勤恳恳嗅着味。它左右腾挪,仗着身子轻,还贴到了窗上。


    车又正巧是循着二鬼所示方向开的,所以纸人狂摆臀。如果这是它原来的躯壳,甩个不停的应当就是它的尾巴了。


    邬引玉斜去一眼,总觉得这么活泼的玩意儿,不太像鱼泽芝会养的,好奇问:“它怎么嗅得着味道?”


    “脱离肉身躯壳后,它的五感会变得更敏锐,能闻得到也不稀奇。”鱼泽芝手臂一抬,把那只纸人从窗上拽下。


    “让它带路么?”邬引玉撑起下颌,其实不大希望纸人所带的路是通往邬家。


    这要是见到了墨气,又解释不清,邬家可就倒大霉了。


    “试试。”鱼泽芝说。


    可车开到半路时,那纸人的活泼劲儿就没了,往鱼泽芝裙边上一贴,一动不动地挂着。


    邬引玉眉一抬,“它累了?”


    “闻不到了。”鱼泽芝垂下眼,把纸人托在掌心上。


    “墨气绕道了?”邬引玉诧异。


    “那样的话,它可就不止蔫了这么简单。”鱼泽芝平静地望向窗外。


    意思是,墨气消失了。


    “无端端消失?”邬引玉又问。


    鱼泽芝思索片刻,说:“如果只是因为它不想被追踪,怎么能说是无端端。”


    深夜到家,没想到客厅还亮着光。在进门前,邬引玉以为是邬挽迎忘了关灯,虽然在她的印象里,邬挽迎还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老宅年代久远,上一次翻修已是十几年前,门一开便吱呀作响。


    邬引玉进门便弯腰打开鞋柜,给鱼泽芝拿了一双家居鞋,仰头说:“鱼老板将就一下,家里极少来客人,没有准备新鞋。”


    鱼泽芝倒是没那么讲究,脱了鞋便换上了,站直身后望向厅中某一处,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邬引玉这才发现,邬挽迎竟还在客厅坐着,他双掌撘在膝上,坐得还算板正。


    在邬其遇走后,家中许多事务都是邬挽迎在处理,公司的事尚能打理,但设计那什么神神鬼鬼的,他便有心无力,还得倚仗邬引玉。


    这段时日下来,他整个人消瘦了不少,比驴子还能干活,起的是比鸡还早,睡得又比狗晚,前段时日脸上差点还出现了死相,硬生生被邬引玉送进了医院。


    邬引玉没料到邬挽迎还是这么能折腾,啧了一声问:“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我都要以为你是在等我了。”


    邬挽迎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闻声微微偏去一眼,说:“吕老说你很早就走了,你忙什么去了?”


    “想调查我行踪?”邬引玉戏谑了一句,半遮半掩地说:“处理了点事情,顺便调查吕一消失的原因。”


    邬挽迎手里捏着一个信封,抬手朝邬引玉的方向伸出。


    大概因为有外人在场,他说得有所保留,“神堂的事我问清楚了,二十三年前,是有一个女人借宿在侧厢,那屋也是后来才改为神堂的,但麻绳不清楚是不是那时留下的。”


    “二十三年前?”邬引玉走了过去,接住了那沉甸甸的牛皮信封,“这是?”


    信封里不知道装了什么,看样子是厚厚一沓。


    “打开看看。”邬挽迎又说:“我下午时去了榴庄,从妈那拿到的。”


    邬引玉打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十来张照片,照片的颜色很老旧,边角上有红色打印的时间,真是二十三年前。


    为首那张照片的日期,竟还是她的生日。


    照片上的房子的布局和装潢和如今的邬家已大不相同,只勉强能看出来是邬家老宅。


    翻了数张,邬引玉一顿,看到了熟悉的悬梁木柱。


    二十三年前的神堂还没有摆放灵台,靠墙处放的是个高高的红木柜,而房子里侧只有一张铁架木板床。因为没有窗,整个屋昏暗得好似监狱。


    她这才发现古怪,翻过的前面几张照片里竟都没有人。


    “再看。”邬挽迎说。


    邬引玉只好继续往后翻,看到了一张合照,是一对夫妻抱着一双孩童,两人之间还摆着一张空椅。她下意识觉得,空椅上理应是有人的。


    那对夫妻自然就是邬其遇和宋有稚,各自怀里的小孩是她和邬挽迎。邬挽迎大她一岁,而她那时也还在襁褓中。


    那空椅呢,空椅又是给谁留的?


    邬引玉诧异地朝邬挽迎看去,这是她头一次见到这些照片,此前甚至连照片的边角都没有见过。


    毕竟是家事,邬挽迎不好在外人面前多说,他朝鱼泽芝投去一眼,转而对邬引玉说:“妈只是给了我照片,其他什么也没有解释。”


    邬引玉心底发寒,低声问:“难道那时候借住在神堂的女人其实不是人,妈还说什么了?”


    邬挽迎摇头,过了半分钟才站起身,回避态度极其明显,说:“没别的,早点休息。”


    他一顿,对鱼泽芝道:“夜深了,招待难免不够到位,希望鱼老板见谅。”


    “是我冒昧打扰。”鱼泽芝朝邬挽迎点头。


    邬引玉坐到邬挽迎原先的位置上,又重新看起手里照片。


    二十三年前的邬家还挺简陋,箱子那么大的电视在桌上搁着,看起来跟个烤箱一样。电视前没有人,但那黑蒙蒙的镜面上好像有一团影子。


    照片拍的应该是那时借住在邬家的女人,可惜拍是拍了,没有留下一张面孔。


    “我能看看么。”鱼泽芝问。


    邬引玉往边上坐开些许,让出了个空位,在其中一张照片中,她看到宋有稚看向了某一个地方,嘴角虽是上扬,却好像有些惶恐。


    随后,她在照片里看到了藏在镜子后的一角符箓,看见了压在杯子底下的五帝钱,看见了拴住椅子一条腿的红绳……


    诸如此类不难得知,邬其遇和宋有稚其实并不欢迎这位借住者,甚至也还想将对方擒住,但他们应该是失败了。


    现在宋有稚交出这些照片是因为什么,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吗,现在发生的种种和她有关?


    沙发微微一陷,鱼泽芝坐在邬引玉身侧,伸手把散乱摆在桌上的照片拿了过去。


    邬引玉留意起鱼泽芝的神色,毕竟这人和她一样,能发现旁人见不到的墨迹。


    鱼泽芝的神情倒算平淡,眼却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怀念之色。只是她那眼波敛得极快,如同浮光幻影。


    她淡声点评:“于那个年代而言,能拍出这么清晰的照片实属不易。”


    邬引玉把电视机那张照片往鱼泽芝面前一递,食指指向屏幕上那团黑影,说:“你说这会是没有露面的那个‘人’吗。”


    “会。”鱼泽芝几乎没有思考。


    可惜邬其遇死了,邬引玉能问的就只有宋有稚,只是宋有稚的精神状况实在不太妙,很难能从她嘴里得到什么可信的信息。


    更匪夷所思的是,但自从邬其遇出事后,有时候宋有稚光是听见邬引玉的声音就会战栗,连好好交流都变得极其困难。


    邬引玉捏住鱼泽芝袖子一角,显得亲昵而又留有边界,下颌抬了抬说:“走吧鱼老板,帮我看看那段监控。”


    “你求人就是这姿态?”鱼泽芝把桌上的照片叠整齐了。


    邬引玉又拉了拉对方的袖子,腔调萦回百转的,说:“拜托了鱼老板,现在正是需要您的时候。”


    鱼泽芝沉默了数秒,手也明显一僵。


    “走吧。”邬引玉站起身,缎面的旗袍已脏得不成样子,裙摆上的黑白山水纹好似无端端添了好几笔。


    鱼泽芝这才跟着起身,把信封递出,“拿着吧,你哥给你的。”


    邬引玉松开鱼泽芝的袖子,若有所思地接了信封。她转身便往楼梯上走,被簪子盘久了的头发卷卷曲曲地在身后晃,回头说:“我先带鱼老板到阁楼,然后我去换件衣服。”


    于是鱼泽芝先上了楼,她不知道邬引玉把视频存在了哪,索性干坐着等。


    邬引玉进了卧室,打开水正要洗手,忽然听见排水口里传出抠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