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爱生忧
    却说穆那冲一路紧跟崔云行到偏僻处,突然开口:“那晚跟去倒夜香的苏小郎,原是我的好友。”

    他竟然知道苏小郎?崔云心里一个激冷,不由得脚步微顿,随即呵呵傻笑,且唱且跳: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晚转瞬即逝的场景又在眼前:苏小郎换走阿晟,同时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的指令简单且清晰:疯,等,暗号子衿。

    她吞下纸条,依计行事,将那死婴在墙壁摔得头骨碎裂,面目全非,刑部查得半晌,只道她是真的悲痛过度,失了心疯。

    得到珠华楼,妈妈桑果然将她照顾得极好,她想:苏小郎智计过人,周全稳妥,当时机成熟,他定会派人前来。

    他若联络,一定会用暗语,穆那冲这句,显然是在试探。

    穆那冲瞥见她微不可见的一顿,神情得意有如开屏的孔雀:果然是假疯,苏小六啊苏小六,你这小狐狸终于被我闻到味儿了。

    我只需盯紧表嫂,便一定会寻到你的行迹,倒要看看,你小子在暗中搞什么鬼。

    天青似水,长日寂寂,庭前的那棵合欢树叶秀枝密,意态宛然地在半空张开华冠,覆盖出一地的浓荫。

    被穆那冲嗅出味的小狐狸,此时坐在树下雪白的苇席上,面对半庭鲜红的美人蕉,品着刚才自制成功的水果奶昔。

    小案上的书卷被风翻得有些零乱,她不曾注意,因为她的眼光,落在不远处,正在劳作的健美身形上。

    两月过去,阿诺的毒已控制,健康也渐渐地恢复,为了转移他的哀伤,苏容若使唤他磨豆浆,挑水,劈柴,还要求他亲手搭建一个观景台。

    屋顶要高轩,能遮阳避雨。男子不仅应承,规划比她想象的更好,他说,此是他给她的及笄礼。

    金色的日光无声地透过树叶,照着他的宽肩直背,翘臀长腿,高大,阳刚,健美,如古代希腊的男神雕像。

    雕塑的身后,是鲜亮欲滴的荫荫夏木,天空时有飞鸟划过,留下一路清脆鸣声,远处的湖面,翡翠般的华美。

    耳畔有清凉的微风拂过,眼前景致如画,似乎,命运的小舟在岁月长河的洄流处停驻,女子的心,从未有过的,安详和宁静。

    此心安处是我家。风吹过花影摇曳,苏容若的眼波流转,无端微笑:“阿诺快过来,尝尝我新做的冷淘。”

    男子飞身而下,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香冷滑嫩的奶昔,赞不绝口,随及对她交待:“你好好呆着,我去林中伐一棵树来。”

    瞧着他消失的背影,苏容若发呆半晌,才将在虚空漫游的神魂重新归位。

    身后似有树叶翻飞的沙沙声响,一只白毛红眼的兔子竟蹦蹿到凉席上来,向来喜欢绒毛小动物的人,立即来了兴趣。

    “小兔兔,过来。”女子轻轻地弯腰,蹑手蹑脚地靠近,正待向前扑下,那兔子却如飞一般溜开,她不经思索便紧追不放。

    树林越密,阳光更暗,等目标消失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方向,沮丧地停住脚,暗地里将自己一顿臭骂。

    刚要掏出哨子发信号,竟发现十米远处竟站着一头野猪,通体灰黑,獠牙外露,颈上鬃毛刚针般直立,正瞪着双凶猛的小眼,向她走来。

    她惊恐万状,倒退两步,随及蓦然转身,逃蹿,向着树林繁茂的地方,希望草木可以阻拦那身形庞大的畜牲。

    但显然,她的两条腿比不过人家四条腿,声音越来越近,带着恶臭无比的气味,慌乱之中,脚下被滕根一绊,她扑到在地。

    我命休矣,她绝望地想。

    破空之声划过,没有意想中的剧痛,她颤抖着转过头,见那野猪停在几步之遥,颈脖处血如泉水般狂涌,巨大的躯体摇晃片刻,轰然倒地。

    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已被拎起,叭叭叭一阵爆响,屁股已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掌,伴着阿诺气急败坏的低炮音:“你在白山就乱跑,坏习惯不改,让你跑,你再跑。”

    苏容若先松下口气,随及哇地哭出声来:极度后怕伴着臀上火辣辣的痛,还有心中说不出的种种情绪。

    “古萨诺,你混帐,武夫,军阀,你敢打我?上次射我一箭,还未找你算帐,”阿诺听得她的哭骂声,身形一僵,半晌无语。

    皇帝雷霆震怒,我不曾害怕,突厥大军压境,我谈笑自如,可刚才,她在生死边缘,我却吓得魂飞魄散,心胆俱裂。

    苏容若见素来镇定沉稳的人脸色苍白,眼中惊惧未消,也愣得片刻,正待转身离去,男子却反手将她负在背上。

    他一路沉默,她只是抽泣,泪珠落在他的颈脖,潮湿灼热地烫,他缩缩脖子,狠心不语,回到院中将她往室内一放,关门低喝:“自己想想,该是不该?”

    等几个随从先后回家,发现平时喜欢户外的女子居然闷在屋内,苏原在外轻喊一声主人,她闷闷回答:“我想休息。”

    晚饭时苏容若依然不出房门,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阿诺,男子面无表情,将吃食端进她的房间,然后,不发一言地退出。

    临睡时苏容若屁股疼痛加重,用手一摸,高高地肿起,自己摸索着上药,既委屈又伤心:他把她当成军营里的士兵在处罚,对她最亲近的举动,也就像她对小狗狗一般:摸摸脑袋,或是搂在胸前。

    这晚没有月亮,星光隔着窗纱映入,朦胧的光线中可见花案上那盆玉簪,细白的花叶,清雅的气味,和着她衣袖间的熏香,极是好闻。

    夜风许许,带着几丝露水的微凉,周遭的一切,被星光衬得柔和而朦胧,她却心烦意乱,整夜未眠:她并未想好是否要与他来点小暧昧,但他若是没有半点那种意思,她又极度不快。

    清晨阿诺为她送来温水,她不说话,梳洗后到院中大椅侧身躺着,闭目听风,阿诺站在屋内,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将脏水端去泼倒。

    冷战持续整天,得到第三日,苏原和纳什找机会询问各自主人,哪料他俩似有默契,都不回答,随从们不敢多嘴,只更加小心地行事,生怕再惹不快。

    午后,阿诺采了野花送到她的眼前,竹筒做成天然花瓶,几枝紫蓝花朵,配上蕙草,疏淡写意,雅致简洁。

    她有点意外,他竟有如此审美意趣,但仅看完一眼,却仍然闭上双目,不予理睬。

    男子将花置于案几,似乎想如常地抚摸她的头发,她却突然睁眼,躲开,他的手停在半空,好阵子才缩回去,然后,转过身,轻轻地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