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浅感觉胸腔里似有一团火在烧。
她胡乱地用衣袖蹭过嘴角,仍在安抚苏云,“娘没事,吐点血而已,死不了。”
死不了,又是死不了,非得死了才是大事么?
“娘亲,痛痛,呜呜呜……”苏云双手捧着苏浅浅的脸哭唧唧,眼眶里噙着晶莹的泪花,“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娘亲。”
傻小子!
这跟他有什么干系?
可是云宝抽抽搭搭,哽咽着碎碎念,“赵婶凶巴巴,不给吃不给穿,还净让我们干活……打猪草,洗衣裳,挖地种菜……娘亲自己不够吃,还……还藏起来偷偷塞给云宝,都是云宝不好……”
他肩膀一抖一抖,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换做往常,楚宵琰该是呵斥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当下却面色凝重。
赵婶?
村头遇到的那市侩妇人吧?
贼眉溜眼,看着就不是好相与之人。
只是没料到,苏浅浅与苏云二人,竟落魄到这等地步!
苏浅浅张口闭口就是银两,或是受够了苦难,生出的一种自我保护罢?
“云宝乖,不哭昂。”苏浅浅杏眼温柔,沾染了血迹的手抚触过小奶包眼睑,“娘啊,是福大命大之辈,阎王爷收不走。”
原主这个短命鬼,命数已尽,看来她续命之法,孕养之策,当提上进程才行!
她在心头盘算,身侧站立的颀长男子,隼目愈发沉冷,“日子如是艰难,哪怕这般,你也不愿随我入京?”
苏浅浅一挑眉,揶揄道,“楚大人不还泥菩萨过江么?”
楚宵琰险些跟着吐血……
这女人,就算半只脚踏进了棺材,嘴上依旧不饶人!
“聒噪!”
他兀自弯腰,将女人打横抱起。
“我可以自己……”
苏浅浅双脚悬空,一阵失重感袭来,连忙又揪住了楚宵琰心口的衣裳。
不等她说完,男人淳厚的声线是不容反驳的凌厉,“逞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若死了,有心抢孩子也无能为力!”
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苏浅浅不再妄动,卸下防备后,疲倦颓然趁虚而入。
她眼皮子沉重,楚宵琰将她放回到软塌上,取来苏浅浅珍藏的草药,苏云舀了些蜂蜜放在水瓮里搅拌。
“娘亲,喝水。”
小东西踮着脚尖,双手举起水翁,奶声奶气,软萌无比。
苏浅浅深谙,身子骨底子差,长久亏空,且命中无福,不是喝点蜜水,服下药物就能找补回来的。
但她怎能让云宝担心,强打精神接过水翁,一饮而尽,赞不绝口,“有云宝照料,为娘好多了!”
“真的吗?”
苏云大受鼓舞,苏浅浅抬手压在他脑袋顶,“但是为娘困了,想睡会儿,云宝要学会自己消遣,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知道吗?”
“哦。”
苏云懵懵懂懂,什么是有意义的事?
对他来说,娘亲安然无恙,才是最有意义的!
四合村有个老郎中,村里人有病有痛,都去找老郎中取药。
夜幕四合,苏云偷偷拔下苏浅浅一根头发丝缠绕在食指,娘亲说过,只有她能出入迷魂阵,旁人若想畅通无阻,需一种带着她气血的媒介物。
坏人在追杀坏爹爹,坏爹爹是不能出山的,但而今娘亲病重,男子汉,就该肩负起保护家庭的重任!
苏云想过了,他身形矮小又是夜,不容易被人发觉,他直奔打谷场,去找老郎中,不跟坏人照面不就行了么?
好巧不巧地,赵翠娥请来的道人正在打谷场做法。
“咦?”远远的,苏云就见火光滔天,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一方祭台前嘀嘀咕咕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轰——”
一把糯米撒出去,火苗窜得三丈高。
赵翠娥与县衙的人,欢呼雀跃,拍手连连。
这些人在干嘛?
苏云缩紧了身板,不敢再靠近。
但老郎中的医馆就在谷场后,他萌生了退意,脚步后撤,忽而,眼前浮过娘亲憔悴的面容,苏云蓦然顿住。
好容易下山,若带不回药,娘亲会不会死掉?
他要娘亲好好活着!
念及此,苏云鼓起了腮帮子,孤注一掷,绕开谷场,偷偷摸摸前行。
“那是什么?”
“狗熊吧?”
围在谷场周遭的捕快少说有五六十人,有人发觉了黑夜中鬼鬼祟祟的身影,却满不在意。
偏生惊动了刘晓,他凝神望去,骤然一怔,旋即一巴掌扇过去,“什么狗熊!那是个孩子!”
——
“放开我!你放开我!”
原本风风火火的一场法事,却被孩童的叫喊声打断。
苏云蹬着小腿,张嘴咬想咬刘晓,可惜够不着。
“小毛孩,首辅大人就这么放你出来?”刘晓只觉柳暗花明又一村,有大师在,又有了这孩子,还怕拿不住山上那位?
赵翠娥比刘晓更加欢喜,跟过大年似的,“云宝啊,云宝,让我说你什么好,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投!”
说罢,她不忘向王之伊恭维,“青天大老爷,大师显灵啊!大师显灵!”
王之伊方知这白白净净的米团子,竟是楚宵琰之子,亦是一扫郁态,“走!进山!”
洞崖中,苏浅浅冷汗涔涔,噩梦连连。
一会儿是猪圈里昏天暗地的日子,一会儿是登山处安全锁断裂……
再一转眼,竟是云宝被人牙子带走!
“别碰我的孩子!”
苏浅浅惊乍坐起,呼吸急促,心有余悸。
洞中一片黢黑。
她摸了摸身侧,空空如也。
苏云呢?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动静,不多时,掌了灯。
烛火悠然,男子如玉的手在烛光中明暗交叠,他默不作声地调制了药汤,送到苏浅浅跟前。
这是什么?
一股子难闻刺鼻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她捂住口鼻,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男人,冷声道,“白芍、黄芪还有鸡血藤。”
原来他会些医术的。
苏浅浅诧异,不过转念一想,首辅必然博学多识,自然方方面面都有涉及。
“谢谢。”
干巴巴的一句,苏浅浅接过碗,咕噜噜喝个底朝天。
待到碗中只剩药渣子,她方问道,“云宝呢?”
“嗯?”
楚宵琰目光偏了偏,看向她身侧,剑眉紧蹙。
熄灯前,苏云分明伏在苏浅浅身侧的。
那孩子!
顷刻间,楚宵琰已是警铃大作!
前有苏云做标记逃离梅落轩,不无有种可能,或许……
二人想到了同一个点上。
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心中已是拔凉拔凉。
顾不上歇息,苏浅浅仓皇地披了件衣裳就往外赶,着急上火,语气难免夹枪带棒,“你说你一个大活人,孩子溜出去你也不知道!”
“要是云宝出了事,我跟你不共戴天!”
楚宵琰想说,这洞中也不止他一个大活人……
但苏浅浅有伤在身,又是个女流之辈,暂且不与她计较,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先找到孩子再说!”
洞门大开,一轮血月当空。
二人还未启程,山林中就传来了呐喊——
“楚大人,小公子在我手上,下官特意来完璧归赵,还望楚大人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