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簪娘
    景泰坊是大邺最出名的首饰铺子,主要接待的便是各路达官贵人,其中设了几处雅间。


    叶江沅坐在茶桌前,抬眼打量周围陈设,只见粉蓝色珠帘掩映门前,紫檀桌上摆着一只麒麟紫金香炉,袅袅升起水木香,木质芙蓉纹窗格间,织碎的金芒被檀色金丝筛帘切碎,洒进瓷白大理石地砖之上。


    “这位乔娘子的架子可真够大的,能让你这个正五品推官等上一个时辰,也算是绝了。”


    在喝了第七杯茶后,叶江沅摆摆手,示意谢衍不必再为她点茶。


    她现在觉得自己呼吸之间,全都是白茶粉味。


    “乔音她身份神秘,常年游走于楚、夏、邺三国之间,各国皇室都要给她三分薄面,更何况是我呢?”


    谢衍手上不停,袍袖翻飞间,炙茶,碎茶,碾罗,候汤,烫盏一气呵成,端的是一派风雅。


    “来头可真大。”叶江沅叹了口气,“原来是个特权阶级,难怪这待客雅间都装修得如此奢华。”


    抱怨过后,她撑着下巴看谢衍作茶百戏,只见他长睫上跃着金光,修长的指骨扣在茶匙之上,腕骨瘦削,尺骨凸起,行云流水之间,一幅泼墨山水跃然于浓白茶汤之上,美不胜收。


    “想学?”落下最后一笔,茶匙归位,看着叶江沅一脸艳羡,谢衍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嗯!想学!”叶江沅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跑到他身边,极为狗腿地为他捶肩,“我很聪明的,夫君你收下我这个徒弟绝对不亏。”


    谢衍这点茶手法不俗,若是流传到民间,定然会受到追捧。学会了这个,她以后就开个茶坊,每天躺在摇椅上数票子,生活简直不要太美滋滋。


    “不知谢大人是否还想再收个徒弟呢?民女也想拜您为师呢。”


    音色妩媚,脂香袅娜,珠帘被两个丫鬟掀开,入眼便是一身天蓝扎染堆叠纱裙,颈间围着一条丝帛,仙气迫人。


    再往上看,这女子堪称绝色,眉似远山,眼如点星,轻移莲步,缓缓前行,袅袅婷婷地向两人走来。


    她对着谢衍行了个福礼,身姿柔若无骨,“民女乔音参见谢大人。”


    “因着一些琐事,来得稍微晚了些。以茶代酒,民女自罚一杯,还望谢大人不要见怪。”


    对着谢衍嫣然一笑,乔音弯腰,拿起谢衍刚调好的茶汤,以袖掩面,慢慢啜饮,动作极为秀致风雅。


    谢衍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模样,开口道:“无妨,请坐。”


    “多谢大人。”在桌边跪坐,乔音媚眼如丝,略微倾身凑近他,“不知谢大人找民女有何事”


    将金簪“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叶江沅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见谢衍的目光投向她,她面不改色,“抱歉,手滑。”


    在这儿旁若无人地调情,这两人是当她死了吗?


    “乔姑娘,这簪子可是你们景泰坊的物什?”谢衍指尖轻点桌面,开口问道。


    听他问话,乔音伸手拿起簪子,闭了眼睛,将金簪放在耳边,指尖一寸一寸慢慢描摹,像是在调音一般。


    过了半晌,她睁开了眼睛,笑着点头,“这是金启二年打造的芙蓉谶,一批只得六支,不知谢大人从何处得来的?”


    金启二年,那便是前年了。


    “这就不劳姑娘费心了,我们来这里,只是想知道你这簪子都卖给了谁。”叶江沅一脸严肃地看向她,“至于其他的事,不是姑娘你该管的。”


    “这位便是谢大人新娶的夫人吧。”像是才注意到她一般,乔音抬眸看向她,眼中带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生的倒是花容月貌,只是空有张皮囊,心术却不正,倒是不值得大人在我这儿一掷万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被她的态度气到,叶江沅含怒看向她,“有什么话可以摊开说,在我面前含沙射影,就是人品高洁了吗?”


    “肆意糟蹋他人心意,不是心术不正是什么?”乔音冷笑一声,收起妩媚姿态,坐直身体,“夫人既然如此敞亮,乔某也就不用给您留面子了。”


    “大人在我这儿定下的岁晏,可是送给夫人了?”没等谢衍说话,乔音冷哼一声,掌心交合,轻拍双手,“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三个丫鬟托着漆木托盘走到桌前,乔音示意丫鬟将桌上的东西撤下,而后将羊绒毡上十一只金簪摆在桌上,动作极其细致,小心翼翼。


    这些金簪造型各异,以四时花朵雕刻于顶部,栩栩如生,精美至极,可见是工匠花了细致心思做成的,单独一支拿出去,市价也不下千金。


    但它们无一例外都受到了摧残,有的缺失了挂坠,有的上面还有牙印,倒是生生毁了这金簪的美感。


    叶江沅不由得想起自己妆台上那支秋海棠金簪,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由得变得极为难看。


    谢衍送了她十二支金簪做聘礼,而叶家只将其中一支交给她,其他的都给卖了出去?


    世间竟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见叶江沅变了脸色,乔音一脸嘲讽地看向她,“不知夫人对这些簪子可熟悉?送进赌坊当筹码时,可曾有一丝的不舍?”


    “我”


    正当叶江沅不知道如何回答时,谢衍的声音响起,透着一丝淡漠疏离,“这簪子既然送给了她,便归她所有,她怎么处置,都是应当的。”


    “谢行之,你不拿你的心意当回事,我管不着。”被谢衍的话气到,乔音斜横他一眼,眼神凌厉,“但我乔司弦花了整整一年做成的东西,断断容不得她如此糟蹋!”


    谢衍送来的图纸,细到了每一瓣花瓣纹路,乃至花蕊细节都是极为完整的,为了这些首饰,她打磨了整整一年,才最终敲定出库。


    结果她的心血最终全都落进了赌坊,被那些脏男人拿来敲桌子,当作他们赌博的筹码,这让她如何能不生气?


    “谢衍,我曾以为你是个妙人,故而有心与你结交。如今看来,你也只是个为美色所迷的凡夫俗子,不过如此。”乔音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日后我们景泰坊的首饰,绝不会再卖与你们荥阳王府半件,你且好自为之吧!莫心,送客!”


    “哎,你先告诉我,这簪子卖给谁了啊!”叶江沅伸手想拦她,却被谢衍拉住了。


    “乔音周围的暗卫众多,若是她不愿意,谁都没办法强迫她。”谢衍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那怎么办?”眼见她的身影要消失在拐角处,叶江沅急得几乎要转圈,“找不到金簪的主人,这案子的线索可就要断了。”


    那个乞丐受尽了酷刑,却咬死不肯松口,坚称自己只是路过。这个时代又没有监控,一时之间,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另寻线索。


    第四具尸体的身份依旧未定,孟华阳疯疯癫癫,也派不上用场。


    这金簪的买主,现在是她唯一的突破口了。


    正当她想不顾一切追上对方时,只听谢衍指尖轻敲桌面,声如碎玉,沉声开口道:“若是陆思隐肯为姑娘单独开一场戏,不知姑娘可否消气”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乔音听到,下楼梯的身影停在原地,顿了顿,只见乔音提着裙子快步返了回来,不复刚刚的疾言厉色,一脸希冀地问道:“此话当真?”


    “以此为凭,自去寻他。”


    长指一动,谢衍甩出一枚墨玉牡丹佩,被乔音牢牢接在手中,她看着它的神情狂热,指尖不住摩挲背面的陆字,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绣着交颈鸳鸯的素色荷包之中。


    原来是陆沉的戏迷。


    见状,叶江沅轻笑出声,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戏谑,“别人是为美色所迷的凡夫俗子,乔姑娘如此,当真是清雅脱俗呢。”


    “怜心,把聘簪录拿来,给谢大人过目。”显然是对叶江沅还有怨气,乔音斜她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口,“思隐他与你不同,他可从未糟蹋过我的心意。就这看人的眼光来说,我乔司弦比他谢行之,不知高明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