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去世的老师
    我匆匆赶回x市,刚好赶上当夜的追悼会。到场的人很多,大多都是刘老师的学生。祭司在介绍他时,说他一生在教育事业上勤勤恳恳,鞠躬尽瘁。我知道,虽然他并没有在什么教学比武获得优异的成绩,也没有所谓优秀教师的称号。但是在我们很多同学的心目中,他却是当之无愧最棒的老师。


    我见到了刘老师口中的女神,一位非常普通的女人,也许是被生活的重担压下了她年轻时的蓬勃风情,留下了中年的风韵,总之,能被刘老师这样到知天命的年纪都能拥有如此浪漫情怀的男人深爱着,是一件多么可遇而不可求的难事。我不说平平淡淡过一生的宝贵,现代人的爱情越来越物质化、速度化,速配的爱情大受青睐,激情过后留下的不过是可悲的残渣碎片。


    我和李鸿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刘老师的灰色照片。想想一两年前,一身发黄了的白西装的中年男子,满脸陶醉地赞颂着自己的爱妻。他说:“我不要求她多么美丽贤惠,不要求她多么知书达礼。我只希望能在每一个清晨黄昏,默默注视她几秒,让她知道也让我知道我们还在和年轻人一样相爱,我们没有因为年纪而失去爱情,就这样,够了。”


    转头看见李鸿面色干涩,我问他:“你怎么不哭?”


    他说:“你呢?你不也没哭?”


    “我不知道,好像真正站在这里眼泪就流不出来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真的,我觉得刘老师这人跟上个世纪那些文人简直一个样,我觉得他不属于二十一世纪,真正站在他的殿堂前,我居然会为他离开世俗而感到高兴,哈哈。”


    我啐他,“别这么矫情好不好!”随后叹口气,说道“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在想,凭什么死的是刘老师啊,他这么好一男人。我宁愿死的是其他的老师也不要是刘老师啊!真的,李鸿我特自私,我就这出息,反正我就不希望刘老师走……”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李鸿见我哭了,又难得地展示了他的爷们风范,搂着我离开了。


    “不如把小甲叫来?”晚十点,我们在江边散步。我提议。


    “不……不了吧。”李鸿很不好意思。


    “你还想着那件事呢,多没男子风度啊,估计人家小甲早忘了。”我笑他,然后思绪一下子到了高三刚毕业的那段时间。


    深夜,我接到下甲的电话。她在那头气喘吁吁地叫我:“文林,我要生了!”


    朦朦胧胧的睡梦一下子被闪破,脑袋犹如被冰水浇了一番惊醒。我用力呼喊她:“艾甲,你给我坚持住!等我过去!”说完什么也没顾冲出家门。


    爸爸妈妈被惊醒,拦住我不让我出门。


    爸爸沉着脸问我说:“这么晚了,你出去找死吗?”


    我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汗水,微一张口就是满嘴的咸味。我突然重重地跪在瓷砖上,膝盖处传来强烈的痛楚。


    我求他:“爸爸,这次你一定要让我出去。”


    没有过多的解释,我和爸爸僵持在门口。几分钟后,爸爸叹气,他知道我的性格,要是自己不解释,那么也问不到什么东西。他的声音沙哑:“爸爸送你去。”


    爸爸开车送我到小甲的家。


    “爸,你回去吧。我有个朋友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她生很严重的病了,我去陪陪她。”我闷声说,实在不敢告诉爸爸实话。


    飞奔进小甲家的卧室,小甲脸色苍白地望着我。我紧声安慰她:“小甲你别急,我给你叫出租车。”


    来到大马路边,我在昏黄的路灯旁邀车。桥上有一群不良青年在嬉戏打闹,有几个人已经不怀好意地看过来,吓得我一身冷汗。此时是凌晨一点,孤身一人站在路边的我真切体会到了惊心动魄的感觉。寒风透过单薄的睡衣刺入皮肤,那些个社会青年的眼神简直是在凌迟我的意志。


    不行,马路上根本没有出租车的影子,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单薄,我必须叫人来帮我。掏出手机翻通讯录发现可以在深夜叫来帮忙的寥寥无几,波儿?我可以叫他吗?我犹豫着拨了他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改掉了晚上不关机的习惯。那只有叫李鸿过来了。拨他的号码,和他说明情况,半个小时后他居然开着一辆车过来。


    “要不要这么夸张!”我惊呼。


    “少废话,赶紧把艾甲给抬出来。”


    随后,我们赶到医院,在产房门口焦急地等待了十几个小时。


    我们都还只是几个刚刚成年的年轻人,在父母眼里还只是孩子,却要担负起成年人要做的事。李鸿的双眼充满了血丝,却还在对小甲所在的产房望眼欲穿。


    我轻声对他说:“李鸿,要是累就睡会吧。”


    他转过头来,和平时完全两个模样,有种执著到颠狂的神态。他说:“你睡吧,我不睡,我要等着。”


    我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被护士的叫喊声惊醒。李鸿早已冲进去。


    我的步履沉重,一步步都在告诉自己快清醒过来,直到望见小甲和她身旁的婴儿一刹那,脑袋里的混沌一扫而光,只有欣喜若狂和幸福。尽管这过程是多么的艰险,结局总算是美满。在产房外打盹的时候,在朦朦胧胧中还在担惊受怕地想,小甲不会又遇到什么坎坷吧,想起很多电视剧中产妇难产而死的桥段,小甲是那么瘦弱……有时候我在想,上帝是不是把小甲的人生定好了剧本,注定她一辈子都逃不过悲情的命运?


    “男宝宝还是女宝宝?”我一进门就问。房间里一阵沉默,没有人回答我。


    听到李鸿红着眼眶对小甲说:“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小甲闭眼想把被他紧拽在手里的手收回,无奈李鸿力气太大,而小甲还是如此虚弱。


    我一惊,上前分开两人。我训斥他:“李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小甲刚刚生完孩子!”


    李鸿的铁臂不肯放手,他完全忽视了我,一脸痴情地对着小甲:“我不在乎你有别人的孩子,为什么你还不肯接受我?”此时的李鸿,完全没有了所谓的伪娘气息,他在爱情面前真正成长为一个铁骑士。


    我继续劝他说:“你先放手,什么事到以后才说好吗?”


    他终于把手放开,小甲的腕上一圈红紫的印子。待李鸿走出去以后,我问她:“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女孩。”


    “太好了,小甲你可以省很多心了,她一定会很听话的。”


    小甲也微笑着点头。


    欣喜过后,刚才的阴霾又重新回来。我问她说:“为什么不接受他?”


    “不是我不接受他,是我不能害了他,他还这么年轻,可以找到更好的。”


    我深深地叹口气,沉默地抚着小婴儿的头。心里在想:小公主,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要做妈妈的幸运星知道吗?


    我不敢不去想小甲以后的生活,未婚妈妈,一人担负起两人的生活,瘦弱的身板、美丽的外貌,这该会有怎样的意外发生?


    自那次以后,李鸿与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可能是觉得自己一时冲动有些过意不去。


    这次我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说也要一起聚一聚。在我的鼓动下,扭扭捏捏的李鸿终于是拨了小甲的电话。


    我随意问一句:“小甲现在在做什么?”


    李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说:“我很多次去找她都不在家,很多邻居说她现在被一个大老板包养着……”


    来到我们的老地方聚餐,我问出来心中的问题:“小甲,你没有做出卖灵魂的事情吧。”


    几年不见,小甲越发地成熟,已经有了几分家庭妇女的气质。


    “什么叫出卖灵魂呢?陪大老板上床算不算?”她的语气轻佻。


    “你说的什么话!你怎么这么不自重!”我把瓷杯狠狠地砸在地上。望着小甲那张上了妆的脸,我心里发疼,语气柔了一点说:“你缺钱可以找我,没必要去做那种事。”


    “呵呵,你知道现在的奶粉有多贵吗?反正,我已经不是节操之身了,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她怎么可以这么自暴自弃!


    李鸿坐在旁边一声不吭,闷着脑袋一直在灌酒,喝得脸色酡红。


    我心里烦躁得很,这是第一次我们在这里吃得如此不愉快。


    小甲电话来了,她也不避讳,当着我们的面接起。


    挂掉以后,她说:“那个老板现在想过来,可以吗?”


    “可以啊,就怕他会嫌弃。”我不冷不热地回答。


    “没办法,他一有假期就要跟我在一起。”


    二十分钟后,一辆奔驰车出现在邋遢的小餐馆门口,应该是中产阶级的大老板。他一出现,我心中仅有的期望破灭,不管怎样至少帅一点啊。他这行头,和波儿他老爸一个模样,光秃秃的头,大肚子,配上个西装衣服还有一点人模狗样。作为一个包养情人的老板,能找到小甲这样的也算他走运。


    他那眯眯眼一看到是这样的餐馆,脸色一小子沉到鞋底。对小甲说:“怎么到这个鬼地方来吃东西?多不卫生啊,又不是没钱。”


    小甲刚要回答,被我抢断:“我们老百姓吃不起什么大餐馆,在这里也凑合。”我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他,表示了极度的轻视。


    他一脸嫌弃地勉强坐下。


    我问他:“老板年薪有一百万吧?”


    “哪里哪里,十几万而已。”


    “那老板身体还硬朗吗?”


    “那不劳小姐费心了。”


    我轻哼一声,说:“这么晚出来,家里爱妻该着急了吧。不知道老板用了什么借口脱的身呢?可以指教指教吗?”


    “文林!你在说什么!”小甲轻斥。


    我实在忍不住了,要是再待下去恐怕眼泪要流下来了。


    把喝成一块烂泥的李鸿托出来,我和他就坐在路边吹冷风。他说:“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哭笑不得,我还琢磨着怎么把这醉鬼弄回家呢,谁知道他还能清醒着来安慰我,合着他刚才一直在装醉?


    光是想想要是我的爸爸变了心找了别的年轻女人,妈妈一个人守在家中,我该会做出怎样过激的事情。我受爸爸妈妈的影响,思想一直很平和、传统。我以为所有普通的夫妻都能够相濡以沫相扶到老,可是这样坠落的包养、小三事件却真实地发生在了我的身边。


    善良美丽的小甲做了别人的情人,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角色,每一个贤妻良母心中的噩梦。


    她是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人,一个年轻的妈妈,一根我六年青春不可拔去的刺,她是我最爱最亲的朋友,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融在了我的身体里,她却做了我不可容忍的事情。


    “刚刚你那一番冷嘲热讽可真够给力的。”李鸿说。


    “去你的,到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


    “李鸿啊,我怎么觉得你现在又开始走纯爷们路线了呢?”他今天套了一件灰色的紧身背心,看起来好歹是个型男,和以前那个穿花衬衫、紧身牛仔裤的傻小哥判若两人。


    “你以为你就一点没变啊,以前那个五四青年现在也变美变漂亮了。”


    是啊,蓦然回首,我们都变了。即使是以为一辈子都不会长大的我,标准的五四青年发型留长了,碎碎地披在肩上,增加了很多成熟。


    这次回来请了两个星期的假,和小甲心存芥蒂以后,每天都窝在家里看小说。虽然心里痒痒想要去看看艾乙,艾甲的小女儿。当初小甲决定要取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笑她:“你真行啊,把自己女儿的名字取成和自己姐妹一样的。”


    “我也没什么文化,取不出什么好听的字来。我爸给我取甲是想让我处处都比别人好,而我不要求女儿这样,她拿第二名也好,我不苛求,所以叫艾乙好了。”


    “说得句句在理,还说没文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