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了小选一事后, 没有经验的小太后准备地十分细致。她不仅召来了有过为先帝举办过几次选秀经验的宫中女官，还让人从礼部拿来了众位秀女的名册。
目光落在被娘娘纤细的手压着的名册上，秋嬷嬷的神色微变。
细细地垂询了一番关于选秀的事宜, 将流程都梳理明白之后，小太后便翻开了名册，熟悉的闺秀名讳就映入了眼帘。
名册上各位秀女的状况十分齐全，不仅有姓名, 年龄, 还有来自那一家，父亲在朝中的官职和姓名。
明荟亦是京中贵女，和名册上的一些贵女也打过交道，可总的来说也算不上熟稔，她一边看着，一边温声垂问。
秀女的性情女官们都事先考察过了的, 虽然不尽然准确，对于两眼抓黑的小太后而言，聊胜于无。
穿着厚重老气的宫装，即便努力地伪装出威严慈爱的, 垂询的问题也合乎礼节, 可那张还带着稚气的白嫩脸颊, 和青涩的柔和嗓音, 俱是叫人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 历经两朝的女官都是心思不浅的，面上也并未显露出情绪。
小太后依旧一个个地询问着，泛着光泽的指尖随着眸光缓缓下移，突然，指尖停留在了一处, 眸光也在这处顿住。
明滟?
明荟眼睫颤了一下，似不敢相信一般眨了眨，眸光又缓缓朝着右侧看去。
正二品参知，明远山之次女。
她没有看错，的确是她二妹。
抿了抿唇，小太后面带疑惑询问道，“此次不是小选吗？难道朝中三品以上的女郎都在其中？”
女官不明所以，还是惶恐道，“娘娘说笑了，先帝孝期未过，又怎会举行大选。”
“名册上的秀女，俱是文武百官举荐到礼部的贵女，满打满算，也才十几位。”
十几位秀女的选秀，同前朝那些动辄几百秀女的选秀相比，也的确算得上是小选了，女官并没有说谎。
百官举荐的？
所以……真的是父亲自己主动将二妹送进宫里来的？
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颤了颤，明荟觉得心有些乱，而时刻注意着自家娘娘脸色的秋嬷嬷则心猛得一沉。
她很快反应过来，先以时辰不早了为由让几位女官退下，而后顾不上尊卑礼仪，握着女郎泛寒的手心酸轻唤道，“娘娘……”
“嬷嬷，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女郎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让老嬷嬷眼里忍不住闪出泪花，点头道，“是的，老奴早就知晓了。”
“所以说，这真的是父亲的意思？都已经送我进宫了，如今又打算送二妹进宫，这是打算着让自己一双年岁相近的女儿……成为皇室中的婆媳？”娇柔的声音难以抑制带着讽意。
“娘娘……”秋嬷嬷揪着心唤道。
女郎显然是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神色怔怔的，放在案上的指尖忍不住蜷了起来。
良久，才响起女郎略带哑意的话，“我没事，嬷嬷。其实我也……并不是那么意外。”
当初以冲喜的名义被糊里糊涂送进宫时就应该想到了，和父亲所追求的权势相比，自己什么都不算。
秋嬷嬷心下大哀，她将自家姑娘的手拢在手里，忍着心酸轻声安抚道，“姑娘能看明白就好，如今既已入了宫，就且在宫里安心过着。”
又想起昨日太医院送的那碗药，她也是亲眼瞧着自家姑娘喝下去的，那苦涩味闻起来比三日前的要淡上许多，想来，新君应该是嘱咐过了的……
她又道，“新君看起来也并非睚眦必报的人，若是姑娘在宫中不生事，想必也必不会过多为难姑娘的。”
接下来的话有些僭越，可为了从小照顾长大的姑娘，秋嬷嬷却也是不得不提点的，她顿了顿，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明家之事，姑娘何不先放下……”
新君初登基，正是繁忙的时候，对于晋王一系的惩处还未下来。
为人子女，对于父母总是有孺慕之情的，作为女儿的见不得家族也能理解。
可若是为了一个将妙龄的女儿送进宫里做寡妇的明家而得罪了新君被针对，却是秋嬷嬷不愿意看到的。
她们家嫡姑娘，为明家里了明家牺牲的，已经足够多了。如今在这个深宫里，也合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怔仲的女郎面露沉思，明家的事她一直放在心上，也曾想过若是新君清算，冒着被新君连坐的风险也要护一护明家。
可是，这样真的值得吗？
见姑娘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秋嬷嬷松了口气，也许明家将明滟小姐送进宫来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
至少，也能让自家姑娘看清家族的做派，不至于再这么盲目地听从家族的安排……
*
与此同时，秀女的名册也被礼部呈到新君的书案上了，萧谌闲暇之余看了两眼，待注意到明家明滟时，眸子微眯。
“名册可有送予太后宫里？”
“禀陛下，宫中女官已经送去了，太后娘娘也看过了。”
“哦？”萧谌饶有兴致，“看过了，太后娘娘可有说什么？”
福康：“依几位女官所言，太后娘娘并未说什么，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
萧谌闻言也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随即再次将眸光落在名册上，狭长的眼眸闪过讽意。
钦天监说嫡长女有为凰之命，明远山就眼巴巴地便将嫡长女送入宫当皇后冲喜。如今嫡长女成了太后，嫡次女也想着送进宫里当宫妃。
一双女儿都成了皇家里算不得正经的婆媳，明家贪婪的本性，依旧惹人厌烦。
看着书案上已经不多了的奏章，先帝去世也有两月了，所要处理的事也处理地差不多了。
或许，也是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睚眦必报小心眼的新君如是想。
*
明家人尚未察觉到头顶的屠刀快要落下，整个府邸都沉浸在二姑娘即将入宫选秀的繁忙和喜悦当中。
明母请了京中有名的制衣铺子，让对方上门为自己女儿量身裁剪新衣，还请了京中首饰样式最精致的锻造铺子，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宝石，给女儿打造了几套首饰。
看着喜不自胜的母亲，明滟心里却觉得有些变扭，“母亲，新君当真有母亲您说的那般好吗？”
明母慈爱地看了眼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儿，笑道，“新君是天下之主，自是卓绝不凡的。”
明滟有些不信，“比祁王还要好？”
祁王萧逸轩温文尔雅，长得面如冠玉，在晋王未回京前，是几位皇子中最有美名的皇子，满皇城的贵女无不倾慕。
明滟也曾在宴会上见过祁王，长身玉立的玉面郎君立于拱桥之上，气质淡雅，说不出的尊贵气度。
这样优秀的祁王，新君真的比得上吗？
晋王常年戍边，听说边疆风沙大，不会是个又黑又壮的武夫吧，明滟皱了皱鼻子，有些嫌弃地想。
她可不想嫁给一个又丑又壮只会蛮力的武夫呢！
知女莫若母，明母一眼就瞧出了女儿的心思，她低笑了一声，忍不住屏退左右，低声道，
“我儿且安心，母亲还能骗你不成，三年前先帝的千秋宴上，母亲是见过当初还是晋王的新君的。”
“新君不仅长得好，这气度更是不凡，如今又是天下至尊，同我儿最是相配。”
明滟被母亲的话说得生出了几分好奇，她努了努嘴，没有继续反驳。
见女儿安静了下来，明母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嘴角的笑意渐深，又压低了声量道，“母亲如何都不会害你的，何况……这新君即便再差，作为帝妃也差不了那里去，哪怕我儿只做了一君妃，也总比做个寡妇好……”
母亲的意有所指，明滟自然听懂了，只是唇瓣动一下，也并未制止母亲略带讥讽的话。
对于明荟这位长姊，她心里也是有些复杂的。
母亲原来只是父亲的贵妾，自己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世人看重嫡庶，即便母亲再得父亲爱重，自己再得父亲喜爱，她也不过是被京中的贵女们瞧不起的庶女。
哪怕以后出嫁，也只会许配给门第低微的小官小举子为妻若是想攀上更好些的门第，也只得许配给同为庶出的郎君为妻。
一切的转变发生在她八岁时。
正院的嫡母因病去世，只留下当时只有九岁的长姊。而一年后，她的母亲被父亲由贵妾扶正，成了明家的正妻主母，她也成了明家唯二的嫡女，父母的掌中珠。
身为庶女时那种落魄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了
可八岁以前眼睁睁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长姊被千宠百爱时的羡慕依旧镌刻在心底，即便她成为嫡女后也依旧忘不掉。
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长姊，现在却只能做个寡妇的长姊，明滟眼里有着快意，又有着怜悯。
是啊，无论她再怎么差，想来也不会比长姊更差了。
一国太后虽然表面风光，可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寡妇而已。
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寡妇。
想到这里，明滟又有些不满地嘟囔道，“说什么呢母亲，我才不要和长姊比呢？”
长姊可是个寡妇。
她才不要和寡妇比呢。
明母甚是宠爱道，“好好好，我们滟儿不和谁比，我们滟儿可是要成为君妃的女郎，自然不能和旁人比了。”
明滟娇声娇气地埋怨着，脸颊微红，心里却忍不住对皇宫里那位九五至尊升起了些许期待。
不过是才及笄不久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对于以后的夫婿自然是有期待的
而权掌天下的帝皇，代表着泼天的富贵和权势，谁又真的能不向往呢？
*
一月的时间如沙漏里的细沙一般，转眼就过。新君后宫无人，登基的第一次选秀，大多是冲着皇后的位置去的。
都是在世家勋贵里锦衣玉食地娇养出来的女郎，前两道关卡对于她们来说不养不痛，十几个贵女一个不少地度过了。
最后一项挑选，则是需要太后亦或者是其他德高望重的皇族命妇与多为秀女交流，考察秀女的德妇容工，最后再结合皇帝的心意，最后敲定出人选。
虽说是选秀，但目前还处于新君守孝期内，秀女们也不敢僭越，穿戴过于艳丽。
此时御花园内，衣着淡雅的贵女们站地优雅谦恭，姿态优美。即便服饰素净，也如同一株株迎风盛开的鲜花一般，争艳夺色。
眸光难以抑制地落在最后面的贵女身上，明荟神色有些复杂，很快又转过眸不再看她，耐心地等着皇帝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