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青灯影
    若蕊一行人来到梅山下,看见漫山白树。隐约山林之间的山路,一看便知无人上山、下山。一位个子矮小偏瘦的小厮扶若蕊下来,若蕊看到他,疑惑了一下,始终没想起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是快些上去,虞露还在上面,她给她带来布匹,还带了糕点。


    师太,我回来了!


    也许是太激动了,她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群脚,差点摔下来。幸好那名小厮扶住她。


    “谢谢。”若蕊稳住身子,立马感谢他,她看着他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那小厮见若蕊谢谢他,高兴地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却给司花打断。


    “小姐,你慢点。我来扶着吧!”司花从那位小厮手里扶过若蕊,似乎谁都没有看见他失落的眼睛。


    “三小姐,依老奴看,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看这山上的雪还没化完,恐怕滑的很,这怎么上的去?即使能走上去,我也不放心啊,这要是出了岔子,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丁叔望着山上的积雪,无奈的摇头。


    “丁叔,您放心回去吧!我在这里住了很久,这里的路我都很熟的,而且,这雪都融化了十来天,从这里走上去,多一、两个时辰我就到了莲花庵。这次,我好不容易来了,总不能还没上去就回去吧!丁叔,还要麻烦您回去告诉我爹,我在这里住些日子就回去,请他不用担心。”


    “要不,我送你们上去。”


    “不用了,等你上去再下来,天都黑了,那时候我还要再送你下来。您算算划算吗?您还是先回去吧!有她们俩个陪着我就够了。”


    “我送小姐上去。”一直在旁边站着不说话的小厮,终于开口。他不是别人,正是半年前陪着若蕊聊了的吉庆。当初若蕊从高老大那里逃出来之后,高老大因为没了人质而失去了可以投靠的地方,又被另一波土匪追杀,只好投靠蒙古兵。至于他是如何到了卢府,说来话长。“丁管家您先回去告诉老爷,我送小姐上去,今晚要是不能赶回去,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也好。丁叔,就这样吧!再说下去,就真的上不去了。“司花央求着的眼睛征服了丁管家,最后吉庆送她们上去,丁管家先打道回府。


    往日的山间小径现在已面目全非,那日,夕阳西下,若蕊站在山俯瞰这里,内心满是恐惧,今天,更多的是悲伤。


    当一个人极力想忘记那些悲伤的记忆,脑海里却总是时时刻刻浮现那些画面,它就像狗皮膏药,一旦黏住你,就再也扯不下来。或许有一天,它将被撤下,但只要你将它翻过来看一眼,就会发现上面沾满你的皮肤,血肉模糊。


    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开春之后,日子会越来越好。江永明,好日子是你的,我唐若蕊会祝福你的。朱晰,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成全你和萱萱。若蕊远远地走在前面,吉庆紧跟在她身边,司花、空月背着布包抱着布匹缓缓地前进。


    吉庆看他们已经甩下她们一大截,终于开口说话。他早就看出若蕊有心事,半年前他们匆匆一别,再见时,竟已是天壤之别。那时,她是身份低下的落魄女子,他可以与她彻夜长谈;现在,她是富家高贵千金,身份尊贵,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远到望尘莫及。


    “三小姐真的不认识我了吗?”吉庆停下折断一根木枝递给若蕊,那一天他第一次去卢府上工,在去卢府库房取货的时候,他远远的看见她,心中的惊喜久久不能平静。


    “我好想是在哪见过你的?”若蕊犯起迷糊,这个人是在梦里还是在记忆里?我曾见过的。


    “半年前,就在前面那座山上,我们谈了。你是我至今见过的最新奇的女子。”


    “你是吉庆!你怎么在这?”


    “说来话长,我和大哥他们散了。”她一边走一边听吉庆说他的经历。“唐姑娘。我该称你唐姑娘还是卢小姐?”


    “唐姑娘吧!”


    “唐姑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清楚。我们并非劫道卢道林的货银,那一天我们是从另一群土匪手中抢来,本打算还给卢道林,做为见面礼也作为我们的进门礼。我们想跟着卢道林,哪怕做家丁当护院都可以。没想到,后来误会重重,又牵扯进你……“


    “我知道。那天你们的所作所为我都看见了,你放心,只要卢老爷认不出你,我绝不提此事。现在能说说,你是怎么进卢府的吗?”


    “你走后没多久,大哥觉得事情不妙,怕你报官抓我们,所以我们只好下山另寻他地。如今兵荒马乱的世道,哪里容得下我们这些没本事的土匪?后来大哥决定招安,苦于又不敢去找官府,曲曲折折最后大哥二哥投了蒙古兵。三哥说他愿做布衣居士,绝不背弃当朝,所以他独自去了西京,至今没有音讯。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实在是天意弄人。有一件事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是三哥的徒弟,这是我们的称呼,要按官话,我是三哥的学生,是他的门生。三哥待我很好,也教会我很多,我很感激他。所以一听说他要去扬州,我就要和他一起去,三哥不让,他给我指了另一条路:希望我到临安找机会进兵营,他的心思我明白,他想看到当朝雄起。”


    “那你为什么不去兵营,还到卢府做下人?”


    “造化弄人。当我去兵营验征的时候,那里的督军说我体格太瘦,就把我刷下来。事后我无意间得知,那位督军是卢府的二少爷,故而我借着卢府招收家奴的机会进府,是为日后安排再进兵营。哪知我竟然遇到你!唐姑娘,你怎么会是卢府三小姐?”


    若蕊听他说话,又想起那晚,真是人不可貌相,眼前这位心中抱负恐怕不低于卢季岩半分。直至他问道卢府三小姐一事,若蕊沉默许久。


    “你相信命吗?我原本不信,现在我信了。“若蕊回头看司花、空月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继续向前走。”那天我从你大哥手里救下的人,就是卢老爷,我后来的义父。他为了报答对我的救命之恩,收留了我,还收我为义女。所以,你今天要求的人,是你昨日的对头,或许他将会是你明日无法跨越的鸿沟。“听完若蕊这话,吉庆呆在那里,忽然他弯腰向若蕊行礼,”唐姑娘,这件事请你一定替我保密,我的性命全在你手里。“


    “你多虑了。就像你说的,我是唐姑娘,永远不会是卢小姐。说不定明日之后,你我将不再见面。“吉庆似懂非懂的听着,似乎预感到什么,他停止下面想要解释的话,沉默无言。若蕊迈出脚步继续前进,世间的事,瞬息多变。


    “你老实说,吉庆是你的名字吗?”


    “那只是做土匪的时候胡乱叫的。”


    “那你真名叫什么?”


    “成良青。”


    若蕊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这样的名字,一听就很儒雅。“你为什么要做土匪?为什么不考取功名,为自己博个好前程?”她想起江永明,他也有一个好名字:郡生。江郡生,这是个很儒雅宁静的称呼,画满诗意。让人怦然心动……他要用这个名和字去考功名,他要把这个名和字与另一个名字写在一起,印在婚书上……


    “生逢乱世,已不由己,何谈功名?当下的孩童有几个能识文断字,战火纷飞,不是家里没钱,就是抓去充军,平门小户的人家,能平安养活已属不易。”


    四人小憩于石台,简单的午饭后,接着往上走。很快她们在雪的世界里发现黑瓦黄墙,身后是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到了!终于回来了。”


    唐若蕊告别吉庆之后,带着司花、空月敲响莲花庵的禅门。她期待那个熟悉的脸庞,白净的皮肤,清脆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开了。


    “师父,我回来了。”


    “唐施主。”


    不是明铭没关系,进去就能看到她了。若蕊进去敬菩萨上香,诸多程序之后,还是不见明铭,心中着急难耐。她终于还是问了:“师父,明铭师父在哪里?”


    “明铭已逝,鄙庵既不能留,便随她去吧!佛祖安排,一切皆是天意。”


    “师父,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明白。”


    “既无慧根,何求心真。”映空说完,也不管若蕊有没有听明白,便吩咐明文安排她住的地方,领着她过去。若蕊似乎是听明白了,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文妹妹,明铭怎么了?”这是哭腔,司花、空月看见若蕊这样吓坏了,那位明铭是什么人,能在她心中有这么重的地位?


    “师父不是说过,明铭已逝。”咚的一声若蕊跌倒下去,司花、空月连忙扔下手里的东西,扶她起来。三对眼睛都望着明文,看的她不知所措。


    “死了?”多日的悲伤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在卢府不敢发泄,在这里终于可以不用刻意隐藏悲伤,自由的哭泣。“虞露,为什么我连你也不能见一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我想回家,回不去;我想嫁人,嫁不了;现在我想看你一眼都不行吗……虞露,我是然子啊!我是然子……”


    “唐姑娘,你别激动。你先起来,我慢慢和你说。”明文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许久若蕊终于清楚事情的经过,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两个月前,明铭还俗嫁给了当地一名富家少爷。那位少爷不知从哪里得到的神仙的指示,说要娶一位尼姑做妻室,方可家宅安宁。于是,明铭被选中。不知是福是祸,不过,既然如此,便如此吧!


    “能找到她吗?”


    “她走的决绝,夫家没留下任何信息。所以师太才说她‘既无慧根,何求真心’。”推开门,明文话不多说,爱理不理的说一句‘你们自行安排’便走开。若蕊也不在意,三人自行收拾整理衣物。


    望着空空的屋子,若蕊回想起才来到这里的日子,当时没有想起她就是虞露,等到想起的时候,却再不能相见,何其残忍。晚饭后,她吩咐司花将布匹送给师太,卢道林捐的香火钱也给她带去,自己则靠在窗前,望着月亮,思忖着那些苦涩的时光,和未来茫茫看不到边的日子。


    惆怅千古月不变,已然物是人非。


    隐约间,悠悠的乐声传过来,若蕊走出来站在寒风口仔细的听着,直到乐声消失。心头又是一阵失落,司花提着灯笼走过来,正好照在身边的梅花上,红红的,真好看。


    “空月,把我笔墨拿出来。”


    “小姐这会还要写字?“


    “闲着无聊,快点,我坐这等你。“


    片刻,空月麻利的墨墨,摆好纸砚。若蕊抚平纸张,一气呵成。


    小阑干


    梅花雪寒声冷月,落照锁半阙。往顾无人,早经离却,山外无知觉。


    横管幽幽赋离别,惆怅千古月。秋色渐远,眉黛渐浅,疲倦还无眠。


    中午,当季岩醒来的时候,发现枕边有一只纸鹤,着然吃了一惊,惊喜之余,他淡定下来。若蕊来过,这一定是她做的,只有她会做这种新奇的东西。她什么时候来的?


    “督军,您醒啦!午饭吃什么?还和昨天一样吗?”酒肆正好给旁边屋上菜,透过窗户看到卢季岩醒来,赶紧过来问问。


    “有人来过吗?”


    “有位姑娘来过,好像是和督军的兄长一起来的。我看到两人一块儿走的。”


    “今天不在这吃,我要马上回府,你去通知掌柜的,我立刻下去结账。还有,给我备一匹马。”


    “好咧!督军,我这就去准备。您有空常来!”


    卢季岩策马奔腾,穿街走巷,虽然是严冬,还是能很清楚的看到他头上的汗珠。他第一次觉得‘卢府’离他很远,他拼命的飞奔,忘记了一切,只想快点回去,家里有人等他。


    街道上的雪早已被临街的商铺清扫的干干净净,可是路上没有行人,平时热闹的街市如今甚显萧索,马蹄声回荡在天空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等他回府找遍了西厢,终于还是没有若蕊的影子,连司花、空月都没见到,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季岩风风火火的回府,已经有人禀告了陆艳晴,陆絮儿一听季岩回府立马就兴冲冲的跑过来找他。


    望柳阁如今已没了那个望柳的人,空留下个阁子。


    “表哥,你回来啦!”陆絮儿跑到他面前,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和他单独相处过,她曾幻想,他们一起泛舟湖上,她就靠在他怀里,看遍美景。


    “你看见若蕊了吗?”陆絮儿没想到季岩会第一句就提若蕊,她心里生气,不回答他。季岩又问了一遍,陆絮儿依旧不言不语。


    “你是哑巴吗?我问你,唐若蕊去哪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杵在那里作木头啊?”


    “你一回来就找唐若蕊,你有问过姨妈吗?你有问过我吗?还有老爷?”


    已经心气烦躁的季岩此刻不想看见她,也不想听到她说话。他看都没看她一眼抬脚就走,陆絮儿见势,立马上去拉住他的衣袖。


    “表哥,你陪我去堆雪人吧!小时候你帮我堆的雪人,真好看,我堆了好久都堆不好,你……”


    季岩实在没工夫搭理她,他用劲掰开她的手,不耐烦的推开她。“我没工夫,你找大哥去。”絮儿往后退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季岩也没扶她,大步朝东厢走去。


    陆艳晴站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她是时候该站出来帮帮她的侄女,稳固她的位子了。


    “哭什么?唐若蕊不是走了吗?卢府的这道门,从来都是出去容易进来难。正是因为这样,那些个身份低贱的人才知好就收,死赖不走。整日的装可怜讨好老爷,她就是装死,到头来还不就是个妾。”


    “姨妈,我该怎么办?表哥心里全是唐若蕊。”


    “别说她是什么身份,按身份,她一没钱二没权,凭什么高攀我们家?就算是有身份,那也是卢府三小姐,是卢府三小姐那就是季岩的妹妹,你怕什么?没身没份的,官媒也不许。有我在,谁敢动你的位子。”


    “可是老爷那怎么办?”


    “老爷不是还没表态,再说,官媒的规矩,老爷还能公然违背。”陆艳晴替絮儿擦干眼泪,有成竹的带着她回屋。她心里清楚,只要唐若蕊在一天,她的日子就不会舒心,所以,唐若蕊你必须消失。


    季峰送若蕊回府后,立刻就去了兵营,所以去找季岩的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季岩跑来找湘君,他想若蕊很可能来了这里。


    “三妹,三妹。”


    “是二叔啊!”湘君招呼他坐下,季岩便坐下。


    “大嫂,三妹在不在?”


    “你难道不知道三妹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


    “今天上午丁管家送她去了莲花庵,说是还愿谢恩。你也知道,她曾经在那里住过,又在那里救过老爷,所以她一说要去,爹娘就都同意的。”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去几天?”


    “估计两三天就回来吧!”湘君胡乱说了天数,她其实心里清楚若蕊为什么会去莲花庵。等她静下心慢慢想起,只怕这次她是有心一去不回。“你这次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你那天是怎么了?突然对三妹发火,你们俩倒没事,却把我吓的够呛。”


    “我……我就是回来道歉的。既然三妹不在,那我先去爹娘那边。”


    “嗯。不要担心,若蕊既然没和你道别,就说明她离开的时间不长,很快就回来的。”


    看着季岩出去时的背影,湘君真想替他哭一场。好好的一对鸳鸯,注定有缘无份。这个府里,只有她是明白人,连卢道林都不清楚。卢季岩喜欢唐若蕊,唐若蕊恋上了江永明,江永明还有5天就要与别人成亲。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陆絮儿看中了卢季岩,这便是故事的结局,这个结局由陆艳晴敲定,万事也就尘埃落定。


    太阳落幕,丁叔终于回府,季岩向他询问了若蕊的具体情况,丁叔一一回答,卢季岩才算安心。他打算这些天就住在家里,等着若蕊回来。兵营的督军职位,原本就是暂替,现在他也没有心情练兵,还是请辞回家吧!给自己找个什么借口?这很关键。


    犹豫了很久,季岩终于推开卢道林的房门。


    “爹,我想参加明年的省试,所以督军的职位还是给大哥吧。”


    “也好,这本来就属于他的,要不是那年我找吴定远买通关系,我们家又怎么会有官职,虽说不高却也没辱没门楣。”


    “爹,当今乱世,你还相信朝廷吗?恐怕连皇没指望能收复河山了吧!”


    “你既然说出这种话,那你还考什么功名?不是朝廷养你,你能有饭吃?我不是指望你能做官,卢府跟着沾光,但是你也不要搞垮我幸苦打下的基业。”


    虽然是挨了一通骂,好在总算是达到目的。季岩回屋躺下,不时的笑出声来。


    “二少爷,有什么好事,能笑成这样!“大花走来替他宽衣,看见他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那你又笑什么!“


    “我笑少爷你呗!“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去兵营了,我哥替了我,我得好好感谢他。“


    “这算什么好事,没了差事,将来怎么办?“


    “我打算参加明年的省试。三年前落了榜,本想明年不考,想想时光一去不返,不能浪费年华,你说呢!“


    “我觉得这话不像是你说的,倒像是江少爷的语气。好像,明年江少爷也省试,你们是一期诶!“


    这句话好似一盆冷水,让他醍醐灌。


    “三妹今天走你知道吗?“


    “我早上看她在屋外停了一下,像是要进来,可能是看见屋里没人就没进来。我看她走开,想着也没什么事就没过去,事后听说三小姐去了莲花庵。“


    “那天我走之后,府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还说呢!你哪天冲三小姐发那么大火,也就三小姐人好才算了,这要是表小姐,指不定老爷夫人知道,怎么罚你?你那天走后,三小姐也来过。对了,我还看见三小姐一个人在我们屋后的竹林里呆了好久,我还看见她使劲拨竹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谢谢少爷。“


    找东西?季岩决定明天去一探究竟。


    外面的空气是新鲜的、是自由的、是舒适的。冬季的第一场雪已经过去大半个月,若蕊来这里住了5天,每一天她都很安逸。她给了映空很多银两,所以映空随她的意,想怎样便怎样,不做早课没关系,反正你也没做坏事。若蕊每天闲着无聊就到处走走看看,有时也抄抄佛经。看上去她似乎很正常,因为没人能看到她的内心。


    今天是江永明成亲的日子。


    汴京的西街上锣鼓声响彻云霄,临安城屈指可数的富商江府少爷取了江南富商千金,排场大的惊人。新娘子陪嫁的木箱,从头到尾一眼望不到头。花轿上的绣球,用的是卢府‘泰瑞祥‘最上等的绸缎,更何况新人的嫁衣。


    江永明成亲,汴京的达官贵族自然都请了的。上至皇亲,下至草芥,只要你不是来闹事的,江府都欢迎你。


    所以,卢府自然在受邀之列。卢道林亲自带着贺礼祝贺江其成。两人见面自然热情相迎。


    “贤弟今日大喜,我也高兴啊!“


    “哥哥为何高兴?难道犬子成亲,你也有喜事!“


    “还和我装。你不明白?我看你最清楚。那日在我书房,你我二人所说之事,今日不是已经实现一半!“


    “若蕊那孩子好,若不是郡生婚事早定,我一定不肯轻易放过那孩子。这么说来,还是季岩有福啊!“


    “我得感谢你,贤弟,你替我留了好儿媳。将来他俩成婚,我一定让他俩敬你喝茶。“


    “哥哥这话到时可别忘了,我先记下,今日,我让你先喝我的儿媳妇酒。“


    他们俩人说说笑笑间,新人就要拜堂。卢道林看到新娘子,心里一惊,虽然新娘子盖着盖头,看不见容貌,但是她的身段背影像极了若蕊。若蕊比她略胖些,高些,但是她们给人的第一眼直观感觉还是很像。


    江府大喜。灯火彻夜不眠。来客人山人海,此起彼伏,无休无止。这些人中,对江永明而言,只有两个人他最在乎,一个是京兆尹,一个是吴梦窗。


    这一天,若蕊望着天空,在等待。


    她在等什么,谁也不知道,她知道,那不过是幻想。江永明今天成亲,不会来的。即使这样,她还是愿意幻想他会来的。


    “若蕊,我想通了,我喜欢的是你,我要娶你,我要带你走。“


    然后,手拉着手离开这里,从此隐居。


    若蕊苦笑,何等荒谬。她摇摇头,使自己清醒。山上已经没了残雪,全部融化。


    “该消失的还是得消失,就像这雪一样,来的疯狂,虽然有停留,还不是融化消逝。“自言自语是她最好的安慰。像朱晰一样,那份突然袭来的感情,终于骤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似江永明一般,爱已心生,却又不得不抑制,努力忘却。


    我为什么要忘却?我已经离开了卢府,我是唐若蕊,我是自由的。


    “江永明,既然不能在一起,就让我记住你一辈子吧!“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若蕊居然对着对面的群山喊出来,好在她不在莲花庵里面,没有人听见。


    可是,好累。虞露,我好累。若蕊扶在树干上,默默地垂泪。


    “郡生。你成亲,我不在,我希望你能记得我……祝你幸福!“她自言自语,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出一阙词:


    相见欢


    匆匆别了花期,碎青石,日日思量离愁又相思。


    望柳阁,青衿姿,总在此。而今花谢花开两不知。


    “那个秋天海棠花开的正好,可惜我的心就像那枚青石板,碎了。


    江郡生,再见吧!“


    如今江永明都成了亲,季岩见若蕊还没回来,心中不安。他旁敲侧击的讯问卢道林,卢道林也不知道若蕊什么时候回来。她当时走的时候只说早去早回,并没有确切日期。卢道林派人去莲花庵请若蕊回府,若蕊没有回去,反而是让人带信说佛经没有抄完,不便离开。


    陆艳晴知道后,勃然大怒。她需要提前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丁奶娘,你马上联系那些人,今晚就动手,省的夜长梦多。叫那些人仔细点,别出岔子,告诉他们,事情不做好,一分钱没有。“


    “知道了,我这就去。“


    此时,年关已近,卢府已经开始准备迎接除夕。相较于卢府,莲花庵冷清许多。


    清夜,若蕊靠在上,远远的乐声又传来。


    “你们听,琴声又响了。“


    “昨日听明文师父说,这旁边新盖了一所房子,专门给皇亲贵族家的伶人住的。现在想必是在练习。“


    “我们也跟着沾光。平日里皇亲贵族听的曲子,我们倒是先听为快。“


    “没出息的样子,我们卢府难道还听少了这样的曲子吗?“


    “司花,你别这样说空月。空月说得对,我们现在听不是不要钱嘛!不听白不听,你们也快上来,听着听着就能睡着了。“


    司花、空月俩人欢抢着,把被子扯来扯去,若蕊在她俩旁边看的忘记了忧伤,也跟着笑起来。


    “你们俩个把我焐了半天的热气全放跑了。”若蕊拉住司花,又伸手去拉她手里的被子。“好司花,你成全成全我吧!别和空月闹了,我要被你冻死了。”


    空月松开手,司花把被子铺好,自己坐在中间。三人靠在墙上,呼呼的喘气。


    “小姐,你对我们真好。”空月冷不丁的来这一句,若蕊听见长叹口气。佛说众生平等,可见哪里平等?


    我是小姐,所以我不对你们发火便是对你们好;我若不是小姐,假如是个尼姑,我还好吗?“你们一定要记住,在这里,我当你们是我最亲近的朋友,你们不能背弃我。”


    “小姐又说什么话?我司花这辈子就听小姐的,只要我不死,我就在你身边。”


    司花的话,勾出了她的眼泪,今天她已经哭了太多次,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可是依旧哭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人都背弃了她,于萱、朱晰、江永明、虞露,可司花竟然答应一辈子守着她,最善感的神经被触到,瞬间崩塌。


    她伏在司花的腿上默默垂泪,这些天逃离现实,活在回忆和幻觉里实在太累。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会做有思想的生命。前事种种历历在目,如果能选择逃避,最好失忆。


    在卢府,最照顾她的是卢季岩;最听她的是司花,可惜没人懂她。卢道林属于那种父爱伟大,却不伸手的性格;代湘君则是与我无利,不便插手,比我弱小,我会施舍的人品。所以卢府中,她是孤单的。


    江永明的到来,司花看出来若蕊心中的变化;江永明的离去,司花也能觉察出若蕊的情绪。有些话她可以沉默,却不能装傻。她一直认为主仆有别,直到今日,若蕊的举动使她彻底解放了禁锢的思想。她不是小姐,是一个需要依靠朋友的女孩子。


    时至子时,三人都睡去,若蕊躺在上,半梦半醒之间闻到浓浓的烟味,直呛嗓子。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成了神仙,正腾云驾雾,可是雾好大,看不见前后。直到眼前出现那一道鲜红的火光,她才惊醒。


    “司花,司花,快起来。别睡了,快起来。”若蕊一把掀开被子,使劲地晃动司花的身子,她害怕,惊恐,举足无措。外面为什么会有火,还烧的那么大?当司花揉眼睛的时候,房门轰的一声倒下,如巨人一般沉睡下去,然后残骸散落。


    “小姐,快穿衣服。我去找水。”一声巨响后,空月也被惊醒。司花随手拖住几件衣服就往脸盆里塞,幸好昨晚偷懒没有倒掉。司花也顾不上别的,连忙把湿了水的衣服给她们披上。


    “我们冲出去。”


    “我不敢。”若蕊急的发抖,她害怕这种场面,她不敢穿越前面的火海,她害怕还没跑出去就会被头掉落的东西砸到。


    慌乱中,空月看见外面走过人影,那分明是些男人。空月还很小,哪见过这种场面,呜呜的哭起来。


    那些人影若蕊和司花也看见,若蕊明白这场火绝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既然刻意放火,那为什么要放火?难道是冲自己来的?是谁要害她?她努力地想听清楚外面那些人说话的声音,无奈杂音太大,根本听不到。


    火势越来越大,房梁上的碎木一片片落下,即使不逃出去,也是在这等死。横竖是死,还不如冲出去拼个活路。若蕊看见两个比自己小的女孩,看到她们痛苦的样子,她们还小,未来还很远,我们都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我能不能救救她们呢?她顿时像勇士附身一样,表现出与刚刚软弱相反一面的勇敢坚毅。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死一次我不怕。你们怕吗?”


    “不怕。”


    “怕。”


    ‘不怕’是司花,她早就将自己的生命与若蕊绑定在一起。‘怕’是空月,那是她内心最真实的表露。


    “不怕的,陪我一起冲出去,有命的,就活着。怕的,我陪她冲出去,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赌一把。”


    此时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浓烟早已弥散,她们三人紧紧拉着手,虽然看不清前面的路,若蕊还是决定要赌一把。


    “菩萨,求求你,救救她们。我活不活着,已不重要,反正我无处安身。可她们不一样,她们是多好的女子,纯洁、善良。我别无他求,只希望上天的好生之德再次显灵,救救我身边的这俩个女子。”在冲出房间之前,若蕊已在心里祈祷一番。待她祈祷完毕,她一手拉住一个就往外冲。还没等她跑出第一步,司花一下冲出去,跑在最前面。


    “司花?!”若蕊喊着她的名字,司花的举动让她备受感动,也出乎她的意料。


    “快走。”司花拉住若蕊往前跑,一边跑一边躲避头上的碎物。若蕊紧紧地拉住空月的手,不时的回头看看她。


    往日十步之遥的外屋,今日像走了半辈子。终于出了里屋,她们应该庆幸自己还活着,外屋的大门早已经倒下,整个是一片火海。


    空月瘫坐在地上,若蕊刚想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眼看着房梁上落下一根断木,她想都没想用身体压住空月。等木头从她后背掉下的时候,她身上迅速燃起火花。司花见势,一双手拼命地拍打火花,很快,花火被拍灭。


    “你怎么样?“若蕊低头问空月,空月一个劲的摇头,说不出话。等到司花扑灭若蕊身上的火花,若蕊回头看她,满眼感激。”假如我能救们你出去,我的生命就是有意义的。“


    “快救火。快来人啊……“


    “里面有人吗?“


    “唐施主。唐施主……“


    听到外面有人喊自己,若蕊像得到特赦一样的激动。


    “我在里面,我们在这里。“三个人一齐向外大喊,她们喊一会,就用衣服捂住嘴巴停一会。映空看着眼前的大火,心急如焚。人在里面,东西在里面,房子正在被大火吞噬,间,这些都毁于一旦。


    “快救火……“


    整个庵里的尼姑都出动了才不过一二十人。好在团结就是力量,大火终于停止燃烧。当她们提着水桶、木盆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屋子里没有一处不是黑色,没有一样完整的物品,就在所有人都准备要为她们三人惋惜的时候,奇迹出现。


    就在供观世音菩萨的供桌下,三人依偎在一起,木台虽然被大伙焚烧,却没有过多的损坏。这一切都要感谢若蕊,她看见供桌上的茶壶,立马把水洒在桌子上,三人就躲在下面,就这样,她们逃过一劫。


    寅末,丁奶娘偷偷地来到陆艳晴房间。卢道林昨晚没有在这里过夜,他去了沈小如那里,这一点陆艳晴早就算到。一个月,他能来这里不会超过5次,时间久了,都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夫人,他们已经回来,火烧的很大。“


    “人呢?人怎么样?“


    “他们说,放火的时候人都睡着,没察觉。想必等她们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恐怕逃不出来。“


    “恐怕?我要的是确认。香用了吗?“


    “这个……铁手掌说去的急,兄弟们忘记带,就没用上。“


    “没用上?他们是干什么吃的?钱付了吗?“


    “夫人没说给,我不敢给。“


    “先别给他们,等确认了再付钱。你告诉他们,事情要是干的不干净利索,休想拿到一个子儿。“


    当若蕊再次看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白天,没了黑夜的恐惧,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她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还是会很害怕。自己死里逃生,那司花、空月怎么样了?她刚想翻身做起来,后背就像被火烫一样的疼。她掀开坐在屁股下面的衣服,使后背的衣服宽松一些,然后慢慢的下。


    “你怎么下?“明书趴在她边望着她。


    “司花、空月呢?“


    “司花手和肩膀被火烧伤了。空月扭了脚,不碍事。一个不能用手,一个不能走路,看来这些天没人可以伺候你了。我去给你大水清洗。“明书去给她打水清洗伤口。


    映空本来安排的是明文在这里,明文已经因为若蕊的到来失去了房间,昨晚又因为若蕊而彻底失去了房间,想到这里就气愤。结果映空还要安排她照顾她们,明文十分不愿。房屋化为灰烬,不仅如此还要照顾她,她气不过。明书见她态度不好,二话不说,主动跑来照看她们。


    “你最好慢点,我是尼姑,是要诵佛抄经的,我没闲工夫整日跟在你后头转。“明文坐在门口,看她下也不去扶。


    “你去吧,我自己去找她们。“


    明文巴不得她早点说出这句话,“这可是你让我走的,她俩就在外屋。“若蕊看着她的背影,真好笑。转而又沉思:虞露,要是你在的话就好了。


    若蕊轻轻地给司花擦手,一遍一遍。


    “你傻不傻,现在手烧伤了,以后留了伤疤不好看怎么办?“看着她熟睡的样子,若蕊是安心的。


    “小姐,你怎么在这?“良久司花有了知觉,觉得手火辣辣的疼。


    “你醒啦!“


    司花停顿了一会似乎才想起昨夜的事,“你有没有受伤?我记得你被木头砸到,你快给我看看。”


    “你别动,我没事,是你有事。”若蕊按住她的手腕,心疼的看着她。“为什么那么拼命?烧伤你怎么办?”


    “我当时也没想别的,只是不能让你受伤。”


    若蕊一把抱住司花,“你就是我的紫鹃啊!”司花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任她抱住自己,任她发泄情绪。“我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谢谢你,司花。”


    “这么说,是我要感谢小姐,是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才让我有了勇气,是你让我们活下来的。”


    “以后别再喊我‘小姐’,你要喊我的名字。”


    “司花不敢,也从没这么做过。”


    “你是我妹妹,你可以这么做,我是你姐姐唐若蕊。”


    “姐姐?”


    “妹妹。”


    “姐姐!”


    “妹妹!”


    太阳开始工作,所有人也都在忙碌。若蕊看见她们正在收拾残局,心中十分愧疚。这些损失都是因为她才造成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师太,这些都是因为我才会……”


    “是天意。”


    “我会负责的,请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帮你重新建起来。”


    她已经有了主意。司花和空月不能老是跟在她身边,她既然选择不回卢府,怎么能带出卢府的婢女。卢府不愿回去,莲花庵也不能常住,难道真是天下之大无处安身吗?


    晌午时分,明文去做饭,莲花庵大火烧毁她的屋子,她虽然痛恨却不敢违抗师命,依旧老老实实的去做饭。若蕊看见明文抄的佛经,娟秀的字体比自己好太多倍,看来童子功确实重要。桌上翻开的经书显得很破旧,一看便知被翻阅多次,若蕊轻轻翻看经书,‘楞伽经’三字醒目的印在封面。


    “如果一辈子就这样安静地渡过,与世无争该有多好。”她把经书还原到明文抄剩的地方,抽出一张空白的纸,自己写起来。


    门外青山门外客,山里青灯山里庵。


    不辞言语不入尘,朝霞相伴暮霞安。


    “姐姐,马上就走吗?”


    “空月能不能走路?”


    “我可以,只是扭伤一点点,走路还是可以的。”


    “那好,走吧。等下了山,找辆马车,我们三个这样走回去还不得到明天。”


    若蕊整理好随身物品,就和司花、空月离开莲花庵。她还有一块卢道林给的玉佩,这是他爱女的东西,他一直都很重视,所以可以用这个去和他换点钱。至于司花她们,这次回去,便是分别,以后见或不见,都是命运。


    莲花庵夜里失火的消息一早就传去,等丁管家得知消息并上报的时候,已是未时。正在喝茶的卢道林听到之后,颇感震惊。


    “你立马叫上几个小厮赶快去接小姐回来,什么抄经写经,统统不要,一定要把人给我平安带回来。快去。”


    丁叔得令急忙跑出去,恰巧撞到走来的季岩,季岩见他火急火燎的,与往日不大相同,一问得知莲花庵的事情,也是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快我备马车,我先骑马过去看看。”


    “也好,二少爷你也要小心。”


    “你快去。”季岩掉头就往马棚跑,跨上马,一溜烟的疾驰而去。


    若蕊早季岩一个时辰出发,所以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比如:他们不会遇到。


    三个人互相搀扶,跌跌撞撞的下了山。好在山下的茶馆还在营业。她们坐下休息片刻吃了午饭,也可以说是早下午茶,向掌柜的租了一辆马车,匆匆上路。


    赶车的车夫是掌柜的儿子,听说若蕊是卢府的小姐,掌柜的硬是让自己的儿子替她们赶马车,商人的眼睛永远看到的都是利益。掌柜的见她们烧伤了手,立马拿出金疮药给若蕊,当然这是要收平时三倍的价钱。


    马车载着她们向城里驶去,车夫使劲鞭策大黑马,马车跑得极快,弄得她们都没法上药。


    “车夫,你慢点。我家小姐受了伤,经不起这么颠簸。”马车稍稍慢下来,车夫可不愿这么慢,按这个速度,我指定得在汴京城里住一晚,这大冷的天,睡一宿马车,不是遭罪吗?


    “小哥,你慢点,耽误你的时间,我家老爷自然会给你打赏。你要是颠坏我家小姐,我们老爷能饶了你?”司花一边拿钱他,一边又恐吓他,车夫很快就慢下来,而且一路走的稳稳当当。


    “空月,你看着前面,抓好门帘,我要看看小姐的伤。”司花小声对空月说,又看看若蕊,“明文师父给你上药了吗?”


    “想必上了。”


    “快趴下,让我看看。”若蕊脱下夹袄、罗衫,司花轻轻地掀开她的大褂,后背上高高的鼓出一块,空月瞥了一眼,吓得赶紧缩回去不敢再看。


    “怕什么。你过来替小姐上药,我去前面。”司花扶起若蕊,弯着身子走到车门的地方,蹲在那里,用自己的后背挡着门帘,手心按住门帘两端,如此,外面的人是如何也不看见里面的。空月看到她身后背火烧的皮肤,一阵恶心。


    “小姐,很疼吧!都是因为我……”


    “别说了,快洒药,你想冻死我。”她笑着说,嘴唇都快咬破。空月把药洒在那块没有皮肤,又黑又红的肉上,拿出若蕊的手帕铺在上面,再一件件的帮她穿好衣服。


    “司花姐姐,你的手也上点药。”她慢慢解开司花手上的衫布,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马车快要行至城外第一个岔路口,说是岔路口不如说是大路与山路。汴京城的百姓常常要出城到山上砍柴,走官路太耽误时间,慢慢地上山砍柴的百姓们自行开辟了一条捷径小道。这条小道就沿着山边被踩出来,渐渐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居民走的也越多。最终,这条山路一头始于城门左侧,一头终于山边官道。


    但是这条小路不能车行,因为所处的地理位置很危险,一边是高山,一边是陡坡,路面坑洼不平,马车不易通行,就连马独自通行,也需要极其小心。


    前面还有二里路就可以进城,进了汴京城,卢府就不再遥远。


    “车夫,你停一下。”


    “什么事?”司花突然喊停,若蕊不解问道。


    “我想小解。”


    “那我陪你去。”


    “外面冷,还是我陪司花姐姐去,我行动方便些。”望着一瘸一拐的空月扶着不能自理的司花,若蕊坐在马车上竟然笑起来。


    “卢小姐怎么笑了?我看她俩都伤着,恐怕伤的不轻。”


    “我不是笑她们受的伤,你看她俩多好,互相搀扶,互相帮助。人和人就应该这样,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卢小姐您回府,府上就没派个人来接您?”


    “我是临时决定的,今天回去,恐怕他们还不知道。”正说话间,一群骑马蒙面的人疾驰而来,来势汹汹,这阵势俩人谁都没见过,瞬间就被他们包围。


    “车上可是卢府三小姐。”一位拿着大刀的蒙面人朝着若蕊喊到。


    “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今天遇到我,你的日子就到了头。”


    车夫看势头不妙,就想乘机溜走,刚抬脚就被另一个蒙面人拦回去。他只好乖乖的坐在马车上。


    “我不是卢府的小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阎王叫我来收你。“刚说出口,那人就提着大刀冲过来刺向若蕊,若蕊本能的向后躲闪,刀尖刺在门框上。大黑马受了惊,狂啸一声,不分青红皂白就向山边的岔口跑去(马确实也分不出青红皂白),车夫一个没留神任由马儿极速飞奔,不能控制。


    一辆马车在前面跑,一群乱马在后面追。司花、空月从树林出来看见前方形势,知道事态不好,俩人拼命追赶却无济于事,留给她们的只有滚滚黄土……


    很快蒙面人就追上来,失去平衡的若蕊根本看不见外面,但她听得清楚,马蹄声越来越近,刀也越来越近,没想到大火没烧死自己,今天却要死在乱贼手里。蒙面人挥刀刺进车窗,幸好若蕊跌靠在窗下,躲过这一刀。看到冰冷的刀尖刺进来,而且就在自己头上穿过,若蕊惊恐尖叫,蒙面人听见声音,手起刀落一刀砍断马车的缰绳,车身剧烈晃动之后,猛的摔落在土丘下。车夫也摔下去,生死不知。


    “大哥,现在怎么办?“


    “做事做到绝,我下去看看,不能再出岔子。“那人提着刀从土丘上滑下来,他走到若蕊身边,探探她的鼻息。”很好,已经没有气息。“


    “快走。“土丘不算高坡势却陡,而且黄土松弛,三四米的高度,让蒙面人也费了力气才爬上去。一群人马疾驰而去,瞬间,烟消云散。


    “师太,卢府三小姐在哪?“季岩跑到大殿,看见明文正在给菩萨擦拭金身,急忙去问。


    “唐施主吗?“


    “是。“


    “唐施主今日午时没有用饭就离开本庵,回去了。“


    “回去了?听说你们这里昨夜失火,她有没有受伤?“


    “她们三个人都受了伤,不过应该伤势不重,不然还怎么能下山呢!“


    “谢谢师傅。贵庵失火一定有损失,等我回去之后,一定派人多送些香火钱,这些天,多谢师傅照顾舍妹。“若蕊没事。这是他这一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回想起刚刚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马车,看来若蕊是在那辆马车上面。二话没说,季岩一股劲跑下山,正好遇到正往上爬的丁管家。


    “下去吧!三妹已经回府。我好像在路上看见了她的马车。“


    “马车?我来的时候也看见那辆车,这时候怕是快要进城。这么说,小姐没事?“


    “应该没事,我们快去追她们。“


    “我这把老骨头走得慢,你下去找吉庆,叫他租一匹马你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你不用管我,听见小姐没事,我就安心了。你快去吧!小姐话都没说一声就自己回府,肯定有事。“才安下心的季岩听丁叔这么一说,心又提到嗓子口,怎么他就没想到,若蕊为什么会自己一个人回府?


    三步并作一步的跑下山后,季岩果然看到一个瘦小的男子站在马车旁。


    “你是吉庆?“


    “二少爷,是我。“


    “你去租一匹马,随我去追三小姐。”


    “诶!我这就去。”吉庆跑到茶馆,向掌柜租了匹马,随着季岩去追若蕊。路上,吉庆多次想找机会与季岩说话,无奈季岩全部心思只在若蕊身上,丝毫没有情绪听他说话,吉庆也知趣的闭嘴不提。


    很快,他们也骑到城外的岔路口,季岩勒住马。“走大路,这是官道,她们的马车一定是从这里进城。”


    吉庆心里很清楚她们必定选择这条路进城,只是他追随他一路,一个字也没机会说出口,他不想再在他身边做无谓的事,从开始兴奋到现在怏怏不乐,季岩丝毫没有察觉。


    “二少爷,我还是走这条路看看,万一小姐她们迷了路,走这条山路,我也好找到她们。”


    “不会的,这条路越来越窄,马车根本行不通。”


    “我听说这条路被附近的居民修宽了,我还是去看看。”吉庆不是没走过这条路,这是穷苦百姓的‘官道’,他不会不清楚这条路的情况,可他就是要走,因为他要离开不能给他带来希望,帮他实现报负的人。况且,这个人只有儿女私情,完全不能体会到他的用心。


    他看季岩策马而去,自己则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前晃着。他在心里盘算,是不是换个地方再想办法。卢季岩已不是督军,自己还呆在卢府做什么?那谁是新督军?必须要找到他。走着走着,他看见前方的山坡下像是有人坠马。等他走进看清楚之后,确实有人坠马。


    “救我……”


    吉庆回头看到车夫从树后爬出,气息微弱的求救。他立马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车夫只说了一句就没了动静。


    “你醒醒,你醒醒,你说的是卢府三小姐吗?是卢小姐?”吉庆扔下车夫,朝土丘下望去,木制的马车摔的七零八落,若蕊就趴在半截木板上。


    是她,就是这身衣服。吉庆慌忙从路上冲下来,险些被乱枝绊倒。


    他扶起若蕊,让她依靠在自己怀里,又掐她人中,连喊数声“唐姑娘……”


    “送我回去,有人要杀我。”


    看着她倒在自己怀里,他第一想法就是把她送回卢府,这样不仅她会感谢自己,整个卢府也会重视自己。可是,又一想,吉庆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要把她送去另一个地方。


    “卢季岩,我不要你的感激之情,我要控制你,我要你听我安排。”吉庆背着若蕊慢慢一点一点爬上去,骑上马,他用自己的衣服盖住若蕊,一路奔向婉罄楼。


    婉磬楼是汴京最有名的乐妓之一。这里的头牌花旦琼姬是吉庆的意中人,俩人早已定下海誓山盟,只等吉庆替她赎身,救她出是非之地,还她自由。


    吉庆抱着若蕊从后门进来,直接去琼姬房间,交代好事情。


    “她是谁?”琼姬是婉磬楼最美貌的女子,脸蛋如春笋般细嫩,十指纤细,步态轻盈。若不是落入粉尘乱世,按照陆艳晴的标准,她一定是大家闺秀。


    “她是东街卢府小姐。你要看好她,别让她看出端倪,也不能让她私自外出见任何人,我的成败就全看这次的计划。成,你我双宿双飞;败,你我将后患无穷。”


    “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绑架她?”


    “这个你别管。”


    “她要是醒来问起怎么办?”


    “你就说,是我送来的。我去给卢府报信,让她安心等卢府派人来接她。”


    晚间,若蕊醒来,她看着房间里的一切都好陌生,又不敢下,身子蜷缩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头疼、腿疼、后背疼、脖子也疼。


    “你醒啦!”琼姬走过来。在听到她说话的一霎那,若蕊想起明铭,等看清楚之后,原来不是,两人的差别很大。她没有明铭那么好听的声音,也没有明铭那么。“你别怕,是吉庆送你来的。”


    若蕊想想,确实见过吉庆,“可我不是让他送我会卢府的吗?“


    “他……他看你受着伤,他骑马不方便带你回去……你知道的,你是千金小姐,他是下人,这要是被别人看到,你的名声就不好听了。”琼姬继续编排下去,“吉庆已经回去通知卢府的人来接你,你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若蕊见她说的也有道理,就没有多想。“嗯。”琼姬出去给她端饭进来,“你等等,这是哪?”


    “婉磬楼。我是琼姬。”说完她推门出去。若蕊反复思考这些字,她不知道婉磬楼是什么地方,同样也不清楚琼姬是干什么的。


    得知自己已经没有危险,若蕊下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间屋子好大。她走到屏风前,被上面的精美人物吸引,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滑滑的,好舒服。


    窗外又下起大雪,时隔一个月,大雪再次倾城。纷纷扬扬地白色精灵飘舞在天地间,忘情的投入。若蕊推开窗,看着它们,巷子里的行人走得好快,沿街的商贩迅速收拾摊位,这是宁静前最后的喧嚣吧。街道渐渐发白,一点一滴淹没它原来的模样,雪落在街边树枝上,慢慢堆积,很快变成银树。


    后背被火灼烧的地方,隐隐作疼,衣服一碰皮肤就像粘到肉一样,可是脱去衣服,实在寒冷难挨。她还是聪明的,将两个枕头分别放在腰部上方和脖子下,空出后背那一块,衣服不会粘到它,盖上被子一丝寒意没有,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不能翻动。因为,她的腿也摔破了。


    琼姬看她可怜,偷偷拿些灼伤药给她用,一来二去,二人便也熟悉对方。若蕊没有防人之心,琼姬有意接触,她们怎能相处不恰?何况,若蕊的境地,有人在她身边陪伴她,太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