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避嫌
    这一日,周窈对赵偃的态度极其冷淡。


    教完袁小石后,便转身回家,始终未和赵偃说过一句话。


    阿肆候在书房里不动,赵偃侧头看他,那眼神似在问他怎么还在这儿。


    阿肆道:“周姑娘说以后不必再接送她,她自己来回即可。”


    边上的赵钰瞥见赵偃神色微淡,摇着手中折扇指向阿肆,说他不懂事儿:“自家公子的吩咐不听,反倒听一个外人的,拿你家公子置于何地?”


    阿肆闻言,先向赵偃告罪:“公子,小的知错了。但周姑娘说,她若再坐公子的马车来回,怕旁人误会她与公子之间有私情,坏她名声。”


    赵偃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赵钰却在一旁道:“若真怕坏名声,她一开始便不会坐你家公子的马车回去。”


    他神色凉凉的,对周窈的印象委实不太好,那样一个众目睽睽之下都敢上台对他抛媚眼的轻浮女子,若真怕名声有损,行事就不会如此轻佻。


    “我看呐,这位周姑娘恐怕是借此想让你家公子给个名分呢。”


    阿肆心说不对,周姑娘不是这样的人。


    可一想到周窈平日对自家公子那般殷勤的作派,话到嘴里,又咽了回去。


    但赵钰还是看穿了阿肆的心思,笃定地笑道:“你且看这几日,她必定有所动作。”


    阿肆嘟囔道:“若是没有呢?”


    “那二公子我便和你赌一一把。若是没有,算我输。”赵钰豪气道,“届时你想提什么要求,二公子都答应你。”


    阿肆摇头不肯与他赌:“小的手里没有好东西作彩头。再说,拿女子名声的事来作赌,总归不好。”


    这话一落,让赵钰对这位小厮有些刮目相看了。这阿肆跟了他哥这么久,心里竟还有底线,难怪能在数百人之中被挑出来,跟在他哥左右,办砸了好几桩差事仍未被遣走。


    “行,不赌便不赌,你且等着看二公子说得对不对。”赵钰道,扭头又跟赵偃打招呼:“不过哥你得答应我,这几日你不许先搭理那位周姑娘,我要看看她能忍多久。”


    赵偃睨他一眼:“赌坊那边可有消息了。”


    “我去外头问问。”赵钰挠头去客栈大堂,那儿有朱笔候着消息。过了一盏茶功夫,他又进来,却发现屋里只有阿肆一人在收拾茶几上的冷茶与杯子。


    “你家公子呢?”


    阿肆下巴朝对面屋抬了抬,“在那边看小石头少爷今日的功课呢。”


    赵钰转身朝对面而去,走到门口时,听到赵偃正问袁小石:“今日就教了这些?”


    袁小石乖巧答:“嗯。”


    “除了教你读书写字,你阿窈姐姐还有没有说别的?”


    袁小石惜字如金:“没。”


    屋里沉默下来。


    赵钰立在门口,抿着唇不吭声,心下却隐约生了点不好的预感。他这位兄长,凭着那张脸招来多少姑娘,肥环燕瘦各有风情,却还未见他主动问过谁一句。


    而今短短一段时日,一个出身低微举行浮媚的边陲女子就勾动了他心神。


    或许,是年纪到了,还未尝过女人的滋味,所以春心盎然,正巧被周窈这个的碰上了这么一个时机,叫她趁机而入,勾起了兄长的兴致。


    该写封信回去,叫家中长辈给兄长安排几个通房丫头了。不,凉州离京城太远,千里迢迢一封书信寄回去,再等回信,这一来一往的,得耗多长时间。


    只能先斩后奏,在绿墨和朱笔之间先安排了。两个女婢被家中长辈选出来安插到兄长身边,本也就有让她们侍寝的意思。只是兄长并无吃窝边草的打算,又挑了个贴身小厮伺候,侍寝的事才被丢到一旁。


    至于绿墨和朱笔之间选谁,赵钰心中更倾向性子沉稳一些的绿墨。


    但绿墨心思深,瞧不出来她愿不愿意归于内宅,当个只享福的姨娘。那就朱笔罢,她既对兄长有那样的心思,想来是愿意伺夜的,丢开一身事务,操心兄长的起居。


    赵钰神思恍惚地做着抉择,屋里的赵偃冷眼扫来:“你杵在门口是要作门神么?”


    听听!


    听听这迁怒的语气和刻薄的话!


    待他向来如沐春风的大哥,如今竟因周窈的冷淡,而迁怒到自己身上了。


    赵钰心中当即下了决定,今日就把朱笔拨回兄长身边。当然,这样的盘算,是不能叫兄长看出来的,因此他面上神色一敛,垂首走进去,先说正事:“赌坊那边还未有消息。”


    已经是日斜西落的时辰,足够人从凉州赶回来了。没有消息,说明对方不想见。


    这个结果,赵偃不意外。他淡声道:“那再等几天。”


    反倒是赵钰有几分不解:“为何一定要找赌坊的那位东家,咱们既开在这地儿开了客栈,又何必动用外人。”


    赵偃道:“不是非要用外人,只是你要在别人的地盘做事,总得同人打声招呼,以全礼数。”


    这平凉地处蛮荒,却开了一个最大的赌坊,三教九流或者纨绔权贵皆会往来于此,人流往来不断,按说镇上应是极为热闹。


    可偏偏,这镇上却极为冷清。


    除了世代不得离此的百来家军户,再无外人常居此处,也没外地商贾云集。


    反常即妖,赵偃心中已隐隐有了一个猜想,但还需见到那位赌坊的东家才能确认。


    赵钰哦了一声,他的脑子都用在吃喝玩乐上,正事上从来都听赵偃差遣。


    赵偃没有细说,赵钰便不问,眼珠一转,就把话题挪到刚才动的小心思上:“哥,这几日我横竖没什么正事,把朱笔调回你身边吧,绿墨跟着我就行。”


    赵偃没说话,一旁的袁小石倒先开口了:“要朱笔姐姐!”


    短短一天的工夫,这小傻子就被朱笔拿几盘精致的点心哄住了,时刻都想着粘她。


    把人调回来照顾袁小石也行,赵偃可有可无地点了头,这事就算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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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周窈再来客栈教袁小石认字时,便发觉屋里多了一个朱笔在旁边伺候笔墨。


    头一天,周窈还不觉有什么。


    到了第二日,她再教袁小石读《三字经》时,袁小石却不肯跟她读了,她唬下脸欲斥他两句,袁小石就躲到朱笔身后,扁嘴带着几分委屈地道:“会背了!”


    小傻子不明白,自己已经会背的东西,为何还要再读一遍。


    周窈愣了愣。


    朱笔拍了拍袁小石的肩头,先安抚他,随后才笑着解释一句:“上午无事,我便教小石头少爷念了几遍。小石头少爷很聪明,两遍就能背下来了。”


    周窈便让袁小石练字,哪知他又从书架上捧出一叠纸,献宝似地举到周窈面前:“练完了。”


    不必说,又是朱笔教的他。


    周窈接过那一摞宣纸,细数下来,足足三十张,每张都写得极为工整干净,上头的字,周窈考了袁小石遍,一一都认全了。


    这样一来,周窈只好翻开书,教明日才该学的内容。袁小石不大乐意,说好每日就练十五个字和背几段,今日他已经学完了,为何还要学?


    可他对上周窈的目光后,敏锐地发觉今日的凶婆娘好似心情不大好,不能得罪,否则要挨一顿训。


    于是袁小石瘪了瘪嘴,不敢吭声,还是勉强自己跟着学了。


    待书案上那个新添的计时沙漏都漏完,袁小石“啪”地把书放下,插着腰气势汹汹地道:“学完了!”


    意思是不想再读了。


    周窈失笑,原本打算让袁小石把今日所学功课背一遍的念头,随着他一句话打消了。


    她合了书本,“好吧,你今日辛苦了,可要奖励你吃块烙饼?”


    袁小石没说话,朱笔先开口了:“厨房熬了甜羹,小石头少爷若是饿了,我去盛一碗过来。周姑娘可要也尝尝?用的是上好银耳莲子,是按宫里御厨的方子熬的,等闲人吃不到呢。”


    周窈一贯有自知之明,虽然朱笔从未对她显出一分恶意或者是排斥,但眼中那份疏离和轻视是藏不住的。


    她不愿上赶着让人看轻,微笑道:“不麻烦了,我家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她说罢转身离开,半点也不留恋。


    对面屋里,赵偃临窗坐着,看似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实则周窈一出来,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追了过去。


    眼瞧着她循着走廊头也不回地离开,赵偃放下了手里的书,边上的阿肆何等机灵,立刻拍脑门道:“啊呀,今日还未考校小石头少爷的功课呢,周姑娘怎么就走了,她是不是忘了。”


    一面说一面快步出去,欲把人追回来。


    哪知刚迈出门槛,迎面就撞上朱笔和袁小石。


    朱笔问阿肆:“这是小石头少爷的功课,公子可有空看?”


    阿肆扭头回身往屋里一看。


    赵偃又拿起了书垂眸翻阅。


    “给我罢,公子回头会看的。”阿肆伸手把朱笔手里的宣纸接过来,拿进屋里。


    朱笔站在院里,背着光,清丽如画的眉目匿在阴影之中,显得有些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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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窈归了家,把藏在床底下的小箱子拿出来,数了数里头装的铜钱,还差一百文才能凑够一贯钱。


    她叹了口气,有朱笔在,教袁小石读书的差事恐怕做不长了,等她再做五天,凑够了一贯钱,就识趣点辞了这差事。


    以后,再把全副精力放在打络子上。


    她的络子卖得很不错,张盛带了话回来倘若她一旬能赶出二十个,布店的掌柜愿意每个络子再给她涨两文钱。


    仔细一算,一个月的进项也很不错了。


    就是不知道虞文君是不是还记恨着她,她把虞家得罪了,不知虞家会不会断了她生路,惶惶不安地吊起一颗心,两日未睡好,眼底已呈一片淡淡青色。


    周窈重重地叹口气,这种被人拿捏的感觉当真是不好受,她头一回尝到寝食难安是何滋味。


    可这事怨不得任何人,是她自己糊涂,忘了她亲娘的前车之鉴,沉溺里情爱里,一头栽进别人的圈套中,还蠢得要和虞文君那样的天之骄女一争高下。


    总之,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


    如今她无能为力转圜这局面,只能寄望于谢长钧,希望他当真为她在虞家那儿求了一份人情,让虞家人高抬贵手放过她。


    周窈忧心忡忡,满脑子都是要缩起来当只小乌龟,安分守己地多赚钱,不敢生别的心思。


    对赵偃,也再不敢像先前那般痴迷与殷勤。


    于是,一连数日,周窈避他如蛇蝎,连余光都不敢多瞥他一眼。


    谁知到这一日,周窈去客栈教袁小石读书时,一进书房就发现袁小石不在,屋里只有赵偃一个人,坐在书案前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