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竹叶香
    丁奶娘走后,若蕊暗泣一场,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哭。站了,腿和胳膊都酸疼,司花和空月扶着她,若蕊拖着两条沉重的腿,慢慢移动。她躺在上,司花一遍一遍的帮她擦脸,空月喊了一个小丫头进来打扫地上的残物,自己则去陪着若蕊。小丫头见势头不对,清扫完地面招呼不打就出去了。


    “小姐,何苦呢?早些睡吧,外头天都要亮了,你今天不是还要去老爷那里请安,叫老爷夫人看见你的样子,老爷不是要心疼?”司花安慰着说着,她其实也非常困,昨夜代湘君来给若蕊上药的时候,她听见动静起身隔着帘子看着,那个时候代湘君跑过来,她还以为她们有要紧事说,就没出去打扰她们。湘君走后,她躺下还没梦见周公,丁奶娘一伙便登门而入。“其实,老爷心里是有你的。你看你才来的时候,老爷是如何对你的?就她陆絮儿,要没有夫人那一层关系,老爷待她还不如你。只是,你不该什么事都瞒着我,小姐还拿我当外人吗?手受了伤,还悄悄地藏着,昨晚捡酒杯碎片的时候,干嘛要推我?如果是我捡了那些,你的手也不至于这样。”司花说着眼睛也湿了,若蕊怏怏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她是有心的,她何尝不知道老爷待她如何?就是因为以往的好,昨晚那样冷漠,才令她伤心。她真的把他当做父亲了,是这里唯一可以依靠的长辈,可他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你睡会,再过半个时辰,我来喊你。”司花擦着眼角出来,外面的天刚有颜色,浅浅的、淡淡的像纱一样遮住了天空。空月趴在边,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若蕊,所以就趴在她身边,陪着她。


    卯时将尽的时候,司花把若蕊喊醒,昨夜没睡,加之又冻了半宿,若蕊感觉头晕。司花走过来扶起她,一件一件的帮她把衣服穿上。


    “什么时辰了?”想来是睡的时间太少了,所以头才这样疼。若蕊这样安慰自己,心里的悲愤越发沉重。


    “刚刚辰时。我想大家昨夜都睡得迟,你要是起来早了,老爷夫人没起来,不也是白去了,所以我没喊你,让你多睡了一会。”


    “今天下午我哪里都不去了,我要回来睡觉。”说着,衣服已经穿好,空月端着水进来让若蕊梳洗。“空月,一会我和司花去请安,你到后头去再睡一会,昨晚连累你们……”幸好她用绸布捂住脸,泪水融在水里,找不到了。“不要说了,你先去睡,下午司花再睡,你来看院子。”听到若蕊这样说,空月倒是可以安心去睡了。“昨晚,我好像看见有人进来,你告诉她不要出去乱说。“”水秀不会说的,我昨晚和她说过了。“空月答应着出去。


    昨儿中秋,今日十六。按照江其成的意思,今天他要回请卢道林,又因为府邸到底是还没清理好,就推迟说下月入府再请。


    卢季岩来找若蕊的时候,湘君已在那里,二人正说着话。若蕊已经吩咐院中诸人,谁也不能讲昨晚的事传出去,不然就赶出去胡乱配个小子,于是他二人也不知道昨晚的事。三人互相问安,一起来到卢道林处。卢道林正襟危坐,戴着一镶嵌红宝石的丝绸帽子,身穿酱紫色丝绸大褂,上面是苏绣的‘福’纹。陆艳晴还在上香。三人问安之后,依次坐在卢下面,谁也不说话,都在等着陆出来。俄顷,陆艳晴扭扭的走出来,笑着说:“总算是心里好些了,希望佛祖不要怪罪。”跟在她后面的还有陆絮儿。她看到若蕊,不觉得脸红起来。


    “大娘早安。愿娘身体安康。”陆艳晴看到若蕊,心气开始不顺,碍于卢在场,笑着让他们坐下,又说了些注意身体的话。若蕊因为想念莲花庵,想回去看看当日自己醒来的地方是不是还有什么线索?或许师太知道些什么?因为这里的人,只有她像是在梦里出现过——一个拿着扫帚扫地的尼姑。还可以带些好看的布送给明铭,当日撕坏了她的衫布,又拿了她的钱,还没有好好报答她。


    “爹。我想去莲花庵为爹和大娘祈福。昨日我不小心打碎大娘从法华寺祈福的牡丹杯,心里很愧疚。望爹能成全。”若蕊憋足了劲,一口气说出来,没有一丝犹豫。


    卢道林顿了顿点头同意了。“也好,去几天?”


    “可能要一个月吧!我想在那里多抄写佛经。”


    “佛经家里也可以写?干嘛要去那么远?”季岩忍不住问到。


    “去就去吧。只是小心些,别坏了佛家地方。多抄些,我捐给法华寺。”陆艳晴对卢道林说。“让喜莲和你一起去。”陆艳晴早就看不惯喜莲那副骄纵的轻狂样子,才离开卢季岩几天,竟那般轻狂。府里上下哪个丫头敢对主子玩笑放肆?又因是唐若蕊的丫头,才懒得动她,不然喜莲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多带几个人,也好有个照应。在外面,凡事小心。早些回来。”卢道林走到若蕊身边,看着她,露出不舍。


    “爹,我想带司花和空月。明天就去。”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卢道林这么一问,季岩顺势跟着说:“等过了中秋再去也不迟。”若蕊想了半天,脱口而出:早去早回。


    这件事眼看已成定局,卢季岩也不好说什么。请完安,季岩跟在若蕊身后,一个字不说。


    “你到了,干嘛还跟在我后面。”若蕊看着他不进自己房间,还跟在自己身后,疑惑的问。


    “为什么突然回去?”


    “你也说是‘回去’了!来这里这么久,是该回去看看了。”季岩望着她,觉得她像一个谜。那天在街上遇到她的时候,真以为她是尼姑,出于对佛家的敬意他听她说完。后来被她吸引并把她带回府,那时候是不是撞邪了?为什么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尼姑那么信任?


    “二哥,那天,江永明和你对诗,你说的那句‘悲莫悲兮生离别,乐莫乐兮新相知。’出自哪里?你有没有那本书,我想看看。”


    不知道什么原因,季岩总觉得若蕊今天不对劲。“问这个干吗?你唐诗背完了?”季岩又拿出一副教书先生的口气和她说话。


    “快告诉我吧!你想急死我。”若蕊拉着他的衣角,嬉皮赖脸的央告着。季岩好像想到了什么?张口就问:“你刚才在里面说带司花、空月一起去。他们两是谁?”司花听到他这么说,不禁的捂着嘴笑起来。季岩看到这样,疑惑更大。


    “不就是你面前这位喽!”司花得意的指着自己。


    “什么时候改名字了?为什么叫‘司花’,听起来不吉利。”若蕊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不高兴。难道非得‘喜莲’‘喜庆’带‘喜’字才好吗?真是封建。想到‘喜庆’,若蕊又记起‘吉庆’这个名字。当初从高老大那里逃出来,一路忍饥挨饿,担惊受怕,要不是遇到他,自己怎么会衣食无忧。比起忍饥挨饿、无处安身,今天受点委屈又如何?如此想来,还要感谢卢府?


    “如何借得司花手,徧与人间作好春。”她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开,司花紧紧跟在其后。


    “你干嘛去?”


    “回去收拾东西。”


    ……


    若蕊要去莲花庵还愿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了。江永明当然也知道。这些天与若蕊相处,他能察觉到若蕊对他的感觉,假如没有杨秋婷,他真的会接受唐若蕊,他知道自己的心慢慢的开始不受自己控制。杨秋婷婀娜多姿,皮肤,像三月的桃花,鲜艳,光洁。她是大家闺秀的典范,饱读诗书,婚后定能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他是要博取功名的,即使在这个乱世,他相信朝廷可以打败那些可恶的蒙古兵,到时候,自己就是复国后的新臣,百废待兴之中,皇帝必定要重用年轻有为的臣子重建国家,前途一片光明。她唐若蕊绝不能胜任他的妻子,她只会背唐诗,不能识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虽有几分姿色,却不懂夫妇之道。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有时的思想他完全不能接受。一个女子如何可以那样轻佻?


    江永明拿着杨秋婷寄来的信,心中满是喜悦。他有一度曾幻想,如果娶了她们俩个,会是怎样的?他瞒不住他的心,他被唐若蕊吸引了。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告诉他:离唐若蕊远一点。离唐若蕊远一点。可是他却偏偏要遇见她。他有好几次想起她的样子都会笑起来,他安慰自己是因为若蕊与秋婷太像了,尤其是她们的背影。对的,我是在想秋婷,只是她们长得相像,我一时糊涂了。江永明把信件压在下,只身去找若蕊,或许明天她一离开,今天就是他们话别的最后时刻。


    走在卢府的长廊中,远远地看到卢府的祠堂,大气宏伟。果然是财大气粗,当今乱世,卢府的祠堂依旧片瓦不损,外围墙干净整洁,看样子是每年都在修护,如此里面必定恢弘无比,就连长廊中刷的漆都是光彩照人。到了西厢,江永明绕过空的厢房,前面就是唐若蕊住的厢房。那间空的厢房是卢月的,即使一次没住过,卢道林依旧把它空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有股冲劲。直透过望柳阁边的柳树,射在长廊,树影轻轻的晃动,把若蕊住的房子都映在里面,空月坐在地上,低着头,正在绣东西。门口的地上堆了很多颜色的粗布,旁边还有一盒针线。永明轻轻地走过去“做什么呢?坐在地上多凉啊!”虽然他说的很轻柔,还是吓了空月一跳。


    “江少爷?”


    “在这做什么呢?这里光线又不好,深秋的阳光原本是最具享受的,可惜被柳树遮住了,我要是你,就去望柳阁,那里不仅阳光好,人坐在那上面,心情也开阔。”他拿起纸上画的样图,再看看空月手里正在绣的,有些不懂。


    “我走不开,司花姐姐昨夜没睡,刚才吃过饭才进去睡。再说,小姐要是喊我,我不在,可怎么行?”


    “你这是绣的什么?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空月得意的笑道:“别说你了。就是我们家老爷卖了这许多年的丝绸,做了这许多年的生意,恐怕也没见过呢!早上小姐请过安之后,回来说要收拾东西,后来发现司花姐姐打的包不好看,又不结实,小姐就自己动手做了一个这个。然后又画了一个样图,叫我下午闲着没事的时候缝出来。”空月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若蕊缝好的布包,简简单单的没有绣花,却针脚细密、整齐。包的外面还加了一个扣子。那是若蕊自己照着旗袍的盘扣做的,虽不极致,倒也适用。


    “你家小姐还有这功夫?了不起。她人呢?”


    “肯定是昨夜着凉了。中午饭没吃几口,就说头疼,现在睡下了。”


    “那我还是不进去了。听说你们明天要走,代我问好。”永明虽嘴上这样说着,脚却不动。空月半天不见他有要离开的意思,看着他一直盯着屋子里看,空月心中不忍。她才14岁,心中已经知道陆艳晴的心思:若蕊将来很可能是要嫁给江永明做夫人的。


    “江少爷,您进去看看小姐,她要是没睡的话,你们当面道别不是更好。”永明听了这句话,想都没想就走进去。他对这个屋子并不陌生,径直走到边,看着若蕊躺在上,头发散着,面容疲倦,脸色蜡黄。他忍不住想替她盖好被子,可是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悬在半空中,良久,他还是探去:胳膊放在外面冻了不好。怎么这么烫?他连忙了她的脸颊,也是一样,再看她的脸色,蜡黄没错,却微微的发红。


    “小山,小山。”永明大声的喊着,他忘了自己是单独在她房间里,手还抓着她的手。


    空月听见有人喊小山,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又听见喊,忙起身进来。


    “什么事?怎么了?”空月看见永明的样子,紧张到忘了呼吸。


    “快去请大夫,若蕊在发烧。”空月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称呼她家小姐,一时呆在那里,原来不都是‘你家小姐’‘三小姐’的吗?难道他们是真的?“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去呀。”永明是真的着急了。一个生了病的人,自己独自躺在这里,丫头们睡觉的睡觉,做事的做事,丝毫不管不顾。他看着心疼,一时忘了分寸,才会对空月大呼小叫。他这一吼不要紧,可把空月吓坏了,她看都没能看一眼若蕊就出去找大夫。她先跑到卢府门口通知管家的丁叔去请大夫。又急匆匆的去喊代湘君去看看若蕊。代湘君就住在季岩隔壁,所以季岩也听到了,三人火急火燎的跑到西厢。


    司花正在给若蕊擦脸,永明就站在边看着,脸上关心在乎的表情,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怎么来了?”季岩望着永明。永明不说话。


    “二少爷,多亏了江少爷,要不是江少爷进来看小姐,还不知道有多可怕?是我该死,大白天的没事,我睡什么觉?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我就是死了也不足惜……”司花站在头哭诉着。湘君走上来,看着若蕊,她的额头、脸颊,手臂。“大夫请了吗?”


    “丁叔出去请了。”空月这时才有机会上前看一眼若蕊。若蕊的脸比先前更红些。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她先前倒是醒过,不过几分钟又睡下去。那是被永明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是永明,实在没力气招呼他,眼睛挣扎几下,最终闭上。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我看着。喜莲,你去打点水来。”湘君拿下若蕊额头上的布,想给她换一块。


    “少奶奶,还是我去吧。司花姐姐昨夜没休息好……”湘君看小山欲言又止,心中似懂非懂。空月端着脸盆和季岩、永明一起出去。季岩独自坐在外面,看着永明和空月一起走去的背影。


    “你家小姐怎么会突然生病了?昨天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子又说‘你家小姐’?刚刚不是‘若蕊’的嘛!空月心里嘀咕,却忘了回答他的问题。“在想什么?”


    “啊?”


    “我说你家小姐怎么会突然生病?”


    “应该是昨晚睡觉的时候忘记关窗户,冻着了吧!”他们走到北厢房,永明去他父亲的屋子,说了些话。空月一直往前走,到厨房打了水连忙回屋。


    湘君在照顾若蕊的时候,发现她的手上有几处细小的印痕。她拿来‘玉露膏’给她换药,又在她手上的细痕处涂擦。


    “你们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两个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只字不提。


    “要作死吗?她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事能瞒住?”俩人难得看见湘君激动的时候,吓得空月噗通一声跪下去,低着头,什么也不说。司花看见空月跪在地上,也失了方寸。“小姐不让说。”半天司花吐出这些字来。


    “那好吧!等老爷来了,你们再说。”


    “少奶奶不要。”司花也跪下来央求。


    “她现在这个样子,老爷肯定是要问的,到时候谁也瞒不住。小姐生病,你们两个还能安然无事吗?”湘君想起昨晚来这里若蕊和她说的话,难道是关于江郡生?不会吧!难道他们之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倒是说呀!”


    司花见状,不得不说,于是就把昨晚的事老老实实地讲出来。湘君听了身子发颤,却又不好说什么。自己的婆婆如此狠心,但她到底是长辈,若蕊这丫头真是有心了,好姑娘,可惜啊!这里有了陆絮儿,哪能有你唐若蕊?好妹妹,何苦呢!他江郡生再好,也不能娶你,也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他们只是相像而已,况且,他已有婚约。二弟是个好人,为什么你不回头看看他?难道你真的要把他拱手送给陆絮儿?


    代湘君是明白人,她早已看出这些年轻人的心思。昨日江其成和卢道林在书房里说的话,她全部听到了。她端着茶水,站在门口,听了个透。卢季岩对唐若蕊的心思,她开始半信半疑,不过日子越长,她看得越清楚,卢季岩有心有意,她倒是真希望他们俩能在一起。比起陆絮儿,唐若蕊更容易相处。


    湘君正在发呆,司花领着大夫进来。不久卢道林也来了。大夫诊脉之后,开了药方。“并无大碍。好在底子强,这要是底子弱的小姐,怕就危险了。”


    “真的不严重?”卢道林不放心,又问了一遍。


    “风寒可大可小,但只要细心照顾,按时吃药、调养,无妨。”


    “那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醒?”


    “疲劳过度。据我的观察,小姐近日一定是没有休息好,而且还是在昨晚染上的风寒。有句话说出来望老爷包含。”卢道林示意可以。“鄙人替小姐诊脉的时候,看到小姐手上多有细小伤痕,又见手腕处有伤口,这是极需要小心处理的地方,千万不能感染,否则病情容易恶化。”


    “多谢大夫提醒。多谢。”吩咐司花带大夫出去,打赏,取药。这里只有卢道林、卢季岩、代湘君,卢道林见空月傻傻的站在那里,不敢上前,亦不敢退后,老道的思想告诉他:有问题。


    “你来。”卢道林坐在椅子上,招呼空月去他身边。空月像个机器人一样,慢慢挪过去。“你说说看,小姐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空月撇着眼睛看湘君,湘君也无可奈何。这一幕卢看在眼里,耐着性子继续问。


    “我问你话,你直接说。”


    空月一想昨夜受的委屈,又看到若蕊还躺在上,什么也不顾了,跪下来,一字一字的说起来。“昨晚,小姐回来后,大少奶奶来给小姐上药,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小姐手受伤了。后来大少奶奶回去之后,没多久,丁奶娘带着两个妈子和喜华就来让小姐受罚。小姐一开始不肯,她们就围住小姐,又拉又扯,我和司花姐姐听到声音就立刻跑出来,却被那两个妈子用绳子捆住手脚。我们看着小姐被她们欺负,却无能为力。丁奶娘掐小姐的胳膊,踢小姐的腿,小姐推不开她们,只好受罚端了的杯子。老爷,您看看,这还是昨晚捆的印子。”空月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印子,一道道清楚分明。


    “反了吗?湘君,我昨晚是怎么和你说的。我说过不让若蕊受罚,你当耳旁风吗?”


    “爹,您息怒。我昨晚来的时候,妹妹已经宽衣将睡,我替她上药之后,还特别嘱咐她:爹说过,这么晚了,你就不用端酒杯受罚了。我是亲眼看着她睡下才离开的。昨晚,临走的时候,还是空月替我开的门。”空月见湘君要自己做证,也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连连点头。


    “大少奶奶说的都是真的,当时我在场。我也听到大少奶奶这么说了。只是后来丁奶娘来了偏要小姐受罚,我们谁也劝不住,小姐一边哭一边还替我们求情,说要她们放了我们。她们不干,还说小姐在受罚的时候找不到感觉,丁奶娘就让喜华不停的往小姐的杯子里倒水。小姐因为体力不支,中间跌倒一次,她们就说小姐犯困,想偷懒,又让喜华打开全部的窗子,给小姐醒神。那时,小姐只穿了一件睡觉的大褂,可怜小姐哆哆嗦嗦站到寅时末,我和司花姐姐却不能替她受罚。”空月小小年纪却有一颗忠主之心,她当着卢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她的目的就是:老爷如果惩罚丁奶娘,夫人肯定有办法护着,可是惩罚喜华却是十分能确定的。昨晚的仇,能报一点是一点。就是要让卢道林觉得唐若蕊可怜,这样才能达到目的。


    卢道林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走到边,看到若蕊手上的伤痕。“这么说,这些伤也是昨晚留下的?”


    空月不住的点头。“是在拉扯中丁奶娘不小心抠的。她们让小姐端杯子,小姐不愿意,然后她们就4个人在一起拉扯。”


    卢季岩听到现在,事情的原委他都知道了,他恨不得冲到丁香园里取出他那把剑,一剑刺给丁奶娘。“爹,怪不得三妹要回去。她心里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能好过?我不能让她现在离开府上。”


    真是好孩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能自己忍着,这需要多大的力量。卢道林开始后悔自己昨晚没有替若蕊说话。当初在梅山上,遇到她的时候,小姑娘一身素雅的打扮真好看。那天她救了自己,这是救命之恩,毕身不忘。她那双似水的眼睛像极了卢月小的时候,卢月如果还在的话,会是这个样子吗?他曾有一刻怀疑过,眼前的唐若蕊是否就是卢月,事实再次告诉他:不是。唐若蕊比卢月大一岁,并且一个出生在秋季,一个出生的春季。


    “湘君,这些天你多跑跑这里,好好照顾你妹妹。”卢道林满脸怒气。另一边,请大夫去看唐若蕊的事,陆艳晴已经知道,她正在想办法如何圆过这场风波。当得知丁奶娘犯了这个大错,她自己心也慌了神,卢道林是如何重视唐若蕊她不是不知道,仅仅一面之缘,就可以把卢月的玉佩转送给那个贱丫头,这份量,轻不了。陆艳晴狠狠地骂过丁奶娘,二人商量着找个替罪羊——那晚的那俩的妈子。


    果然,这边陆艳晴刚和丁奶娘套好说辞,那边卢道林就来了。看着卢道林满脸的怒气,陆艳晴早早的就认了错,一边抹眼泪一边又委屈的诉说那两个妈子的不是。卢道林当然知道这件事是如何发生的,只是为此事实在不宜闹的府上鸡犬不宁,最后只得处罚了那两个妈子,把她们撵出去了事。


    唐若蕊的算盘又打错了。她原本是想第二天就离开这里,然后寻个机会去见江永明,无论如何,她要说明自己的心意。在这里无依无靠,她能藏住心意到几时?她等得起吗?或许,是老天有意的安排,让她也尝尝没人疼的感觉,可是,萱萱不是有爸爸吗?她呢?“妈妈!我想你。“迷迷糊糊的若蕊躺在上,嘴里似有似无的喊着:妈妈,妈妈……眼角慢慢流出细细的珍珠……


    2月


    于萱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望着王然,此刻她觉得自己与小偷无异。回想旧事,种种都在眼前。她放下行李,走进去,看着自己的房间,自从王然出院回家之后,她就搬去隔壁住。看着两之间的帘子,于萱突然哭了。


    “萱萱,我今天干了一件特别对不起党的事。”


    “说来听听。我要替党审核一下。”


    “今天放学的时候,虞露要吃冰淇淋我就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两个。这不算什么,关键是,我给老板10块钱,老板给我拿了两个之后,居然不找钱?那我就只好站在那里等她啊!好半天,我看老板一点反应没有,于是我就问:老板,你怎么不找我钱呢?”


    “难道老板不找你钱,你就抢她钱了?”


    “不是。比那个还丢人。我不知道那个冰淇淋是5块钱一个的,我一直以为2块5一个。我就那么死死的看着她手里的钱。我怀疑老板当时也害怕,她后来说:小姑娘,你没买过这种的?这个5块一个。我看你穿的那么漂亮,不像是打劫的啊?”然子自己哈哈笑起来,完全遗忘丢人时被人鄙夷的眼神。


    “姐,你什么时候改行做土匪了?下次出去,别跟我一起买那种冰淇淋啊!我丢不起那人。”


    “没有我,谁丢你的脸,谁碍你的眼!”


    那日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房间被虞露理的很整齐,一点也不乱,阳台上的海棠花还在开放,它吸收着阳光,正在快乐的成长。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一丝头发落地的声音都能有回声。于萱趴在阳台上,楼下的老槐树又魁梧了许多。也许今天离开了,下次再见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走到王然边。这时候虞露已经去上学,王春华和于秀丽还在楼下等她,只要朱晰一来,她就要和他去a市全封闭式高校读高三。王春华还是决定让他们走,他是怎么想的?谁也猜不透。现在这个已不重要,虞露不会关心朱晰的一举一动,于秀丽也不注力于于萱,至于王然,更是不会说什么。于萱就站在边傻傻的看着王然,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她看到王然似动非动的嘴唇,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于萱俯子,使自己的耳朵尽量的贴近然子的嘴唇:妈妈……一声断断续续的‘妈妈’让于萱心脏颤动。她屏住呼吸,听了好久:妈妈……妈妈……直至声音在耳边消散,连回音也消散。


    “你是不是醒了?你说话呀!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你要装到什么时候?是,那天是我推你,是我不对在先,可是,你差不多就行了,你老是这样装着故意不醒,你到底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于萱激动地语无伦次,可然子依旧动也不动。“你还躺在这里干什么?朱晰马上就要和我一起去a市,你不难过吗?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你起来呀,你站起来和我抢啊?”除了她自己的声音,这个屋子里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回复她。可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说:你是小偷。你是坏人。你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于萱掏出手机,这是为了去a市念书,王春华特意给她买的。她们家虽然有钱,可是夫妻二人的教育理念堪称复古。她们不给两个孩子佩任何电子商品,手机、电脑,这些东西她们只是在看别人用,自己呢?家里有固定电话,爸妈的书房里有电脑,只是用的时候,申请使用的步骤有些繁琐,故而两姊妹甚少使用。


    电话通了,另一端是朱晰的声音:我快到了。这一句像金箍棒一样,定住了东海,也定住了于萱的心脏。她拉开她头柜的抽屉,没想到里面的信纸还在,这还是为了写信给朱晰偷偷买回来的。她拿出一张,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放到然子的抽屉里。


    “王然,你保重。有缘再见!”


    于萱走了,离开这里,去了那里!她对这里应该是没有留恋了,因为她唯一留恋的那个人正和她一起去了那里。她俨然是不舍的,就在这里,2008年,2月16日。


    司花不停地给若蕊擦脸,空月已经熬好了药,刚进门,浓烈的中药味就在房间里弥散开来。


    “醒了吗?”空月站在桌子边,药也放在桌上,她只等一声命令便可以立刻端过去给若蕊喝。


    “端来吧!醒了。”司花扶起睡眼惺忪的若蕊,若蕊怏怏的靠在上,她似乎忘记了刚才努力喊着的话。司花喂她喝了药,又扶她睡下。


    “病了,明天就不去了吧!”司花这一句话,唐若蕊触到心头,眼睛看着上的罗帐,一字不语。“这样子去了,是给谁找不是呢?”司花试探性的说了这句,若蕊还是不说话,司花急了,突然跪在边。“小姐是怎样想的,我一个丫头实在不敢妄言,自小姐进府,我便服侍小姐,朝朝暮暮已近半年。小姐如今不知是受了什么气,只顾自己所想,倒叫我们这些丫头乱了方寸,不知哪日说错了哪句话,做错了事,得罪了小姐,只望小姐体谅体谅我们,明着拿我们撒撒气也好。一味的憋在心里,闷出病来,我们又该受罚。”


    若蕊见司花哭,自己也哭。“从花开到花落,从素衣到锦裙,从现代到古代,谁能说得清?当日我只是看着我们有缘,便接触了。既然我们有缘无分,就散了吧!人生何处不相逢?离开了你,后面还有一个他,谁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眷顾呢?”若蕊只自顾自的说出心事,她说出朱晰和江永明,先认识了朱晰,后来又分开,接着就出现江永明,这难道不是上天安排的?


    可她说的这番话却惊到司花和空月。她俩以为这话是说给她们听的,司花一听若蕊不要自己了,哭的更是伤心,一度哽咽说不出话来。空月站在司花身后,听了若蕊的话,也立马跪下哭求着:“三小姐你生气归生气,可不能不要我们。我们做错了事,您罚我们什么都行。司花姐姐不是有意得罪你的,你饶了她吧!三小姐,你是好人,我愿意跟着你。司花姐姐昨夜没睡好,下午也没休息,一时脑子犯了糊涂,你原谅她吧!求求你了,三小姐,我们不想离开你。”


    唐若蕊被空月突然的举动惊住。她侧过脖子,看着眼前俩人,司花歪坐在地上,面对自己抽泣,空月跪在地上满脸恐慌。“你们怎么了?”


    “你不要我们了?”司花赌气般的吐出这几个字,直直的望着她。她似乎是在等待人生的结局,认真、笃定。


    “你们要离开我吗?在我生病的时候,离开我?”


    “不不不,我们不会离开你。只是,三小姐你刚才说,要我们散了。”空月激动地爬到她下,脸上的泪还在流,鼻涕还挂在脸上。若蕊伸手替她擦去鼻涕和泪痕。“我刚刚要是说了什么,你们千万别记着,我不是对你们说的。吓到你们了,是我不对。刚才那话,都是叫司花引出来的,你要怪就怪她去,是她害你苦的这么惨,你应该使劲拍她几下,不然我都替你不值。”说话间,三人破涕而笑。若蕊也觉得轻松了许多,有的时候,决定一旦做出,整个人的心境就会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们是不是问我明天去不去莲花庵?不去了,看我这样子,还能去哪?好好养病吧!”


    自中秋之后,约莫着过了半月,若蕊已痊愈。卢季岩在府上住了几天,过完了中秋又去了兵营。卢季峰也在卢季岩走的前一天回来,他回府之后,陆艳晴高兴是自不必说的,更高兴的该属代湘君,俩人新婚不久,卢季峰就离开她去抗蒙。在边疆抗敌近1年,这次回来,实在是对现在的朝廷失去信心,才选择回汴京和一起组织军队。当他得知卢季岩在朝廷的军队里任职,并私下里组织了民兵,他激动不已,这半死不活的朝廷早该结束了,但是即使是结束,也不该是在蒙古人手里结束,汉人的天下,就该由汉人接管。


    眼前,已是年末,腊月的风霜吹来了第一场雪。随着第一场雪飘来的,是一个悲伤地消息:江家父子要搬出卢府。这个悲伤的消息还有一个附件,那就是:离家两月的卢季岩将要回府。为什么江家父子要搬出去?因为他们在汴京的宅子已经装修好,眼见年底以至,全家人也该团聚了。中秋时,江永明收到杨秋婷的信件,那时,他的心已开始蠢蠢欲动。


    江永明坐在望柳阁中,他忽然一阵伤感:此处此树此人、从今别后,如酒后梦醒,叫人难寻。雪已下了2天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一发不可收拾,像人的心情,是人的心境。远远的望去,西厢的屋上皑皑一片银光,东边也是同样,从东厢的屋窜出的竹子,早已不见,看到的只是雪。整个天下:天,地,雪。


    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时至今日两月有余,唐若蕊还是没能将心事明说,但是她知道了一些事:江永明在意她。有这点就够了,足够了。可当她从陆絮儿嘴里听到江永明要离开的消息,她还是吃了一惊。她一个人呆呆的往西厢走去,却看见他站在阁楼上,她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大步跑过去。矜持值几个钱?‘大家闺秀’这个头衔能嫁个有钱人又怎样?只要能见到江永明,什么都不重要。


    她顾不得头上的雪、脚下的雪、手上的雪、身上的雪。一口气爬上阁楼,看到他,却不走近,只是看着他,喘着粗气,她想等自己平静之后再问他。


    “是真的要离开吗?”


    “明天就走。”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怎么先前都没听你说过?”


    这一次江郡生没有那么快答复。他走到她面前,用手轻轻坲下她头上的雪,后然后退了两步。若蕊站在他对面,等着他回答,一身湛蓝的罗锦,身后是飘扬的大雪。江永明同时也在思忖着该如何与她道别,道别的语句他早就想好,只是他该如何说出。他不是傻子,他也明白若蕊对他的心意,但他不能接受,可是明明不能接受,为什么还要委婉的相处,让她误会,这都怪自己,是自己枉为书生,枉读了圣贤书。


    “为什么走得这么急?”若蕊见他不回答,又问了一句,这次,她怕他又不回答,所以又加了一句,没想到,后面的一问一答,俩人同时说出,同时淹没了各自的声音。


    “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


    “回府成亲。”这四个字江永明鼓足了勇气才说出来,说出之后,就没话说了,之前想到的道别的话,一个字也没说出口。他不知道若蕊听见没有,他倒是没有听清她说的话。所以,他选择沉默。


    “你刚刚说什么?”沉默了许久许久,若蕊还是问了一句让她最后悔的话。


    “这个月30日,我成亲。”


    “我成亲”……“我成亲”……“成亲”……


    伴着回声,江永明从她身边走过,然后消失在大雪里。若蕊的手开始发烫,脚却冰凉。不知过了多久,司花找到她,慢慢扶着她回去。


    时至黄昏,一直飘扬的雪终于累了,慢慢的一点点停止。或许,它不是累了,而是给要回来的人留一条能行走的路。大概它还有别的用意,不想阻碍即将要走的人。无论怎样,它停了。


    “你说,那江家父子明天就要走了,怎么也没说清楚?这不明不白的,算哪会子事?”陆艳晴靠在裘皮上,手里抱着暖手炉。


    “依我说,一定是江家父子觉得那个贱丫头配不上他们家,所以才一直没开口。当年,老爷和他们家定的亲事,他江老爷能不知道?我看哪,就是故意不要这门亲事。”


    “本来还想借着江郡生打发走唐若蕊,现在看来,是没指望喽。你是没看见那小蹄子的轻狂样子,在府里跟小丫头子打打闹闹,整日疯疯癫癫,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老爷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把她带回来,还认了半女?我近来总觉事情不好,隐隐约约的觉着老爷想把那小蹄子指给季岩。你说说,这不是疯了?她哪里有陆絮儿一半好。”


    “夫人多虑了。老爷再喜欢那小贱人,也不会让她和二少爷成亲的。老爷又不傻,平白无故娶个身世不明的做儿媳妇?老爷是最重仁义的,老爷喜欢她,还不是因为她帮过老爷一次。再说了,表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品和相貌,老爷还不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能喝到二少爷和表姑娘的喜酒了!”被丁奶娘这么一说,陆艳晴高兴多了,哥哥的女儿向来乖巧懂事,以后嫁进来必定会尽心尽力侍奉公婆,最重要的:我说话,她要听。可她心里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她不是瞎子,她不可能看不到她的儿子是如何对唐若蕊好的。正好今晚季岩回来,她要向卢道林挑明,让他的儿子娶她的侄女。


    若蕊坐在铜炉旁,她真后悔自己没有早早的告诉他,如果俩个月前说明了,现在他是不是会带自己一起走?是不是和他成亲的那个人就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为什么他会娶其他的女人?难道这些日子他是在玩自己吗?他在玩弄我的感情?一边和我玩,一边又娶了别人。为什么?“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是你?”想着想着,若蕊竟然痛哭失声。她顾不得形象,也顾不得平日里十分爱护的衣裳,一下就趴在桌上哭起来。


    听见哭声,空月急忙跑过来,一边又唤司花。“小姐说谁?谁欺负你了?”


    “朱晰……你好狠。”若蕊哽咽着说出的名字,她们俩人面面相觑,无能为力。


    还是司花脑筋好,她拍着若蕊的肩膀,轻轻的说:“小姐说的是谁?我们不认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二少爷回来啦!刚才我去打水的时候听大花说的,二少爷这会子在洗澡,恐怕一会儿就要来我们这里,小姐这样哭着,吓着二少爷怎么办?”若蕊听了真的不哭了,抬起头叫她们给自己梳洗。


    “外头雪老早就停了,像是知道二少爷要回来,所以才特意停下。”司花一边哄若蕊,一边给她挽头发。“戴哪一支呢?”空月拿出两支簪子,一支是镶金的蝴蝶,一支是镀银的梅花。若蕊看了一眼,从镜奁里拿出一支翡翠递给司花。“这样的季节戴这个太过显冷,还是金蝴蝶吧!”若蕊不说话,任由司花给她戴上镶金的蝴蝶簪子。给若蕊梳洗好之后,俩人便出去各忙各的。


    屋外顿停的大雪,是在给要离开的人让出一条道吗?若蕊倚在门上,风吹在脸上像刀在割她。原来看电视里的人说过:脚冷,心就不冷了。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她脱掉鞋子,光着脚走出去。脚刚碰着雪,胳膊上的汗毛孔霎时全部竖起来,一脚踩下去,雪渗过脚趾缝贴在脚背,脚边的雪有钻进裤腿里,顷刻间,她觉得像是掉进了冰洞里,脚正被一刀刀割着。衣袖里好像没了胳膊空空的,若蕊抱紧自己,努力使自己不要发抖,她咬住嘴唇,不禁打了冷颤。她弯子搓了一个雪球拿在手上,果然,一会儿,手就烫起来。她侧着脚丫走了几步,然后平稳的放开脚步走在雪上,来来回回的走,心里只想着一个人。心里想着某个人的时候,似乎忘却了脚是凉的,因为有那些快乐的时光,所以心是暖的。可如果心里恨某个人的话,心凉了,脚也暖不起来。


    卢季岩回府后,还没来得及去向双亲请安,就先来找若蕊。他远远的看见若蕊一个人在雪里来回不停地走,一开始还以为是她贪玩,等到后来停下看清楚之后,才发现好像不是自己所想的样子。


    “三妹,你在干什么?外面这么冷,快回屋里。”


    “二哥?”


    “你不认识我了?这样看我。”季岩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屋里拽。他对他自己的行为举止越来越不能控制。近两个月没有看到若蕊,他在兵营的夜晚度日如年,他时时提醒自己,若蕊是他妹妹,他不敢多想。可今天一见到她,脑子短路了,竟然会去拉住她的手。若蕊没有回避,她也忘记了男女之分。“你怎么光着脚在雪里走?又想生病吗?衣服湿成这样,你不冷吗?”


    “我听人说:脚冷,心就不冷。”


    卢季岩回府后没有第一个去见陆艳晴,而是去见了唐若蕊。陆艳晴的心又提到了嗓子口。她喊来丁奶娘,俯在她耳边说了很久,然后丁奶娘一脸严肃的点点头出去。


    晚饭时,卢道林刚回府季岩便跑来请安,然后季峰、湘君也来请安。卢道林看一家人全在这里,脸上很高兴。


    “若蕊呢?”卢道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见到季岩就能想到若蕊,他心里的打算,太简单啦。


    “三妹在表妹那,估计快来了。”季岩抢着答道。卢道林嗯了一声,吩咐开饭。


    冬日时短,才吃晚饭,天就黑了。众人陪着二老说了会话,眼看天色漆黑,卢道林让他们散去,自己也回去歇着,同样,先去书房,再去沈小如那儿。季岩和季峰夫妻同住东边,只有若蕊一人住西边,这么晚回去,季岩担心若蕊,便要送她回去,倒是陆艳晴先吩咐了丁奶娘送若蕊回去,季岩倒也无话。


    丁奶娘和若蕊走了没多远,陆絮儿就追上来,她使了个眼色给若蕊,回头朝丁奶娘说:“奶娘回去吧!我和蕊姐姐有话说。麻烦你再和夫人说一声,我今晚和蕊姐姐住了。”丁奶娘自然知道她的用意,诺诺的答应着走开。


    若蕊一听她要住自己那儿,心中疑惑。自从中秋出事之后,她对陆絮儿就有了戒心,可是经不住陆絮儿三番两次的主动示好,慢慢就放开警惕,对她也相对妹妹一般。“妹妹要和我说什么?”


    “这事很重要。你们两个一前一后提着灯笼,离我们5步远,不许听我们说话。”司花和喜华一前一后照做。“今天下午,江少爷跑来找我,要我帮他一个忙。我说你都要离开卢府了,还能要我帮什么忙?”陆絮儿故意停住看着若蕊。若蕊低着头不说话,可是她的心已经跳的很厉害,此时她正憋着气说不出话。“他不是明天就走了吗?这些日子我看着你们是真心想为你们撮合的。我本来还在惋惜要怎么和夫人说,让她给你们做主,可是又怕夫人怪罪我多事。可今天下午江少爷来找我了。他说他心里放不下你,他清楚自己只要离开这里,恐怕一时半会见不到你,或许以后都见不到你了。他说着说着居然无力的靠在墙上,你没看见他的表情有多痛苦。蕊姐姐,他求我带信给你,让你今晚戌时二刻到北厢房见他一面。”


    “为什么去他哪里?”


    “不知道。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今晚睡你屋,明天假如有人问起来,我还能给你作证,没人会起疑心的。”


    另一边,早在饭前,陆絮儿就已经知会了江永明,今晚戌时二刻,唐若蕊来找他。江永明本是要推辞的,经不住陆絮儿劝说,点头答应。晚饭的时候,江家父子同卢府的人一起吃饭,江永明一眼也没敢若蕊。他不是没有对若蕊动心,但是,他更在乎的,是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女子,一直以他为中心,为全部的女子,她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他——江郡生,他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伪君子。


    戌时二刻,唐若蕊只身来找江永明,她轻轻地扣门,很快门就开了。若蕊进屋之后,自然的坐在那里,江永明坐在另一边,俩人都等着对方说话。


    最后,还是若蕊先说了:“江伯父睡了?”


    “席间喝了太多酒,现下睡了。”


    又沉默了良久,还是若蕊先说:“这个送你吧!你知道,我也是寄人篱下,身边没有值钱的东西,这个算是送你的新婚贺礼。”若蕊拿出一直抱在怀里的盒子,里面是一方砚台,是那日出去游玩用明铭给的银子买的。她很爱这方砚台,自己一直没舍得用。上面刻着的青竹苍劲有力,清雅、庄重。她望着砚台上的竹子,对江永明说:“很适合你。虽然不值钱,却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不要拒绝。”她没有打开砚台,是因为她不敢,就在刻着竹子的另一面,她写了一行字:花谢花开相思。这句话没有勇气说出来,如今写出来让他看到,对若蕊而言也是安慰。


    “三小姐,我……”江永明不知怎么说下去,他看到若蕊已经在擦眼睛了。若蕊终究还是忍住没哭。


    “问你个事呗!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觉得很冒昧,一直没敢问。”


    “我当你是妹妹,不怪你。”永明本意是让她大胆的问,没想到这话一说出口,后悔了。若蕊强笑着没当回事,然后问了另一句:“他们一会喊你永明,一会儿又喊你郡生,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如果我说:你都要与别人成亲了,为什么今晚还约我来这里?我猜你大概会说:我一直当你是妹妹,这些日子多有打扰,请妹妹担待。所以,这回我当了傻子,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但是,我留住了尊严。若蕊心里想着,等他说完,准备就要离开。


    “永明是爹取的名字,郡生是西席先生取的字。你可以喊我永明,也可以喊我郡生。”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敲门。


    “小姐,酒来了。”喜华站在门口,手里端着酒壶和酒杯。


    “你怎么来了?”若蕊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正好,端进来吧!”喜华放下出去不提。永明倒了两杯酒,递给若蕊一杯。“今日相聚,明日别离,此处一去,各自珍惜。”说完一饮而尽。若蕊也不示弱,举杯一口喝尽。


    “那姑娘是谁家的小姐?”若蕊怎么会问这话,她自己都难理解,反正是问了,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就等着他回答吧!永明不解的看着慢慢脸红的若蕊,大方的说出下面的话。


    “祖上在宣州,江南瓷商杨府千金。前些年就订了亲,家父此次来汴京一是在此安置家业,二是为了我明年八月的科举。来到卢府实在是无奈为之,卢老爷与我爹是至交兄弟,他既相邀入府居住,我爹怎好拒绝,所以只好来此。其实,凭我们家的实力,完全可以买一套大宅居住,只是我爹是个念旧的人,一定要翻新老宅,只好打算老宅装修好在搬进去。我们原本……打算住客栈,这样就……不会打扰……”啪的一声,永明倒在桌上。若蕊见状,站起来想去看看他,起身还没站稳,一个跟头栽下去。


    门外喜华听见有声音,立刻开门进去,见状大喜。连忙把门关好,先拖江永明,又脱去他的外衣,将他的贴身大褂也解开。又回头拖若蕊,同样解开衣服,连大褂也脱下,露出。她把俩人安排好,替他们盖上被子,蹑手蹑脚的拿走酒壶酒杯离开。


    这样的场面,若是被卢府上下知道了,肯定是一场吃人的风波。喜华还在暗暗得意,哼着小曲儿去了西厢。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幕,全被季岩赶上。他回屋后得知江永明明日就要离开卢府,思忖着,还是决定来和他道别。正当他走进北厢房江永明的屋子时,恰好看到喜华鬼鬼祟祟的进去,又四处张望着,还关了门。季岩捅开窗户纸,看到令他咬牙切齿的一幕,他真想冲上去当场抓住她。进了兵营除了整日练兵意外,他还看了很多兵法,他突然间明白:事有蹊跷。


    等到喜华高高兴兴的走后,季岩小心的走进永明的房间,给若蕊简单的套上衣服就立刻抱着她向西厢走去。


    “都做好了?”陆絮儿问。


    “放心吧!就等明天去看了。”喜华笑着回答。


    季岩听到这话,气的浑身发抖,又抱着若蕊去了自己的房间。幸好他回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大花,他吩咐大花给若蕊穿好衣服,一个字也不许对旁人说,自己则在外屋睡了。


    第二天一早陆絮儿心情极好的跑到北厢房找若蕊,却扑了一场空。她进屋看了个遍,始终没有若蕊的影子,她望着喜华,喜华摇头表示不知,气的她真想打喜华解恨。“江少爷,看见蕊姐姐了吗?”


    “昨晚她回去之后就没见过,你去西厢找找吧!她可能还没醒。”


    “你怎么起这么早?”陆絮儿转身看见江永明进来,顿感尴尬,连忙为自己解围。


    “半夜冻醒了,就睡不着了。可能是因为要离开这里的缘故,心里有些不舍,天一亮我起来到处转转,发现这里很多地方都很美。”


    陆絮儿空欢喜一场,这不算什么,关键是,怎么向陆艳晴交代。喜华的心早就七上八下了,事情没办好,怎么交差?等着挨棍子吧。


    “既然蕊姐姐没来,那我就先走了。我是听大花说她来了这里才来找她的,我这就去好好问问大花,为什么凭白无故的骗我。”永明看着她快速离开的样子,十分不解,平时端端正正的看惯了,今天火急火燎倒是头一回。


    天亮了,季岩让大花伺候若蕊梳洗。若蕊睁开眼,看见自己在季岩房间里,还睡在他上,身上只穿着大褂,心中万分不解。


    “大花,我怎么在这儿?”


    “你昨晚晕倒在长廊里,幸好二少爷路过,就把你抱回来了。”


    “那为什么不送我回我房间?”


    “太远了,你倒在北厢房那边,北厢房离我们这里最近,天又黑了,只好委屈三小姐让你来这边喽!”


    “那二哥昨晚睡哪的?”若蕊听大花这样说,不好意思起来。


    “外面。”大花笑起来,“二少爷对你真好,平时我们给他守夜,昨晚他给你守夜。”


    “我能进来了吗?”季岩站在门口朝里面喊道。


    “进来吧!”若蕊答道。


    季岩穿着青蓝色的夹袄走进来,整个一玩世不恭的模样。“等会回去看你怎么说?”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就为她想好了。“表妹昨晚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回去只管对表妹这样说:你说我昨晚回来之后,怕打扰你,就和司花一起睡了,今早很早就跑到我这里,来问我拿些宣纸。一会司花来接你回去,你们再好好对对时间。叫我怎么说你?怎么好好地一个人倒在长廊上,多让人担心?”若蕊听了这些话,想起做晚的事,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晕在房间里的,怎么会在长廊上?难道自己记错了?要不就按季岩说的办,总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在这里睡了吧!


    陆艳晴的计策失败了。她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一个绝佳赶走唐若蕊的时机,可以说千载难逢,她没有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再懊悔也没有用了。面对眼中钉,看着她依然在自己面前晃悠,她恨极了。跟着倒霉的是喜华,因为办事不利,罚棍50板,陆絮儿心疼喜华最后只打了20板。仅仅20板也能让喜华趟几天消停消停。


    别离事,人生常有,底何须为著,成个消瘦。


    在卢府上下的欢送中,江家父子走了。他们在西街上的江府过上了自己的生活,离开了别人的屋檐,就像童话故事里说的,从此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他们走后,若蕊天天在数日子,还有28天……27天……26………25……


    在还剩21天的时候,若蕊收到季岩带回来的‘礼物’。季岩说,这是江永明托他带给她的。若蕊喜出望外的捧在手里,期待着。当她回屋打开盒子的时候,眼泪止不住流出来。


    花谢花开相思。


    绝了相思。只剩相思。


    若蕊呆坐在书桌前,此时她应该练字。空月拿来手炉,“小姐,暖暖手,好写字。”


    “今天用这方砚台。”空月给她墨墨,一点点浓浓的黑墨慢慢涌上来。空月端起平日用的旧砚台,打算出去洗洗收起来。


    “你做什么?”


    “你用新的,我就把就得收起来了。”


    “放下吧!这个只用一次,等我写完你就把它扔了。”


    “好好地,扔了怪可惜的。”


    “你喜欢你就留着,随你处置。你出去把我画的布包做好,以后要用的。”空月答应着出去。


    若蕊看着眼前的纸墨,心血来潮,她打算写一封信给江永明,至于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天知道。


    江少爷亲启:


    江少爷与我同住卢府数月,前日不辞而别,甚感遗憾。若蕊念惜往日,历历在目,点点滴滴如同晚霞日日浮现。今江少爷大喜在前,若蕊两袖空空,身无长物,唯有一方砚台相送,不知江少爷为何归还?是想从此与我不相识?还是嫌弃此物卑贱?那日听闻江少爷即将大喜,心中欣慰。恭祝二位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唐若蕊


    若蕊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文字到底算什么?自己不是一直都在努力做陆艳晴眼中的大家闺秀吗?这封信要是落在她手里,自己还能活吗?管不了那么多了,若蕊心中有气,一定要把这封信给江永明。


    写完之后,她悄悄的找打季岩,说明了来意。季岩也很愿意帮她,于是,第二天顺道去了江府,把信交给江永明。江永明当面拆开信件,看完后,沉默良久,最后缓缓说出:“贤弟,这事是我不对,原先在府里与令妹走的太近,可我确实没有对令妹做过什么?如果令妹这么闹下去的话,我这亲还怎么结?我还怎么敢结?从古至今,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可我江郡生不是这样的人,我是读圣贤书的,现在是秀才,明年我还要参加省试,还想一举中第。如果我这时候闹出这种事情,我怎么对得起我爹,对得起杨伯父和20天后就要与我成亲的秋婷?”


    季岩看他表情凝重,拿起信看了一遍,二话没说塞到袖子里。“江少爷多虑了。若蕊不是那种轻薄女子,昨日我还听见她说这些日子你们的兄妹情深,她把你当哥哥,你走了却不和她道别,她心中不快,所以才写出这种话。这信,我看得清楚,恐怕是你没看明白。圣贤书固然得读,可读的太多却成了不能理解文字的书呆子,这恐怕是先古圣人不愿看到的。不敢多多打扰江少爷考取功名,告辞。”永明看见他愤愤不平的样子,也不以为然,他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卢季岩?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他要赴约去见吴梦窗,这个他仰慕许久的人物。


    季岩坐在马车上,把若蕊写的信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他确定昨日若蕊的种种现状都是因为纸上写的这个人,他不由的恨从心生。从西街到东街一个时辰的路程,季岩把信的内容全背了下来,这倒不是他刻意记下的,而是这些文字在他眼前转悠不停,挥之不去。马车停在卢府门口,车夫还没有拿出垫脚凳,季岩早已一跃而下,冲进府里,直奔西厢。


    此时,正直巳时,昨日的大雪早已停下,长廊上的积雪也清扫干净。望柳阁旁的柳树上还挂满了雪,在季岩的带动下,下垂的柳枝在摆动中,把积雪落在了季岩身上。季岩推开门,看见若蕊趴在桌子上,闷闷的。他一时倒不想质问她为何写出那样的语句。


    “在等回信吗?”季岩冷冰冰的问着。


    “信送到了?他看了?”看到她突然站起来兴奋的样子,季岩终于没了猜疑,全都可以确认了。


    “为什么不说话?外面下雪了吗?”若蕊看见他身上的雪,走过去替他拂去。


    “为什么要写信给他?”季岩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问她。“若蕊念惜往日,历历在目,点点滴滴如同晚霞日日浮现。”看着他的眼睛,若蕊说不出一句话。她使劲挣脱他的手掌,却终是徒劳。


    “你偷看我的信?”


    “‘江少爷与我同住卢府数月,前日不辞而别,甚感遗憾。’甚感遗憾?你就那么在乎他?他今天就要和别人成亲,你还在为昨天挽留他?”


    “你偷看我的信。你为什么偷看我的信?”当若蕊的隐私就这样被她最信任的人说出来的时候,她讨厌眼前这个人。


    “今江少爷大喜在前,若蕊两袖空空,身无长物,唯有一方砚台相送,不知江少爷为何归还?是想从此与我不相识?还是嫌弃此物卑贱?”季岩不顾若蕊的挣扎,拼命抓住她的手,生怕一松手她就要离开自己,他也不顾若蕊的控诉,只管发泄自己的情绪,他涨红了眼大声吼出心中的不平。


    “你是个骗子。你住嘴,你放开我……”


    “那日听闻江少爷即将大喜,心中欣慰,恭祝二位百年好合,幸福美满。”他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话,越来越大声的吼着。


    “你闭嘴。”若蕊声嘶力竭的朝他喊。“卢季岩,你闭嘴。”若蕊进府半年来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他顿时停在那里望着她。“你是怎么读圣贤书的?你娘整日里说你是如何知书如何达理,今日才百闻方得一见。难道孔夫子的圣贤书里是教了你偷看别人信件、喧嚷别人隐私的吗?你这些年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虽然不如你的学问深厚,却知道不偷看人隐私。”


    “我读圣贤书?我哪里会读什么圣贤书?会读圣贤书的是你心中所想的江永明,江少爷。他日日夜夜苦读圣贤书,就为考取功名,你以为他考取功名之后会来娶你吗?你醒醒吧。他马上就要成亲,就要娶别的女人,你难道甘心做偏房?一辈子伺候他,伺候那个女人?还有这个,你为什么要写这个?‘是想从此与我不相识?还是嫌弃此物卑贱?’你说,你自己这样做还不够卑贱吗?”


    “你管我?我愿意。”若蕊听见卑贱那两个字,心中一震,这辈子,她最怕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卑贱,所以,无论何时,她都使自己坚强,不能被别人看轻,她想要快快结束这场争吵,这是她的事,与他无关。


    “你到底还有没有廉耻?人家不要你了,你还要凑上去?”


    若蕊气的坐在地上哭,完全没了形象可言。所幸冬天衣服穿的厚实,身边还有炉火,所以多坐一会也不会着凉。可你想坐就坐吗?在卢府由不得你。


    “好妹妹,快起来,这么冷的天,伤了冻了的多让人心疼!”湘君走进来,扶起若蕊,这时站在门外的司花和空月才敢进来。“你们两个怎么吵得这么利害?吓得司花哆哆嗦嗦的跑去找我,连个话都讲不全。早饭吃什么了?那么大火?今天老爷在家,都不想好了吗?”湘君看他二人都不说话,又忙打圆场。“快去喊大花来扶二弟回去,外面雪厚,小心掉进去找不着了!”


    “我自己会走,你们还是扶好她吧!省的她一时糊涂做出……做出丢人的事。”季岩见湘君来了,也不便多说什么,就打算回去。


    “回去多看看圣贤书吧!没有道德。”


    “是他给我看的,你以为我稀罕看吗?”季岩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再也不管不顾若蕊的感受。


    季岩回去后,湘君又安慰了若蕊好一会子才离开。


    伤心的事一波接着一波,若蕊已经没了力气。她几乎是跪在地上爬到箱子边,翻箱倒柜的找到那瓶香水,拧开盖,还是香的,却又是苦的。


    “我要你有什么用?”她自言自语,无人理会。


    “你在说什么?”空月突然在她背后说话,吓了她一跳。若蕊连忙藏起香水,“没有啊。”


    “我看二少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我去找他。”


    “小姐,你慢点。”


    “你别跟来,我自己去。”等她跑到季岩屋里的时候,大花告诉她,季岩出去了。她失落的走出来,眼前的一切都很刺眼,白色的雪压住斑竹,使它们没法呼吸。


    “你们也很难过对不对?我来替你们清理这些烦人的东西。”若蕊像疯了一样拼命的挥舞双手,当积雪从枝桠上落下的瞬间,她不知是喜悦还是悲伤,狂挥乱舞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她累了,不想动了,站在斑竹间调整呼吸。过去的就该过去,强留无味,整瓶香水都被她倒在竹叶上。古有湘妃对竹洒泪,今遇千金对竹抛香,也算是对得起这些斑竹了吧!


    冬日风多,雪多,伤寒也多。一晃又过了十多天,湘君的伤寒也好的差不多了。晴朗的午后,阳光都温柔极了。若蕊来到湘君的住处,正好看到季峰也正,问了好、聊了两句,季峰便出去让她们说话。湘君告诉若蕊,自从那天之后,季岩一直在酗酒,兵营也没去过,若蕊自然很自责,而季岩的这些举动,卢府上下自然没人知道,他一直住在兵营,他的举动只有同在兵营的季峰知道。


    还有6天,在前面过去的14天里,唐若蕊的每个夜晚都辗转难眠。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大概就是这样!若蕊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很多时候,她明明是在做事,可思绪还是会不停的跳跃到那个晴朗的午后……


    中秋节,我对月祈祷,希望你这次不要再丢下我。我不管你是不是朱晰,我只想你不要离开我。面朝圆月,我许下千里共婵娟的誓言,我回头望着你,你对我微笑,我以为那是暗示,是表达……结果,原来是我一厢情愿。江永明,我是唐若蕊,我们之间从此没有联系了吗?当你是朱晰的时候,我是王然,你我之间是于萱。而今,你还是你,有你的妻子,我还是我,独自一人。我是唐若蕊?还是王然?我是谁?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什么时候我可以回去?妈妈,爸爸,美人,还有萱萱。这所有的一切,或许我该认了吧!假如我肯重新来过,老天,我愿意彻底放弃朱晰,你可以放我回去吗?


    “小姐,回屋吧!外头冷。”空月替若蕊披上斗篷,朝着她看的方向望去。“今晚的月亮好像比平时更亮!”


    空月拉起她,她的手冰凉。司花已经铺好,正在整理她的箱子。她看见司花拿着的布包,想了一下,走到炉火边,伸出手烤火。


    “司花、空月。还记得上次我生病的时候和你们说的话吗?我想去莲花庵谢恩,你们还愿意和我一起去吗?这些日子你们对我的好,我会记一辈子的。我在这里的地位你们也都知道,跟着我未必衣食无忧,甚至会被人欺负。如果你们要离开,我不强求,也不怪怨,人生本就该好聚好散。”


    司花、空月两人见她突然这么说,知道又是发生了事情。而且,上次该去莲花庵的时候,因为若蕊生病所以耽误到现在一直没去,现在她先去,她们怎么会不跟着她。


    “小姐这又是哪出?你刚才在外面看月亮,看了这半天,不会就是在想这些吧!你以后要是再这样说,那就是要伤我的心。你待我好,我感激不尽,所以,我的心告诉我,这辈子,只要我司花还活着,我就要一直对你好。”司花扔下手里的布包,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我也是。”


    若蕊看着她们,叹了口气,强笑着说:“我就是没事说说,你们至于急成这样吗?你竟扔了它,还不快装好,明天出去还要靠她装衣服呢!我可事先对你们说了,没事的时候,准备准备,我明天就去和老爷说,这一次,我一定要去莲花庵。”


    若蕊本来还想等江永明成了亲之后再走,没想到离开这里的日子又快了几天。要不是白天听到湘君说季岩酗酒,她不会选择现在就走。自己来到这里本就是错误,不想自己的错误越犯越多,最后还连累季岩整日酗酒,假如被兵营的督军知道了,他还能有前途吗?


    第二天,若蕊一大早就去给二老请安,又提起去莲花庵的事,陆艳晴当然是一百个愿意,卢道林也不好阻止什么,勉强答应。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若蕊向他们二人请辞,今日便走。丁叔接到吩咐后立马着人安排马车事宜,这边若蕊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