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朝堂文中毫无存在感的小太后1 夏……
    夏日炎炎, 正值酷暑,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消去了几分夏日的暑气。


    旧皇驾崩,新帝继位, 前朝与新朝权利更迭间所带来的动荡让这个本来平淡的夏季多了几分血色。


    建平城内,百姓黔首关门闭户。磅礴的大雨冲刷着菜市口的血渍, 将血渍冲进了地砖的缝隙, 鲜红转为淡红, 又转而消散。


    晨时烟雨朦胧,豆大多雨粒拍打着翠树枝叶, 发出啪啪啪的声响。


    太后寝殿慈宁宫里,熏香袅袅,香气融融。


    一夜过去, 内间中间的冰盆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九成,随着冰块的消融,整个寝殿的凉意褪去,燥热阵阵袭来。


    秋嬷嬷看着已经看不见冰块的冰盆,又看着内间垂落的层层惟帐,心里是止不住地忧虑。


    新君即位,可继位的却不是明家支持的祁王,而是与娘娘母家有旧怨的晋王。


    明家的从龙之功败了。


    新君继位,这宫里人又最是踩高捧低, 此番过后, 也不知道她们家娘娘该如何自处。


    秋嬷嬷摇摇头,努力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既然从龙之功已败,如今也唯有祈求新君仁慈了,能饶过明家和她家姑娘。


    让人备下热水, 秋嬷嬷掀开层层叠叠的垂纱惟幔,朝着床榻里侧轻唤,“娘娘,娘娘?”


    “今日陛下过来拜见娘娘了,娘娘该起了?”


    已经是辰时,光亮从琉璃窗外射入,盈满整个内室,床榻上的小包一动不动。


    秋嬷嬷苍老的脸上多了几分的无奈。自家娘娘入主了慈宁宫已经月余了,那位新君在安排好先帝的妃妾之后也全然似忘记了一般,月余来从未登过慈宁宫门。


    今日来得倒是过于猝不及防了。


    往日这个时辰她们家娘娘早该起了,只是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昨夜寅时才吃下太医开的安神药睡下,想必这时是起不来的。


    门外已经有宫仆在催促,看着床榻上的一动不动的小包,秋嬷嬷握紧手里的帕子,咬了咬牙,随即转身出去了。


    一国太后的寝宫自是华美非常,只是到底是布置给上了年纪的妇人的住所,整个寝殿无论是布局还是装饰,都偏向庄重一面。


    这太后从凤鸾宫搬到慈宁宫也不过一月余,这慈宁宫倒是与往日大不一样了。


    新君环顾了一眼慈宁宫的摆设,眸色微动,垂于两侧的宫侍屏息垂眸,不敢抬头。


    等了半个时辰,新上的茶水由热逐渐转凉,连带着新君的眸间也多了几分凉意,慈宁宫的宫侍战战兢兢,身子是是压不住的颤抖。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以为是主子到了,慈宁宫的宫侍们微松了口气。


    却不成想并不是太后娘娘,而是慈宁宫的管事嬷嬷秋嬷嬷,只见秋嬷嬷垂眸躬身向新君行了个礼,声音勉强维持着平静。


    “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新君见来人并不是他那位嫡母,略一挑眉,“朕今日过来拜见太后,太后呢?”


    新帝威势惊人,垂跪着的秋嬷嬷心颤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恭敬道,“启禀陛下,太后娘娘近日感伤于先帝崩逝,昨日才服下安神药睡下,如今还未起。”


    还在睡中。


    新帝挑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唇角噙着的笑意也越来越凉,身上的冷意也越来越重。


    本来还强撑着的战战兢兢的内侍再也压抑不住内向的惊惧,纷纷跪了一地。


    承受着新君大半威势的秋嬷嬷更是脸色刷白,泛白的鬓角处不断有冷汗冒出,她不敢抬头,却也死死咬着牙不敢松口。


    明家想要从龙之功的计谋已经败了,眼看着她们家姑娘就要沦为弃子,若是今日她不护着她家姑娘,日后恐怕就没有人会护着了。


    没有阖紧的朱窗被风吹开,斜风裹挟着细雨吹进了屋内,珠玉垂落的帘子被风吹地叮当作响。


    杂音扰人,若是往常必会有懂事的宫人上前将朱窗阖紧,可此时在屋内侍候的宫人跪了一地,无人敢动。


    新君端详了眼前胆大的老仆一阵,而后淡道,“既然太后缠绵床榻,那朕就不便打扰了。”


    “改日再来拜见太后,希望太后晚间早些休憩,莫要过于劳累了。”


    说完,便挥袖离开。


    “恭送陛下。”


    慈宁宫主殿的宫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恭送着新君离去。


    待新君离去,悬着一颗心的秋嬷嬷才觉得腿脚酸软地跌坐在地板上,两个青衣宫侍惊呼一声,才小心翼翼扶着她起身。


    微白的鬓发有冷汗滑落,秋嬷嬷却顾不上擦拭,她环顾了一圈殿里的宫侍,不冷不淡地敲打道,“往日该做什么的就去做什么,记得守好本分。”


    “是,嬷嬷。”


    “青竹,青菊留下,其他的先退下吧。”


    “是,嬷嬷。”


    除了秋嬷嬷身侧的两位青衣宫侍,其他的宫侍皆躬身退下。


    待宫侍全部退下,秋嬷嬷看向右侧的青衣宫侍,低声问,“如何,明家可有消息?”


    虽知希望不大,秋嬷嬷还是抱着希望的。


    希望明家看在自家姑娘是明家嫡出长姑娘,还是新君的嫡母的份上,不要弃了她家姑娘。


    被询问的青竹搀扶着的手顿了顿,清秀的脸露出要哭不哭的难看神色,“奴听说,家主要将一小姐送进宫里。”


    将一小姐送进宫?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劈头盖脸地将秋嬷嬷的脑袋劈地直发昏。


    送进宫里是做什么?


    自然是做宫妃了。


    明家主支如今也就只有两位嫡出的小姐,一位是原配夫人生的嫡长姑娘明荟,一位是妾侍扶正的继室夫人生的一姑娘明滟。


    当初将她们家嫡长姑娘被送进宫里嫁给垂危的老皇帝为妻,为的不就是给祁王增加筹码吗?


    如今明家又打算将一姑娘送进宫里为妃,这是从龙的心思败了,想要和新君投诚了。


    可年岁相仿的姊妹成了皇家婆媳。


    这是要将她们家姑娘的脸面置于何地啊!


    那个家世家做过这般丢脸的事啊!


    秋嬷嬷忍不住在心里怒骂。


    可骂完之后,又开始忍不住替她们家姑娘计较得失了。


    毕竟明家在宫里布置的暗桩都是有数的,若是此番一小姐进宫,恐怕如今自家娘娘手里握着的暗桩也要还回一部分。


    少了暗桩的看护……


    秋嬷嬷眉头紧簇,一想到自家姑娘落得如此下场,心里就一戳戳地疼。


    如今没了明家护着,这吃人的深宫里也只有她们这些奴仆护着了。


    面上又苍老了几分老嬷嬷对着两个小婢叮嘱道,“若娘娘没有问起,你等便不要说与娘娘知晓。”


    “还有外头的宫侍,你们自去敲打几分,如今不比往日,娘娘身子又弱,断不可叫人在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说到最后,秋嬷嬷脸上的神色徒然一厉。


    一姑娘要入宫这一事,她心知瞒不住的。


    毕竟如今的新君尚无妃妾,孝期中不宜举行大选,但是为了子嗣绵延也必会举行小选。届时传令六宫,娘娘必会知晓。


    可娘娘最近身子不爽利,恐怕经不起刺激。


    不管怎样。


    先瞒着吧。


    瞒得了多久就多久。


    面容枯槁的老嬷嬷叹了一声,闪的泪花的老眼带着对前路的迷茫怅惘。


    *


    床幔层叠,被丝绸薄被盖着的小包动了动,一人影从床榻上起身,柔荑从床榻里伸出来了。


    五指纤细白皙,肌肤如白玉般细腻,指尖泛着微粉泛光,轻轻挑开层叠的床幔,现于人前。


    峨眉婉转,杏眸明亮,女郎才起身,乌黑发量的青丝散垂于肩,纯白里衣交领深入,还有几缕缠绵于脖颈处,乌发雪肤,衬地秀项光洁白皙。


    见床幔被掀开,捧着铜盆入内的秋嬷嬷忙将铜盆置于面架上,几步上前将女郎扶起。


    唇瓣有些干燥,女郎柔荑纤纤,执起铜盆边上的面巾力度轻缓地拭着脸。


    秋嬷嬷看着女郎的眸光难掩慈爱与心疼,她家姑娘出落得越发妍丽了,若是还在明家,若是主母还在……求娶的郎君恐怕都要将明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只可惜,入了这深宫。


    秋嬷嬷有些心酸地想。


    太后又如何。


    即便再是尊贵,也是寡妇啊。


    明荟将脸巾放下,如水般柔和的眸子略带期待,“嬷嬷,家里可有消息传来?”


    秋嬷嬷端着铜盆的手停了一下,而后继续将铜盆递与身后青菊,摇摇头道,“家主并未派人递消息进宫。”


    明亮的眼眸微黯,明荟有些担忧,“也不知家里如何,没个消息,倒叫人心忧。”


    对于家里的打算,她心里也是清楚的。此番晋王登基为帝,家里的一番心思全都成了空,也不知会不会受到新君的报复。


    见自家娘娘还心挂着明家,秋嬷嬷心里越怜,对于明家就越厌恶。


    只是这种厌恶到底不能付之与口,秋嬷嬷笑了笑,安慰道,“娘娘莫忧,既然家主并未叫人递消息进宫,想必是无忧的。”


    明荟心里的担忧并未减少,只是秋嬷嬷的话到底让她有些慰帖,秋嬷嬷见状,忙让人上前将衣裙取来给她换上。


    “我已叫小厨房将膳食备好,娘娘不如先用了膳食再做思虑。”


    女郎闻言下了榻,顺滑乌亮的青丝垂落于腰间,她立于屏风里侧,略微将手抬起,让贴身宫侍伺候着更衣。


    先帝驾崩不足一月,还在孝期,太后的衣裙颜色厚重,女郎纤腰似柳,丰肌弱骨,穿着深色衣裙不显威仪,更衬地冰肌玉骨。


    这般亭亭玉立的女郎叫秋嬷嬷看得更是心生怨怼,对明家那一大家子的怨怼。


    花样年华的女郎,长得这样的好,又身份尊贵,竟叫人送进宫里来,没几日就成了寡妇了。


    *


    先帝崩逝还不足半月,起居宫室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摆设。先帝喜奢华,即便是处理政事的御书房都布置得富丽堂皇。


    檀木雕福禄寿的曲屏将立于御书房门前,精铸的鎏金足龙香炉并未烧起香料,此时宽大的书案上堆叠着奏章,新君正一个个地看着。


    屋内光线柔和,玉冠束发的新君身着一袭明黄常服,剑眉英挺,棱角分明,细长的黑眸蕴藏着锐利,整个人如同一柄出窍了的宝剑,锋芒毕露。


    将批好的奏折放下,萧谌又随手拿起一本翻开,而后挑了挑眉,颇有些兴味道,“明远山这是打算向朕投诚?”


    除了近身伺候的宫侍福康,御书房并无其他人,他亦是不敢多言,只垂声道,“陛下贵为天子至尊,天下臣民无不臣服,明参知自然也不例外。”


    对于近侍的恭维,萧谌不置可否,只是随手将红色奏折置于一旁,黑沉的眸间略过一丝讽色。


    似又想起什么好玩的,新君扯了扯嘴角。


    “太后宫里如何。”


    福康依旧垂声,“听闻太后娘娘午时才起。”


    新君继续垂眸批着奏章,神色淡淡,“先帝去后,听闻太后日夜烦忧,夜不能寐,朕也该尽尽孝心了。”


    “你去太医院传旨,让太医配些安眠的药,每次煮好了送与慈安宫。良药苦口,记得让太医看着太后喝下再离去。”


    “朕登基后事物繁忙,你顺便去替朕向太后请罪,就说朕忙完之后再去给太后请安。”


    请安两个字略带戏谑,新君眼眸眯了眯,颇有些看着困兽自取灭亡的兴味。


    福康何尝听不出新君话里潜藏的恶劣,只垂首应诺,恭维道,“陛下孝心实在可嘉,太后娘娘必会欣喜宽慰。”


    欣喜宽慰?


    萧谌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睑,又笑了笑,不置可否。


    福康领命退下,御书房里此时只剩下新君一人。


    拿起一个奏章打开,又一个提议选秀的奏章。


    按理说,先帝崩逝,新君需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这三年期间不可纳妃,不可选秀才是,而百官也不该上这样的奏章才对。


    可是新君却是同以往的君主大不一样。


    时下男子一十岁及冠,但大多也是十七八岁时就已经娶妻生子通晓人事了。可新君常年戎戍在外,已经及冠两年了,后院里却愣是一个妃妾都没有。


    没有妃妾也就没有皇嗣,没有皇嗣就没有继承人,为了国祚绵延,即便最是看重守孝事宜的儒官,也不得不上奏章劝谏陛下纳妃之事。


    三年孝期中不可以举行大型的选秀也无事。可以在守孝完一十七日后,先召集十几位京中贵女,进行一次小选,采先选出几位妃妾填充后宫亦是可以的。


    奏章写得也是合情合理。


    新君剑眉微拧,抿着的薄唇似有些抗拒,思忖了良久,久到手里执着的朱笔上的朱墨快要滴落纸上,他才慢悠悠地在奏章上写下了准奏的朱批。


    十六岁戎马戍边,他从未考虑过男女欢爱之事,心中也并无喜爱的女子,更从未想过会与什么样的女子长伴一生。


    可他如今已经登基了,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他的后宫不可能永远无人。


    既然如此,纳就纳吧,放在后宫里好好养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