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清醒
    周窈惊得险些拔腿就跑。


    但二十文的工钱实在太诱人了,让她如坠千斤般定在原地,艰难地吞了吞口水,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道:“赵公子,袁小石呢?”


    赵偃头也未抬,淡声道:“他晌午吃撑,腹中积食难受,朱笔领他出去散步消食了。”


    周窈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坐吧。”赵偃翻了一页书,“等一刻钟兴许就回来了。”


    周窈挨着临窗的软榻上坐在边沿上,一双眼睛飘来荡去,就是不看赵偃。


    她也不说话,唇瓣紧紧抿着,生怕自己吐露一个字。


    沉默片刻,赵偃又翻了一页书,主动道:“小石头这两日读书的进度很快,《三字经》快背完了。”


    周窈暗暗撇了个白眼,腹诽道:装模作样的摆出一副文人样,书页却翻得这样快,也不知是书看人,还是人看书。


    但腹诽归腹诽,她还是接了话茬儿过来:“袁小石学得快,这几日便让他多学了些。”顿了顿,她趁机开口辞了这份差事:“待他这两日学完《三字经》,我就不再过来了。”


    赵偃一顿,终于把书放下来,一双墨玉似的眸子沉沉看过来。


    周窈心头一跳,无形的压迫感自四面八方朝她涌来,令她不得不出声解释:“有朱笔姑娘在,想必用不上我了……”


    这话一落,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顿时消弭。


    赵偃似是被取悦了,眼中浮起一丝笑:“原来你介意的是朱笔。不必担心,朱笔只是照顾小石头的饮食起居,并不插手小石头的学业。”


    这话怎么说得她在拈酸吃醋一般。


    周窈气急,正欲解释,但赵偃目光往窗外一扫,忽然起身,道:“我让阿肆新做了些吴州的糕点,你尝尝看可喜欢。”


    话音刚落,阿肆便端着两盘点心进来了。一盘桂花糕,一盘梅花糕,皆是圆滚滚的,瞧着十分精致可口。


    但周窈却摇头拒了:“多谢好意,只是我晌午吃得多,现下还撑着,再吃糕点恐会积食难受。”


    阿肆觑了眼自家公子的脸色,朝周窈道:“那我帮你装进食盒里,稍后你带回去吃。这点心能放个几日,味道不会变。”


    话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显得很不识趣了。周窈抿着唇笑了笑,声音软绵地道谢:“那就谢谢阿肆哥哥了。”


    这一声“阿肆哥哥”叫得亲昵又自然,引来赵偃侧目一瞥。


    阿肆端着糕点的手抖了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干巴巴地说不用谢。


    偏偏周窈猫儿似朝他又走近了两步,顶着身后赵偃迫人的目光,朝阿肆嫣然一笑:“幼时我阿娘常和我说起吴州的风土人情,不仅盛产各类糕点,男子也十分贤惠持家,会下厨给家中娘子做汤羹,我当时还不信。如今看到阿肆哥哥这般会做点心,我才知我阿娘没诓我。”


    她一边说一边歪头打量阿肆,娇滴滴道:“阿肆哥哥生得如此清俊,又这般温柔体贴贤惠,不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你为妻。”


    阿肆简直想给周窈跪下,求她闭上嘴别再喊他哥哥。自家公子已经眼风如刀,欲在他身上剜几个洞出来了。


    他不敢再在书房里逗留,转身飞快离开。因走得太急,还被门槛绊了,险些摔倒。


    正好这时朱笔领着袁小石回来了,见阿肆火急火燎地出来,仿佛身后有凶禽猛兽在追,不由诧异地问了句:“阿肆你怎么了?”


    阿肆仿若未闻,眨眼就溜远了。


    朱笔只好牵着袁小石进了屋,看见赵偃也在,眼神倏地亮起:“公子。”目光又扫向周窈,“周姑娘来了。”


    周窈笑吟吟地点头,唤了声袁小石:“腹中可还积食难受?”


    袁小石捂着肚子,摇头。


    “那咱们便开始上课罢。”周窈和颜悦色,再转头瞥向赵偃时,神色就淡了许多:“赵公子可要旁听?”


    赵偃眸色深沉地看她一眼,不发一语地走出去了。


    却没往对面的屋里而去,而是循着刚才阿肆的足迹,一路进了客栈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阿肆正拿糕点往食盒里放。赵钰很爱阿肆的厨艺,听闻他下厨做了糕点,立刻寻过来,这会儿正拈着糕点,吃得正欢。


    赵偃一身寒意地走进来,小厨房里的温度立刻骤降。


    阿肆头皮发麻地唤了声公子。


    赵偃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缓缓问:“这糕点,难做么?”


    阿肆呃了一声,摸不清自家公子此刻在想些什么,小心翼翼地答道:“不难。”


    “哦。”赵偃点点头,“教我。”


    “噗——”


    赵钰没绷住,口中的糕点末喷了赵偃一身。


    -


    周窈并不知道后厨里赵偃要跟阿肆学做点心的事,教完袁小石功课,她就拎着阿肆给的食盒走了。


    食盒一共三层,放了五六碟点心。她走到铁铺前,拿了两碟给张盛。


    “客栈里的点心,你尝尝。这种精细的东西,凉州可买不到。”


    张盛却推拒不要:“这是赵公子特意为你准备的,你留着自己吃吧。”


    周窈一愣:“你怎知是他特意为我准备的?”


    张盛道:“前几日你跟我说什么做梦那一回,不是被那位赵公子撞见了么。你走后,他问了我一些关于你的事,我便将你爱吃甜食点心的事告诉了他。”


    周窈听得面色有些许动容,张盛接着道:“阿窈,我瞧那位赵公子待你是真心的,比以往那些只贪你姿色的客商都要真诚,日后你若真跟他走,我也放心。”


    “呸呸呸,什么叫我跟他走。”周窈拧眉啐道,“几盘小糕点就想哄我跟了他,打的一手好算盘。再说了,这糕点也不是他做的,是他身边随从做的。这样顺口一提的事,哪谈得上什么真心。”


    张盛一向唯周窈是从,她说什么是什么,点头附和:“他那样富贵的人,拿几盘点心哄人,确实是小气了些。”


    不过他更关注的是周窈眼下提起赵偃时的语气,竟全无先前那般的绵绵情意了。


    张盛搓了下手,迟疑着问道:“阿窈,你不喜欢那位赵公子了么?”


    周窈自嘲一笑:“他那样的出身,我怎么敢喜欢。好了,不提他了,免得扫兴,横竖过完这两日,我就不会再与他有交集了。喏,这两碟糕点你快收好,拿回去让你爹娘也尝尝。”


    张盛到底没有再推却她的好意,将两碟点心拿进铁铺里间,转身再出来时,周窈已经走远了。


    他望着她的背影走了片刻神,张魁甩着一块抹布走过来,阴阳怪气地道:“哟,人都走远了,还舍不得回魂呐?”


    这个堂兄,嘴里一向吐不出什么好话。


    张盛没理张魁,低头接着打铁。


    哪知张魁大摇大摆地走进铁铺里间,拿了一碟周窈刚才给的点心出来,一边往嘴里丢了吃,一边啧啧道:“那小骚货对你还挺好,从别人那儿顺来的好东西,竟还舍得分给你。”


    张盛回头一看,立刻上前去夺:“放下!”


    张魁侧身躲开:“我是你兄长,吃你一点东西怎么了?”说话间,又丢了一块糕点进嘴。


    张盛自知嘴笨说不过这个堂兄,转身抄起铁钳子,逼近张魁:“我说了,给我放下。”


    张魁却不信他会来真的,唇边溢出一抹甚为得意的笑,“怎么,你竟为了一盘点心要伤哥哥……”


    话未说完,那把铁钳已经逼到颈侧,张盛额间青筋暴起,吐出两字:“放、下。”


    张魁笑容一滞,目露阴寒:“放下便放下。”说着,手一松。


    那碟糕点便径直垂落,摔在地上。白瓷烧成的碟子,碎了数块。糕点洒落各处,有一块滚着滚着,到了张魁脚边。


    张盛顾不上与张魁计较,连忙弯下身去捡地上的糕点。


    最后捡到张魁脚边那块时,忽听头顶上响起张魁森冷的声音:“兄弟一场,我好意奉劝你一句,别拿一个贱□□当成宝。她也就能得意这几日,过些时候早晚会被卖到窑子里,届时花个百十来文就能让你玩她一晚。”


    张盛一愣:“你什么意思?”


    张魁却不说了,当着张盛的面,抬脚将那块糕点碾碎,负手走了。


    先辱周窈在前,又碾了他的糕点,张盛哪肯罢休,几步追出去:“你说清楚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张魁不耐烦地反手一推,张盛又缠着上来,兄弟二人推搡间,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不过片刻便在地上滚作一团,互相厮打着。


    一辆奢华的马车徐徐驶来,车檐下挂着一串铃铛。随着车轮轱辘前行,铃铛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声。


    马车在张氏兄弟二人边上停下,车帘被车里人撩起来,一道微沉的嗓音响起:“你们二人怎么打起来了?”


    听到这声音,张盛与张魁不约而同停了手,又同时爬起来,一面拍打身上尘土一面垂首出声问好:“卫娘子好。”


    车里的人,脸藏在帘子后,只映出一个模糊影子,那只搁在车窗上的手,清瘦白净,屈指轻轻点了点,似是回应二人的问好。


    尔后,马车动起来。


    缓缓朝赌坊的方向驶去。


    待马车驶远,张魁方喃喃道:“这位煞神怎么回来了?”


    -


    当晚,赵钰便收到了消息——朱门赌坊的东家回来了。


    赵钰将这消息回禀赵偃:“那位赌坊的东家遣人来下帖子,约我两日后赌坊见面。”


    赵偃正伏案翻阅一卷书,闻言眉眼微挑:“两日后?”


    赵钰道:“来下帖的人说了,他们东家娘子身体不适,须静养两日,他们东家要陪娘子,抽不开身。”


    “这位东家听着倒是个重情义的人。”赵偃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又低下头接着看书案的书。


    赵钰见他看得认真,好奇心一起,忍不住探头道:“哥,你在看什么呢?”


    正好阿肆奉茶进来,听见赵钰这话,便嘴快答了句:“公子看的是吴州糕点配方。”


    赵钰一噎,小声嘀咕道:“还真对那位周姑娘上了心啊,看不出来她竟有如此好手段。”


    “二公子你误会了。”阿肆道:“是公子先主动找的周姑娘。”


    当时客栈还未开业,周窈和袁小石站在外头,他只是去放个马车的工夫,自家公子就已经同周窈搭上了话。


    彼时阿肆还以为自家公子只是为了袁小石。


    哪知背后还有一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


    “阿肆,你这张嘴没一日消停,吵得我耳根子疼。”赵偃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明日你就和二公子一道先回凉州罢。”


    阿肆闭上嘴,奉好茶就退了出去。


    赵钰追出来,勾上阿肆的肩膀,压着声问:“阿肆,你同二公子详细说说,我兄长是如何主动找的那位周姑娘。”


    …


    与此同时,在酒楼忙活了一整天的林璞归了家。


    家中只有周窈一人在。


    林璞不免问道:“你爹还未回来?近日客栈事多么,你爹这几日都回得晚。”


    周窈这几日忙着忧心自己是不是会被虞家清算,没怎么关心她爹。林璞这么一问,她才恍然发觉这些日她爹确实有些反常。


    “客栈没什么事……”周窈猛然站起身,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该不会又去——”


    话音未落,张盛匆匆而来的身影闯入了眼帘。


    隔着一道半人高的竹篱笆,张盛道:“阿窈,我方才瞧见你爹往赌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