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小甲
    看吧,小甲是多么普通而且带些聪慧的一个女孩子啊,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我一样平平凡凡地上学、工作,就算烦恼不断但至少别有太大的风波,为什么命运只喜欢折磨她一个人,而她又该到哪里去报怨一句:不公平。


    她爸死了,安静地在自家的小房子里歇了气。小甲准备卖掉房子给她爸下葬用。我阻止了她,没了房子,她要住哪?那怎么办?唉,我先帮她去筹筹钱吧。但我还没告诉她。


    我和李鸿把自己所有的零花钱拿出来了,两千多,远远不够。于是我去找波儿。


    之前从来没有去找过他,他们学校离我们学校该死地特别远,而我又是是路痴,要我一人单独去保准迷路,所以找了李鸿跟我一起去。


    去的路上我心里特觉得不好意思,第一次主动去找他居然就是为了借钱,我这个孽债。


    一路上打波儿的手机也不通,我只好在诺大的校园里一处处地找他,现在才知道我这个没良心的,不仅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个班,连他名字都记不是特别熟,天天波儿波儿地叫,连他大名都不知道是什么了。不过还是勉强记得:陈郝。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没有个波字,其实波儿只是他爸从小叫出来的一小名,跟他大名是没有一点关系的。


    我一直在重复问这句话:“知道陈郝吗?”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次不厌其烦的询问,我终于打听到了波儿的行踪。


    “陈郝啊?他去操场散步了。”


    波儿在初中最爱做的事就是散步,而且喜欢拉着我,我们慢慢悠悠地散着小步,耳朵里塞个耳机,听着小歌,或者是聊着小天,惬意无比。没想到他的习惯一直没改,那么难道现在他是一个人散,还是有佳人陪伴?我有强烈不祥的预感。


    在去操场这几十米的路上,李鸿说:“你的脸色怎么跟怀孕一样的啊?”


    我回答得很慌,“哪里?怎么可能?没有啊!”


    他笑:“急成这样,还说没有。”


    突然我就站住了,然后迅速拉着李鸿往回跑。


    “干嘛啊!神经病啊!不是来找你男朋友吗?怎么又突然走啊。”该死的霸王花捏着嗓子大喊,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我使劲给他使眼色,“别喊了!我男朋友被别人抢了!”


    他皱眉,“什么?你说那个剑眉男是你男朋友?”他指的正是波儿,此时和一位佳人牵着手散步。看他那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毫无保留地绽放给他身旁的长发小女生,而我曾几何时也是无比沉醉地沐浴在这样的光煦下,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简单而温暖的幸福。


    真真是物是人非。


    李鸿,走吧,我不想难堪,我不想做爱情的落败者,我不想再承受一切单纯美好变得肮脏龌龊的骤然变故。孙燕姿的《我怀念的》有一句词,深刻到骨髓里:狼狈比失去难受。


    李鸿没有听到我内心的话语,偏跟我唱反调,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还径直走到波儿他们面前。


    “帅哥,她是谁?”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佻,但是更有我才听得出来的寒意。


    波儿看见我的那一刻,露出惊愕无比的表情,估计打死都没有想到我会来找到了,他低下头,不发一言。


    “哼。”李鸿冷笑一声,又指着我,“你看,这又是谁来了?”


    波儿的嘴唇哆嗦,终于还是出声,他叫我:“林、林林。”


    “说啊,她是谁”我直视他的眼睛。


    “她、她只是我同学……”


    我笑了,我宁愿他像个男子汉一样大声地冲我吼一句:她是我女朋友!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至少敢于承认、敢于承担,而不是畏畏缩缩地逃避问题。“呵。”我在冷笑。“美女,你来说,你只是他同学吗?”我问站他旁边的女生。


    “陈……陈郝,你说啊。”他们两推来推去。


    “文林,我们单独谈一谈吧。”他诚恳地望着我。


    李鸿说:“还有什么好谈的呢?文林,我们走。”


    我这人从来都不会干冲动的傻事,所以我会给波儿机会让他来解释这一切。


    其实在不久前,有一些跟波儿同校的初中同学就提醒我:“你们两初中就跟金童玉女似的感情那么好,所以我还是提醒你一下,他们班有个校花级的人物特别迷恋他,正对他展开超级追求攻势。”我先是觉得那女生就知道看外貌没看内心,像波儿这种小白痴就我能容忍容忍,然后又非常确信地对那人说:“放心吧,波儿他吃不了山珍海味,就适合吃我这种家常小菜。”虽然平凡,但是爽口。


    但是波儿他还是偷吃山珍海味了。


    他的解释挺让人心疼的,不过确实也是,以前上高一我们只是刚不到一个学校,他一个星期来两次,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穿个大半个城市来找我。到后来次数越来越少,因为是越来习惯相隔而处。我懒,而且路痴,从来没去找过他。


    有一次他生病了,躺在宿舍哑着嗓子地给我打电话:“林林,我得病了,好可怜,都没有人照顾我。”其实在暗示让我去看看他。


    听到他生病嗓子哑那么厉害,我没管那么都,披头盖脸地对他一阵呵斥:“你那么大个人了,怎么那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啊!感冒到发烧?肯定又冲冷水澡了!你就不能用脑子好好想想后果再去做啊!……”


    波儿被我骂吓了,还傻得安慰我:“没有,我吓你呢,其实我病得一点也不严重,小感冒而已,是打不倒强壮的青蛙王子的。”


    鬼才信呢。本来我真是想去看看他的,但是似乎又为了什么作业而耽搁了。


    他说:“林林,我很怀念以前我们在一起散圈的感觉,我把她当作你,就想去重温重温那种感觉。”


    他还说:“林林我错了,我是喜欢你的,你原谅我一次吧。”我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他的话虽然腻歪了点,但是对于爱他的我还说,是非常动听的。


    我承认我很多时候都忽视了他。所以我真的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就这样,我原谅他了。


    “对了,你来找我什么事啊。”


    这下轮到我忸怩和尴尬了,“本来是想找你借钱的。”


    “又是那个艾甲要钱了是吧?”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不是的,不是她向我要钱。是她这次真的需要我帮忙……”


    “林林,你交朋友我不管你。但是这个艾甲自从跟你做朋友就不断地给你找麻烦。”


    我无可否认,只好沉默。


    “唉。算了,我就再帮她最后一回。要多少钱?”“波儿,小甲她爸爸死了,她想卖房子给他下葬,但是她一个女孩子卖了房子住哪儿啊,所以这次可能需要……一千块。”


    “一千块……我得去求我爸了。等一个星期之后吧,我要到钱了就给你送过去。”


    我连谢谢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对波儿只有愧疚。


    “好了,你也该上晚自习了,反正我们不用上,我送你回学校吧。”


    我带着对爱情“失而复得”的心情,愉快地接受了波儿的好,完完全全地忘记了李鸿还在他们学校等着我回去,最后实在等到要上晚自习了才回去,回去看我好端端地坐着,气得差点没拿板凳砸我。他为这事气了一个星期,硬是不肯理我。


    我好说歹说,“李鸿你知道吗?你当时多爷们啊!你在我心中的形象顿时高大光辉了起来!我是多么崇拜你啊!你知道我很迷鲁迅的,现在你在我心里的的形象已经超过他了!你才是王者啊!”我激情澎湃,差点就没给他讴歌一曲了。


    他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去你的,我管着闲事给你出了头,你们倒好,没两下又好了!一点都不矜持!你不矜持也就算了,但也别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啊,你们两个甜甜蜜蜜地一起回来了,我呢?像个雕塑一样恪守着阵地等你回来,多忠诚啊,多关心你啊,还怕你出什么事了……”


    千万别给李鸿说话的机会,他就是个极品话痨。


    一个星期后,波儿把钱送来了,一千块,加上到处借的,我们凑够了五千。


    那天跑小甲家里没人,我怀揣着包里的五千块钱就坐门口等她回来。从下午五点等到晚上七点,从黄昏等到天黑,她都没有回来。于是我上她打工的小吃店去找她了。


    那里是个卖烧烤的店子,晚上的时候人集嘈杂,乌烟瘴气。喝啤酒的醉醺醺地拉着小甲的手要她陪酒。


    我一看到这场面,立即脑门冲血,作为一个高三愤青女,我冲上前对那臭酒鬼吼道:“她只是个服务员凭什么给你陪酒!要陪酒有本事去高档酒店!在这充什么大老板!”


    周围的人见一小丫头片子敢跟个大汉叫板,全都兴奋地看过来。


    那个无赖一看就是个无业游民,见这么多人看好戏,称雄地把啤酒瓶在桌上砸了一桌的碎片,红着脸哽着脖子吼回来:“大爷喜欢!”


    我被他一嘴的酒气吓得有点懵,小甲使劲推我,“你回家去!”


    “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能解决。”


    我可不是这种人,丢下自己的朋友不管,倔脾气上来了,她怎么推我也不走。


    见推不走我,她就安抚那个无赖:“对不起大哥,她不懂事,我给你道个谦,别跟她一般计较了。”


    那无赖见自己面子过去了,也没再造次,潇洒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甲肯定是习惯这种事了。我十八岁,上高三,为了考大学在老师、家长的多方压力下自以为竭尽全力地与分数做着抗争。小甲也十八岁,为了生计放下尊严放下自由与生活和命运做着抗争。


    那天等到她十点下班,我和她坐在路边。


    “你来找我坐什么?”她问。


    “你可以不用卖房子了,我给你筹了五千块钱。”


    她有些惊讶,“借这么多钱,你怎么还?”


    从借钱开始到现在,我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似乎已经忘记了欠债是要还的。经过小甲的提醒,我惊出一身冷汗,这么多钱,我要怎么还?把我自己卖了?十八岁花季少女的价钱高吗?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前想后。


    小甲淡淡地来一句:“我已经把房子卖了。”


    我气她、急她,“怎么就卖了啊?!我问你,你准备住哪里?睡街上吗?”


    “我找到陆凛了。”短短几个字如重磅砸在我的心口上。


    “你们……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一个人租了个房子,我住他那。”


    “………”我沉默不语,心里在想这陆凛就是,根本靠近不得,好看到让你沉迷,毒到让你萎靡。


    “他现在在一家理发店工作,我们凑合着,也勉强能过日子。”


    是吗?如果是的,那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了吧。艾甲的青春就是被陆凛给毁的,那么让她好好偿还她青春不复的时光吧。


    我考上了大学,一本。我爸是法院院长,我妈是金牌律师,可以说我从小就受着法律的全面熏陶,但是我没选法律系。刚进大学,对任何事物都感到新鲜,又顶着一项新生学妹的金帽子,所以被各个社团热烈欢迎。


    最后我入了表演社、象棋社、历史社。我敢说,这三个社团有了我简直是他们拣到宝了。表演社先不说。我爸从小就教我打象棋,说是练习思维灵活,他是这样教导我的:“这对方的车、炮就像犯罪团伙的头目,首先得给他们判死刑!这些象、马什么的就先给他缓缓……”这样一来,在高中女同学的世界里,我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在男同学里也算个佼佼者。再说说这历史社,早的不说,我对这现代史就非常有把握了。我妈三天两头地给我念叨什么,总理,改革开放……从小学到高中,我就一直蓄着那种五四青年的发型,跟我妈达到了神似的状态,除了初中玩非主流那段时间,我的衣服几乎就没有红、绿、紫的颜色,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坚决走的简朴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