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朝堂文中毫无存在感的小太后2 先……
    先帝驾崩之后, 明荟便再也不需要要到先帝的寝宫侍疾了,此时,正值妙龄的女郎穿着老气的太后服饰, 正斜倚在软榻上读着书。


    内殿伺候的宫人并不多,只有青竹青菊两个贴身婢女垂侍左右, 雨滴落在青墙红瓦,发出一连串淅淅沥沥的轻快拍打声。


    内殿的珠帘被掖开,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将读书入了迷的女郎惊醒,明荟抬头,只见秋嬷嬷从外进来,脸上似乎有些急切。


    明荟将手里的书放下。


    秋嬷嬷很快来到了身前,略有些担忧到,“娘娘, 陛下身侧的近侍过来了。”


    明荟闻言, 玉白的脸浮现出些许忧虑, 她奉召进宫时先帝已病入膏肓,当初为了明家的绸缪,她也曾按照家族的意思多次向先帝进言。


    如今祁王无缘登上大宝,若是新君是个记仇的,恐怕, 恐怕她……


    眸中似有慌色, 及笄不足半年便被家族送入宫中的女郎依赖地看着从小照顾着自己长大的奶嬷嬷。


    秋嬷嬷被女郎看得心软, 苍老地手不由得搭在对方攥着自己袖口的手上, 温声宽慰道,“娘娘不必担忧。”


    “您是正宫太后,按照礼法而言, 亦是陛下的嫡母。这百官和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着呢,他必不敢苛待于您。”


    “虽说新君登基前不在宫中,可陛下潜邸的名声,我也是曾听旁人说起过的。在潜邸时就有贤名,若娘娘不生事,想必是不会计较的……”


    虽说心中有些疑虑,可奶嬷嬷的话到底还是让女郎心里宽慰了不少,她让青菊青竹两人替她整理整理衣裙,然后略悬着心,朝着外殿走去。


    福康带着几个宫侍太医守在殿外,见年轻的小太后驾到,也恭敬行礼,并没有人因为自己是在御前伺候就失了礼节分寸。


    毕竟,能在这深宫过地好的,成为人上人的,大多都是聪明人。


    小太后的前程如何未可知,可如今有着太后之尊,也是板上钉钉子的事。


    福康飞快看了一眼就恭敬垂眸,恭声道,“参见太后娘娘。”


    “请起。”


    娇柔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福康神色不变,躬着身子起身,恭敬道,


    “陛下纯孝,听闻娘娘为了先帝逝去而夙夜难眠,特意让太医院的太医为娘娘备下了一副安神药。”


    福康身后的太医双手捧着药,躬身上前,棕褐色的药汁置于瓷白的碗里,随着太医步伐荡漾起微波,苦涩的味道随着热意不断飘散开,让最怕苦的小太后眼眸略微睁大。


    福康脸色不变,“三日一副,饮用一月。良药苦口,陛下忧心娘娘,特意嘱咐太医院需得看着娘娘饮下,才方能离去。”


    所以,要吃整整十日这个药?


    怕苦的小太后脸都白了,似水一般轻柔的眼眸泛着点点无措的涟漪,如同落水的旅人一般试图挣扎,“这才午后,不若晚些再吃……”


    躬着身子的太医似乎有准备,躬身笑道,“娘娘放心,这安神汤里俱是固本培元的药物,用了膳食后食用,疗效更佳。”


    小太后没有说话。


    身后的秋嬷嬷垂首上前,双手接过了,然后缓缓地奉在小太后面前。


    福康一干宫侍垂眉敛目,十分安静。


    小太后抿了抿唇,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玉一般荏弱的女郎,捧着药碗的皓腕纤纤,似乎喝地有些急了,几滴褐色的药液从红润的唇角溢出……


    福康有些不敢再看,又再次垂下了眼睑。


    将药碗递回给嬷嬷,喉间涌上的苦意让小太后忍不住柳眉微蹙。


    她有些不高兴,声音也带着淡淡的凉意。


    “本宫已经喝过了,陛下孝心可鉴,替本宫,谢过陛下。”


    福康似乎并没有听出太后娘娘话里的怨意,见太后娘娘喝下之后,带着一众太医十分恭敬地行礼后离去。


    最后一位太医的身影消失在慈宁宫殿门处,殿内一众才松了口气。


    苦涩的药味依旧残留在口腔,本来勉强还维持着仪态的女郎柳眉簇起,有些急切地接过老嬷嬷递过来的茶盏,将茶盏里温热的清茶一饮而尽。


    淡淡的茶香驱淡了苦涩,女孩水眸盈盈,依旧觉得有些难受时,一颗泛着光亮的蜜饯被油纸包着,递到了唇边。


    女郎略懵,眼睫动了动。


    秋嬷嬷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混浊的眼睛里难掩疼惜,“娘娘,吃一颗吧。”


    小太后顿了顿,缓缓将那颗蜜饯含在嘴里。蜜饯很甜,甜滋滋的味道彻底将喉咙里的苦涩冲去,女郎一边咕嘟咕嘟地含着,一边又觉得有些委屈了。


    “嬷嬷,我觉得,六皇…陛下他和嬷嬷你说的不一样。”


    将将快要十七岁的女郎,虽然母亲早逝,可在明家也一直是被娇养着的,外人看起来是温温柔柔,大方得体的。可在最为亲近老仆面前,抱怨起人来却委屈极了。


    小太后进宫不过三月余。


    先帝缠绵病榻,她入主凤鸾宫的时候虽日日侍疾,可年轻的继后和年长的皇子本就避讳,所以她也从未和几个成年的皇子见过面。


    先帝驾崩之后留下了遗诏,晋王在灵前继位,一月余处理好先帝留下一众事物,册封好太后和一众太后,才举行了登基大典。


    所以可以说,从入宫到现在被册封为太后,明荟都未曾见过那位新君一面。


    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旁人的嘴里。


    老嬷嬷说新君在潜邸时就有贤名,是个性情宽厚的帝皇,女郎原就不怎么相信,今日之事过后,就更不信了。


    那家有贤名的君主会逼着人吃苦药的啊。


    秋嬷嬷闻言,笑了笑,神色有些复杂,“娘娘,这样就很好了。”


    不过是用些小手段叫人难受一下,这对于一个杀伐果断的君王来说,甚至算得上是宽容了。


    女郎也并非不懂。


    只是一想起方才喝的那一整碗让她整个舌根发苦的药汁,她就总觉得,这位被她暗地里在先帝面前说了不少坏话的晋王,是个气量极小的人。


    女郎在亲近的嬷嬷面前总是不掩饰心中所想的,所有抱怨都浮现在干净的眼眸里,秋嬷嬷心一软,忍不住再次从荷包里拿出一颗蜜饯。


    小太后极为嗜甜,倒也来者不拒,指尖捏着蜜饯就送进了嘴里,杏眸弯弯……


    福康回御书房的时候,陛下还在批着奏折,见他回来,淡淡地问道,“如何,太后可将药喝下了?”


    福康回禀,“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已将药喝下。”


    他顿了顿,“……太后娘娘,似乎有些怕苦。”


    不怪他多嘴,实在是太后娘娘表现地太明显了,那端着药碗时略颤着的细白手腕,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怕苦?


    萧谌放下朱笔,剑眉略挑,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朕这位嫡母似乎年岁不大……”


    福康:“太后娘娘及笄还不到一年。”


    已经及冠两年的新君皱了皱眉。


    巧舌如簧的小太后在他那个父皇面前说了不少事,虽然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但他毕竟不是任人踩脸的人。


    即便碍于礼教孝道做不了什么,但小小的报复还是能做到的。


    只不过……才及笄不到一年?


    似乎小了些。


    让福康退下的话饶了舌尖一圈又收了回来,萧谌舒展了一下眉锋,“罢了,你去太医院嘱咐一声,安神汤按照原方子煮就好。”


    言下之意,便是无需继续添加黄连一类苦涩之物。


    虽有些诧异主子改变旨意,福康却还是应声垂首退下。


    御书房里很安静,政务繁忙的新君又再次将精力投入了政务当中。


    等到将奏章全部批完,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几近下山,昏暗的御书房里也点起了灯火。


    随意扫了眼桌上摆放着的佳肴,新君沉声道,“明日去将邝王妃请来,就说是朕请叔母过来替朕主持小选一事。”


    新君无妃妾,如今后宫无主事之人,选秀这种事,自然是要交给德高望重的妇人的。


    先帝的太妃自是没有这个资格,邝王妃作为陛下如今唯一的叔母,也当地得起德高望重四字。


    只是……


    福康想了想,有些小心翼翼道,“陛下,太后娘娘还在宫中,这……”


    陛下无皇后,太后娘娘便是后宫之主。若是越过太后娘娘将选秀事宜交给邝王妃,恐有越俎代庖之嫌。


    萧谌一怔,显然是方才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位“长辈”。


    眼里多了几分兴味,萧谌勾唇一笑,“既如此,那朕倒也不好越俎代庖。”


    “福康,你明日去慈宁宫走一趟。”


    新君狭长的眼眸弯成弧度,语气里带着喜闻乐见,“为朕选取后妃一事,就麻烦母后了。”


    *


    接到来自新君主持选秀一事,明荟是懵的,她眼睫微动,有些顾虑道,“本宫从未主持过选秀一事,想来容易出差错。”


    “不若叫旁人来主持,更加稳妥一些。”


    福康笑得像弥勒佛,“太后娘娘莫忧,到时自会有宫中女官协助太后娘娘的。娘娘是陛下的嫡母,是陛下正经的长辈,此事交予娘娘最是稳妥。”


    明荟想了想,没有继续推拒,小脸神色认真,“那好,那本宫就接下了。”


    待内侍退下,她思虑了片刻,才转头看向身后的老嬷嬷,“嬷嬷,明日你将宫中负责采选的女官唤来。”


    秋嬷嬷神色微变,忍不住道,“娘娘最近身子不好,又何苦接下这份差事呢?”


    明荟闻言,摇了摇头,“内侍也说了,有女官从旁协助,也累不到我。”


    “而且……”女郎抿了抿唇,“礼教上,本宫也的确是陛下的嫡母,为他操持选秀一事,合乎礼节。”


    秋嬷嬷那里看不出自己伺候长大的女郎的心思。


    “如今明家风口浪尖,嬷嬷,我有些担心。”


    她身在深宫之中,除了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身份,什么也做不了。


    在午时和秋嬷嬷探讨过新君的性子之后,明荟就觉得好好当好这个太后了。


    看在她这个嫡母如此知情识趣的份上,对方也许、也许会手下留情吧,天真的小太后有些不确定地想。


    *


    “郎君,陛下可是下旨了?”明母看着走进屋的明父,温婉柔和的面上有些急切。


    想起今日早朝时一些同僚的讥讽,明父脸色沉沉,他随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道,“陛下还未下旨,不过对于小选一事,已然有了松口的意思。”


    明母闻言笑开,有些喜悦道,“那便好,此次将滟儿送进宫。虽说坐不上后位,可以郎君在朝中的身份,想必也能得个妃位。”


    “此事若成,以后有滟儿在新君身侧,郎君的仕途也定然比如今更好一些。”


    这话说到明父心里了。


    祁王败了,晋王登基。自从晋王灵前登基,作为支持祁王一系的明父觉得头上一直有悬着一把刀。


    送女儿进宫也算是对新君的投诚,如果他女儿真的得了新帝的宠爱,想必会看在女儿的脸面上,放他一马。


    只是……


    明父还是有些顾虑,“荟儿还在宫里呢……”


    年岁相近的两姊妹,一个做了太后,一个却成了新帝的妃嫔……


    姊妹侍候一对父子,虽说于礼法上无碍,可名声总归是有些不好听的。


    明母闻言眼底闪了闪,又笑着柔声道,“正是荟儿在宫里,所以才要送滟进宫去。”


    “郎君也是知道的,荟儿在闺中之时性情就温和。如今新帝选妃,她独自一人在宫中又无人护着,难免让人忧心。”


    “滟儿聪慧机敏,若有些什么事,两姊妹也可有个依靠。”


    明父脸上的犹豫随着妻子的话逐渐消散,他抚了抚须髯,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夫人就让滟儿先准备着,到时候入了宫,再让荟儿分出一半的暗桩给她。”


    一半?


    明母的眉头皱起,随后又不着痕迹地松开,她有些担忧道,“郎君,你说我们可需要在宫里多添几个暗桩?滟儿是要成为君妃的,可不像荟儿那般清净无忧。”


    明父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继续添暗桩这个做法显然也并不现实,且不说如今宫里戒备森严,这随便添置的暗桩信不信得过也是一个问题。


    他想了想,干脆道,“拿就让荟儿将手上的暗桩分七成给滟儿吧。”


    明父并不觉得自己这个做法偏心。


    荟儿是太后,远离嫔妃倾轧,必不会有那么多明里暗里的算计,即便手上的暗桩拿多了也无用,倒不如多分一些给滟儿,来讨得新帝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