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打捞
    碎尸案女尸身上的擦痕浅淡,很明显是衣物摩擦所导致,而且从仅剩的表皮来说,这尸体的年龄与她的骨质年龄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相符。


    叶江沅当时只是觉得有些怪异,但迫于设备落后无法检验,只能做一个大致推测,现在看到谢衍身上的伤痕,一切便都清晰开阔起来了。


    五石散中有一种物质叫做礜石,长期服食会造成砷中毒,最直接的表现,便是造成人体骨质流失从而产生骨质疏松,故而,从骨质状况判断死者年龄,并不准确。


    那女尸,也是五石散的受害者,很可能跟其他受害者一样,也是个妙龄女郎。


    如果说剖心是对死者人格的剥夺,那么再加上碎尸,可谓是对死者恨意至深,连个全尸都不肯给她留下。


    那具破碎的女尸,很可能便是凶手行凶的初心,只要确定她的身份,真相很快就能大白于天下。


    再次回到蓝江边,几个捞尸人腰上绑着手腕粗的麻绳,他们的身影,在湍急的江水中,若隐若现。


    十几个衙役做渔夫装扮,沿着江水流动方向排开,三人长的大网扑进涛涛江水之中,几网下去,除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虾外,一无所获。


    叶江沅恰好来了月事,身体虚弱,晕车吐得更不成样子。


    树荫下为陆沉和谢衍设了张两椅桌案,她靠坐在椅子上,揉着小腹,脸色惨白,有气无力。


    一旁负责照顾她的女问事,小心翼翼地为她奉上一盏茶水,而后退到一边,与同伴对视一眼,窃窃私语。


    “这谢大人面冷,实际上心更冷。为了讨上司欢心,求个政绩评优,将郑府尹名下那桩碎尸案,并案到这宗连环案里。”湿冷江风吹得她骨节发凉,女问事打了个寒噤,愤愤不平,“我看就是为了不用他们洛京府的人,让我们大理寺的差人在休沐日,来这鬼地方吹冷风。”


    说着,她瞥了一眼叶江沅,同为女人,见对方如此难受,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上了一丝同情,“咱们吃官饭的,被他磋磨也就算了,他还不惜让自己怀孕的夫人,跟着他出来劳累奔波,也不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孩子。”


    “啧,谁说不是呢。咱就是说,找郎君可不能只看脸,小白脸都不会疼人的。”同伴招招手,声音压得更低,“看看叶家小姐以前那飞扬跋扈的霸王样,再看看现在这瘦削惨白的可怜样,可见是不被谢大人重视,日日欺辱都说不准。”


    “就算背后有靠山又怎的,进了谢家那高门大户,还不是任由夫家拿捏?说到底,就是这叶小姐作孽太多,报应不爽……”


    问事摇摇头,还要再说,就看到谢衍提步走来,两人一惊,连忙分头而去,各自忙活。


    嘴边被递上茶盏,叶江沅凝眉看向他,面带无奈,“你同她们计较什么?不过是闲谈几句罢了,又不碍着你的官声。”


    她一向耳力不错,两人的谈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对于这种空穴来风的谣言,她哭笑不得,但也没力气计较。


    她已经吐到连茶杯都端不起来了,手抖得厉害,初步判断,应当是低血糖了。


    “张嘴。”谢衍并不答话,将茶盏又往前送了送。


    杯沿轻磕她的贝齿,微微酸疼,他面无表情,大有她不喝,他就一直举着的坚定感。


    眼角余光瞥见周边人异样的目光,叶江沅脸上微红,只得就着他的手,慢慢啜饮。


    “对不起啊,行之。都是我非要跟来,害得你受人非议。”喝了小半杯热茶,叶江沅腹内的绞痛好了一些,一脸歉意看他,“不过,我有预感,这江中一定能找到新线索,说不定还能找到头骨。我若是跟来,也好快些验尸,早日抓住凶手。”


    “张嘴。”


    从袖中拿出个油纸包,谢衍指尖拈起棉线一头,轻轻一挑,洒着金箔粉的牛乳糕,立在他玉白指尖,微微颤抖。


    兰浆衬水肌,扃舟载风月。


    “不……不用了,我自己吃。”


    叶江沅脑中嗡地一声,抖着手夺过糕点,狼吞虎咽,没吃几口就觉得噎得慌,咳个不停。


    真是作孽,怎么想起这种诗来了。


    都怪他的动作太色气了。


    “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见她狼狈,谢衍伸手轻拍她的后背,将茶水递到她唇边,语气无奈,“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以后可怎么是好?”


    “不是还有你吗?”话刚出口,叶江沅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连忙岔开话题,“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牛乳糕的?我记得,我没告诉过你吧。”


    这话真是不中听,她终究是要离开的,身边怎么可能一直有他?


    谢衍眼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轻咳一声,言简意赅,“推测。”


    “哦。”


    知道他惊人的观察力,叶江沅也不多纠缠,只愣愣点头,两人一立一坐,相对无言。


    秋风在耳边打了个旋,嘶嘶作响,一时之间,两人间的气氛莫名沉闷起来。


    “启禀大人!有发现了!”


    吕浩的声音响起,将两人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他的衣服向下滴答着水珠,手里拿着一根被淤泥包裹住的条状物体,双手呈送给陆沉。


    “给我干嘛?去送给谢大人啊。”看着他那可怜样,陆沉皱了眉头,一指谢衍的方向,“他才是主审官,也是他指派你和捞尸人一同下河捞证物的,有事找他。”


    他就不信,看到吕浩这副样子,叶江沅还能忍得住不跟谢行之吵架。


    经过上次的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谢行之的那点嫉妒心,对叶江沅是半点都使不上,只能靠假公济私,磋磨他的下属来出气。


    亏他还觉得谢衍能帮他报复叶江沅,把她骂得跟他一样体无完肤,合着他还是高看这位宦门赘婿了。


    看他给叶江沅喂饭喂水,那旁若无人的模样,只怕是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把自己的夫人当女儿宠吧。


    呸,最烦这种没原则的人。


    见吕浩站着不走,期期艾艾地表示不想过去,陆沉阴沉着一张脸,斥他,“没听到老子说话吗?要是耽误了办案,你下个月的月俸充公!”


    “是!大人!”听说要扣钱,吕浩立马立正站好,攥了攥湿漉漉衣摆,深一脚浅一脚向两人走去。


    “谢大人,这是在江中淤泥打捞出的金簪证物,请您过目。”用袖口将淤泥擦净,吕浩躬身,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奉上证物。


    谢衍并没有接,反而坐在叶江沅身边,好整以暇,开口问道:“此处曾是坊间最繁华的烟花之地,销金碎玉,极为奢靡。宴饮狎昵之时,扔下一两件钗环入江也是寻常,何以见得此物便是证物?”


    他语气虽淡,却隐隐带着压迫,望向吕浩的眼神,冷得几乎要让人窒息。


    “这……卑职不知……”举着金钗的手微微发抖,吕浩结结巴巴,头低得更深,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这簪头的莲瓣上,刻着乔音的字样,是景泰坊出产的簪子。景泰坊搬来洛京时,这里早就是荒地了,哪里来的销金窟?”见他冷得发抖,叶江沅内心不忍,接过金钗对他摆摆手,“吕大人,你先下去休息吧,接下来的打捞工作便不需要你参与了。”


    “多谢夫人!”


    见叶江沅为他说话,吕浩如蒙大赦,连忙对着两人一抱拳,转身离开。


    “你干嘛针对人家一个小衙差?”


    见他冷冷望她,叶江沅讨了个没趣,只得改换话题,将金簪对着阳光仔细打量,“这乔音二字篆刻得极为巧妙,与莲蕊相辅相成,定是出自大家之手。若不是我有个相似的金钗,我也是认不出来的。”


    因为贫穷,她那几件真首饰都快被她摸包浆了,就连少了点金粉,她都能看出来。


    “既然有,为何不戴?”谢衍轻呷一口茶,脸色稍霁,“浪费我一番心思。”


    “那是你送我的聘礼啊?”叶江沅咋舌,“难怪还能落在我手里,没被叶……咳……没事。”


    “捞了这么久,看来头骨是找不到了。”叶江沅将金钗用油纸包好,放进袖中,“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衍抬眸,眉梢微扬,“叶仵作觉得呢?”


    “既然想到一起了,”迎着他微哂的目光,叶江沅笑意盈盈,“那就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