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15


    这么说不无道理,没点天分的,怕是连鬼在哪儿都不知道。


    邬引玉用干净的手刨沙,不过多时半个手掌都沾了泥色,指甲缝里也全是沙子。她不以为意地继续刨挖,还真挖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坑。


    空棺材会招来鬼祟,一些地方在老人走前会提前备好棺材,那样的棺材得常常搬出去晒太阳才成,否则必会沾上晦气。


    这不,香一插,棺材一成,远处沙子咯吱作响,似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邬引玉取了一枚铜钱放进坑里,填上一层薄薄的土将其覆盖,随后又取来两支香,一往左,一往右,将起先那根夹在其中。


    这方方正正的坑也就两个巴掌那么长,香要是躺着放,还要比它长出来一截,这么看来,这口“棺”敷衍得怪好笑的。


    邬引玉回头冲鱼泽芝笑,慢着调子说:“这路数邬家不用,其他几门指不定也不屑于使,鱼老板多半没见过吧,我让鱼老板长长见识。”


    “我该说多谢?”鱼泽芝还真没有见过这么偏的路子,似乎只有那些剑走偏锋的无门无派人士才会这么做。


    如今流传下来的,大多是前人已验得可行的术法,余下那些没被传承下来的歪门邪道,自有被舍弃的道理。


    “鱼老板客气了。”终于轮到邬引玉说这话。


    鱼泽芝见状取出打火机,给邬引玉把另外两支香也点上了,问道:“既然不是邬家教的,是谁教你的?”


    “鱼老板。”邬引玉扇动香上飘出的烟,出声打断:“过了。”


    鱼泽芝不再提问,沉默了两秒,竟见坐在阶梯上的人忽然仰头看她。


    邬引玉前俯后仰,笑得声音颤悠悠的,说:“我不让您问,您就不问了呀,鱼老板这么听话懂事的么。”


    对一个同辈,既用敬称,又形容对方听话懂事,这怎么听怎么古怪。


    鱼泽芝却只是轻轻一哂,淡声说:“既然你不乐意说,那你何时乐意了,何时再说。”


    这么一瞬,邬引玉的心跳渐快了些许,逗弄这好像六根俱净的人,好像格外有意思。


    “现在就挺乐意的。”她按平了“棺材”边上的沙子,又说:“鱼老板乐意听,我自然就乐意说。”


    “那你说。”鱼泽芝不急不躁。


    “我要是说,这是我自个儿悟出来的,您信么。”说完,邬引玉两掌蓦地一合,拍出了响亮的一声。


    她合起的双掌没有马上分开,而像是祭奠般并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因为声音小,鱼泽芝听得不是那么清晰,干脆弯下腰,想凑近细听。


    邬引玉每念一句便重新合一次掌,那拍手声似乎带着某种节律。


    鱼泽芝弯腰时,沙滩上忽然掀起了一阵风,沙尘扑面而来,她不得不闭上眼,睁开的那一瞬,一个鬼物正立在她面前歪头看她。


    那鬼头发一绺一绺湿湿地贴着脸,大概是脱落了不少,显得格外稀疏。他不论是脸还是四肢都肿胀非常,腰腹胀开,皮肤大片脱落。


    鱼泽芝只看了一眼,又继续朝邬引玉靠近,耳朵已侧得无比近了,也还是听不清楚。


    下一刻,邬引玉那含含混混的话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她噙着笑说:“鱼老板,想偷师啊?想学您就明说嘛,我教您不用收徒,不会乱辈分。”


    鱼泽芝直起腰,没想到面前那从水里爬出来的鬼还在看她,这突眼露舌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能答得出问题的。


    那黄皮纸人顿时跟受惊了一样,狂转了数圈,最后好似悟到了什么,折起腰,双臂往沙子上一撘,明明撕出来的是个人身,偏做出了一副狗吠的模样,只可惜发不出声音。


    邬引玉抖出染红的棉线,正想缠住鱼泽芝面前那水鬼的脖子,便见他化作一滩浓浆,缓慢渗进了沙里。


    那枚埋在薄土下的铜钱叮的一声响,分明是被撞着了。


    鬼嘛,见了棺材就会想躺,闻到了香就会想吃,可惜邬引玉埋了一枚铜钱。


    邬引玉直接将手扎进沙中,扯到了一绺湿淋淋的头发。


    她收紧手指,硬生生把那绺头发扯了出来,没想到发根还黏了一块头皮,而鬼已不知跑哪去了。


    邬引玉有点犯恶心,轻嗤了一声说:“这样也够了,身体发肤,那可是锢魂守魄的好东西。”


    “怎么做。”鱼泽芝在边上问。


    “且看就是。”邬引玉把那绺连着皮的头发按进沙“棺”里,拔出边上插着的三根香,转而将香“钉”在水鬼头发间。


    就好像把香当作了三齿钉耙,狠狠扎下。


    顿时,不远处的沙子下,传出了尖利的叫声。


    邬引玉循着声音跑去,抬手扯下发簪,近要及腰的头发随之卷曲垂下。她取出簪中银针,快速往掌心划了一道,连裙摆也不掖了,蹲下便朝沙子击出一掌。


    那只鬼不得不钻出沙子,同手同脚地往外爬,却被邬引玉用红线缠住了脖颈。


    邬引玉取了一枚铜钱,把此鬼吐出的舌按回嘴中。


    鬼物浑身颤抖,身上肿胀竟消减了几分,虽然还难看得紧,但至少没有刚才那么难以入目。


    “告诉我,你有没有见过这人的魂,当时谁在引着他?”邬引玉抬手,朝鱼泽芝勾了下手指头。


    鱼泽芝面色不改地取出吕三胜的衬衫,朝邬引玉抛了过去。


    邬引玉恰好勾着衬衫的一角,用食指提至水鬼面前。


    水鬼朝邬家的方向指,蓦地张口,却不说话,口中似有泉涌,墨黑的液体哗啦啦往外淌,连带着那枚铜钱从被冲了出来。


    墨汁?


    吕三胜魂魄的消失,果然和墨息息相关。


    “只有墨,没有灵?”邬引玉只追着这个点问,压根不提和邬家有关的事。


    水鬼吐了好一阵,除开墨,别的什么东西也没吐出。过了一阵,他嘴里的“墨”渐渐褪色,海水的腥味也随之涌了出来。


    邬引玉绕至这鬼后背,抬高腿往他背上一踩,迫使他伏下身。


    鬼物被红线束缚着,失去了反手之力,一下便撞至沙面。


    邬引玉紧扯手里红线,脚还踏着这鬼的背,乐呵道:“行了,准许你吃香。”


    伏在沙上的鬼鼻翼翕动,用力地吸着香上飘出的烟,还企图往前再爬一些,然而他后背被踩着,费上好大劲才能凑近一寸。


    吃了香,鬼也就老实了许多。人吃饱便会犯困,成了鬼也摆脱不了这毛病,除非化成厉,那玩意要是填饱肚子,指不定会变得更凶。


    邬引玉强行用红线把这鬼缠成一小团,埋进“棺材”里,重新为他点了三根香,等这香烧完,他身上执念被驱尽,也该上路了。


    鱼泽芝不敢苟同,在邬引玉穿鞋时,忽然说:“你强行驱散他的执念,而不解其心结,他就算过了两际海得以投胎,下一世必会过得浑浑噩噩,心智不全。”


    “可我也算送了他一程。”邬引玉用吕三胜的衬衫擦手,很随意地往袋里一塞,直视着鱼泽芝说:“鱼老板可真是菩萨心肠,可鱼老板您有没有想过,这样投生,转世后他如果有所顿悟,自行解开了心结,会活得比前世更好呢。”


    此时已是凌晨三点,路上几乎见不着车。


    邬引玉颇嫌弃手上沾着的沙,只用两根手指从包里夹出手机。她往屏幕上按了两下,在电话打通后,很快报出了地址。


    作为邬家的司机,对方早习惯深夜出行。除了电话有时候来得太突然了些,其实他这份工资领得还算轻松,毕竟也不是天天都要开车。


    挂断电话,邬引玉朝鱼泽芝看去,意味深长道:“今天劳烦鱼老板了,等会儿一起走么。”


    “去哪。”鱼泽芝有所察觉。


    “我家。”邬引玉手还脏着,不太想碰头发。她索性让头发披着,拿起簪挺往鱼泽芝手臂上一碰,说:“好让您也看看,我在吕家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