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长野憾事(终)
    “不过,做了咒术师以后,每次我受伤她都会很生气。”

    月亮在伊集院的头顶和脸上罩了一层毛绒绒的光,本来硬朗英气的面庞线条在此时显得格外柔和。

    “最后,干脆追着我转学到了高专。明明鸟饲医生当初死活不让她进咒术圈,听夜蛾老师说,映美里乖乖进了升学率很高的普通高中以后,鸟饲医生还高兴得请大家喝酒来着。”

    “她说,至少不论发生多糟的情况,她都会陪着我一起。‘高兴吧美织亲,至少真到了最坏的那一步,你还有完美女朋友帮你收尸!’她是这么说的。”

    “真是的,到头来她先走了,这算什么啊。”

    鼻血怎么都擦不完,伊集院桑干脆团了两个纸巾球塞住鼻孔,看起来很喜感。

    你没有回话,你们就这么相对无言,静静等到了鱼上钩。

    “嚯,是虹鳟,还挺肥的。”

    “因为要积蓄能量越冬嘛。”

    你们一圈人头挤在一起,围观塑料袋里新鲜的大鱼。

    “姆唔~虽说钓上来了,我可没有从头开始处理过鱼啊。超市里一般都有肢|解好的半成品,去钓鱼的话,一般水域附近也都会有店帮人肢|解嘛。”

    鸟饲医生,拜托了就算是职业病也不要在这种深山老林灯光昏暗的场合把“肢|解”这个词放进对话里。

    “阿一,你家是开餐馆的,应该会做鱼刺身吧?”鸟饲医生把问题甩给了钉崎大叔。

    “我家开的是家庭餐厅,又不是料亭!”钉崎大叔把球踢回去,“还有家里开饭店的孩子一定会做饭,这是何等的刻板印象?”

    “鸟饲医生和钉崎先生是校友吗?”你早就想问了。鸟饲医生比钉崎大叔应该要大好几岁,但两人之间很熟络。

    “我上国中的时候参加了足球社,那个时候训练结束经常和队友一起去阿一家的餐馆吃东西。”

    “那个时候我还是小学生,给家里帮忙的时候跟阿勉熟了,还常常让阿勉教我做作业。别看他这幅样子,脑子倒是真好使。”

    “‘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鸟饲医生卡着钉崎大叔的脖子一顿rua。

    “说到处理鱼,谁带厨刀了?”伊集院加入话题。

    “……”

    你弱弱举手:“那个…如果随便什么有跟厨刀差不多大的刀片,我应该能把鱼处理掉。”

    “剖开那六个人心脏的凶器,我倒是随时带着。”鸟饲医生想讲个冷笑话。

    “行,就用那个吧!”

    “哎?那是杀人用过的哦。”这回轮到鸟饲医生懵逼了。

    “不要紧的,放在火上烤一烤足够杀菌了。”你把手伸过去要刀。

    五条悟嗤嗤笑出声:“重点错了吧。”

    鸟饲医生释然了:“果然,文穗桑也很有意思,跟五条君真是绝配。”

    “老爷子,挺会说话的嘛。”五条悟这人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代名词。

    你接来水把鱼身表面的黏液洗净,用刀刮去鳞片。

    “是逆着刮的啊?”伊集院鼻孔里换了两团新纸,蹲在一旁围观。

    “嗯,沿尾部从头方向刮比较容易刮下来。”

    “感觉,看得很爽。”刀至之处,鳞片干脆地剥离,实属强迫症福利。

    “不过虹鳟看起来没有多少麟哎。”

    “不是的,虹鳟鱼的鳞片比较小,不仔细看的确看不清。”你边解释着,边从下腹下刀,一直划到头部,剖开整个鱼腹。

    掏空内脏。

    “哦——直接就能扯下来啊。”伊集院旁边又蹲了坨五条悟。

    “用刀刮也可以,但我习惯上手。”你把鱼肚内的血用水洗净。

    “可惜没有大一点的锅子,不然就可以做上回吃的鱼肉烫火锅了。”五条悟有点遗憾。

    “就算有锅子,白菜、葱和豆腐这样类似的配菜也没有的。”你不知是在宽慰还是在补刀。

    “简单的烤鱼也不错吧。”钉崎大叔削出了几粗钎子,“露营果然还是吃烤鱼更有感觉。”

    “哎~什么都不加的烤鱼吗?感觉会很有很大的土腥味。”

    “伊集院桑是个美食家。”钉崎大叔笑得憨憨的。

    “这是在说我作吗?明明是钉崎的味觉太不讲究了吧?”

    五条悟兴致勃勃拱火:“伊集院桑也不要太欺负钉崎先生了,明明他是前辈,伊集院桑别说敬语,连敬称都不用啊。”

    “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没大没小的小鬼!”

    无视一边的群口相声互相伤害,你思考了下:“鸟饲先生,您这边有什么调味料可以用吗?”

    既然带了小锅和速食浓汤,你决定问问他碰碰运气。

    “速食汤面留下的调料粉包倒是有,那里面应该有包含盐粒儿,还有本来准备着给浓汤调味的黑胡椒粉,用得上吗?”

    你笑了:“足够了”。

    将钎子从鱼口中刺入穿过胸鳍,再从鱼中骨的地方穿过去,一条鱼至少要用到两根钎子才能又稳又均匀地架上火烤。

    干这个需要力气,五条悟怕你划伤到手,把这活儿抢了,有点笨手笨脚地在你的口头指导下,把鱼身扭曲地串在钎子上。

    你取出药箱里的一次性手套带上,把两包调味粉拆开,和黑胡椒粉混合在一起涂在鱼身上,尾巴和鱼鳍上要多撒点,才不容易烤焦。

    整个鱼身抹上调料,静置一会儿入味,在此期间把篝火烧得更旺些。鱼架在火堆边缘猛火远烤,然后等差不多40分钟,盐烤虹鳟就完成了。

    “呼呼呼~”五条悟吹着自己分到那份鱼肉,这个人真的很怕烫,对刺也很敏|感。

    你用钎子把自己的那份鱼肉挑出刺来,分成小块递给他:“吃这份吧,我们交换。”

    “不愧是虹鳟!肉真是嫩!”鸟饲医生自豪地赞叹着,“我还是宝刀未老。”

    “阿勉,”

    钉崎大叔嚼了两口鱼肉,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搭话道,

    “你对那六个人并没有用咒力,严格来说不是咒术师杀人,再加上有内情,就算走常规法律渠道审理也不一定会判死刑;禅院你也没有杀死,有五条君介入的话,禅院家也不会下死手,虽然可能还要服刑一段时间,但不管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会等你出来的,到那时候,我们再一起去钓鱼吧,和映美里没去成的露营,我也陪你去。”

    鸟饲医生愣了一下,开怀大笑:“两个臭男人一起露营算怎么回事嘛。”

    钉崎大叔不理他,放下餐盘冲到五条悟身前土下座:

    “五条君,我知道你很可靠的,阿勉的律师我来找,禅院那边,我只能拜托你…”

    “阿一!喂!不要为难五条君...”

    “我知道这很为难给你添了很大麻烦,但是只有五条君…”

    “阿一!!”

    看着狼狈恳求的钉崎大叔,你耳边蓦然响起五条悟的那句“钉崎先生,很单纯呢”。

    不会吧…不要吧…五条悟的意思,你好像懂了,但一点都不想懂。

    “老爷子,你希望我怎么做?”

    五条悟起身走到鸟饲医生面前,成长期的少年,就算蹲下也能与鸟饲医生平视彼此。

    “老爷子,你以后打算如何?”五条悟盯着鸟饲的眼睛发问。

    “五条君,”鸟饲医生踢了踢从刚才就踩在脚下当脚凳的禅院勇作,“我没有杀这家伙,但不是因为我手下留情。”

    “这家伙的术式已经被我毁干净了,控制咒力的神经系统我也没放过,这家伙作为咒术师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以后的日子,身为禅院的一员他只会生不如死。如果我杀了他,等事情收场的时候阿一和五条君会被禅院家问责,所以才留了他一命。”

    你心里一惊,只提了钉崎和五条悟,那伊集院呢?伊集院作为鸟饲医生的同伙,果然逃不掉了吗?

    伊集院感觉到你的目光,抬头向你笑笑,你惊讶地发现她不仅鼻血透过纸巾渗出来,眼睛里也布满血丝。是因为熬夜的关系吗?

    “映美里死的时候,我的人生已经回不到正规了。向那群人下手的时候,我大概也毁了其他人的人生。”鸟饲医生细细品尝着已夜风吹得半凉的鱼肉。

    “继续背负这些可是很沉重的,五条君,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温柔啊,我打算选择更轻松的路。”

    “……好。”

    “悟……”你想喊,想做点什么。

    “阿一不要那么沮丧嘛,文穗桑也不要哭,最后能有你们在身边陪着,我很开心。”

    哎?你抹了把脸,湿湿的,原来你哭了啊?

    鸟饲医生取出了一个七味粉包装的小瓶子,不怕口味重似的把里面的粉末倾倒在最后一口鱼肉上。

    你看到钉崎大叔身形一僵。

    “有点苦呢。”鸟饲医生大口嚼着最后一口鱼肉。

    “文穗桑,最后一口被糟蹋了还请原谅我吧。”

    鸟饲医生最后是笑着的,就好像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

    “氰|化|钾,不配点好吃的东西根本咽不下去的。”

    黎明里,鸟饲医生歪着头,安稳地坐在折叠椅上,就像只是垂钓期间打个盹。五条悟给他盖上冲锋衣。

    钉崎先生边大口大口吃着凉掉的鱼肉,边用手背胡乱抹去泪水和鼻涕。咽下最后一口,三十多岁的大叔嚎啕大哭。

    你走向静静站在鸟饲医生身边的五条悟,紧紧拥住他。是在上了国中后吧,他突然蹿高了一大截,现在的你够紧紧贴着他的后背,然后听见他从胸腔里发出一句闷声闷气的:“所以都说了,会认为这样比较轻松的人,就是温柔的人吧。”

    天只是微微亮,你的手机响起了信号恢复的提示音,伊集院的‘帐’解除了。钉崎先生联络了其他两只增援小队。

    你看着正在浇灭篝火的伊集院,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搭话。鸟饲医生解脱后,伊集院平静得不正常。

    “伊集院桑,方便的话,能留个联络方式吗?”你自己都嫌弃这开场真是烂得够可以。

    伊集院没有回答,站起身望向远处:“增援到了。”你们在对面的山腰看到了打招呼的人影。

    “那么五条君…剩下的就拜托你了。”伊集院缓缓踢了踢瘫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禅院勇作。

    “到目前为止,辛苦你了。”五条悟寒着脸,并不意外。

    “小姑娘…还是回避一下吧…接下来的东西看了会做噩梦的。”伊集院强行调笑似的跟你说,就像是垂死的icu病患,说一句完整的话似乎都很艰难。

    不会吧……

    然后,在你面前,伊集院不止是鼻孔,眼睛、耳朵、嘴里几乎同时迸溢鲜血。

    几乎同时,你的眼睛立刻被五条悟的手掌盖了起来,整个人被紧紧圈进他怀里。大脑一片空白,你无法反应,由着五条带你退出十米远。

    神智已经不太清醒的禅院勇作发出了见鬼一样的哀鸣。

    等挣开他的胳膊,目击的景象你此生难忘:伊集院从喉咙里,呕出了一根人类的手指。

    “…你能打赢禅院,就是因为这个吧。”五条悟低声感叹。

    “虽然很不甘心..这家伙毕竟是一级…没这玩意儿加强困不住他。”

    伊集院筋疲力尽倒了下去,

    “抱歉啊,本来想等小姑娘回避再…憋不住了。”

    “因为一半是咒灵,所以能被宿傩手指的强化,因为一半是人,所以也会被反噬…吗…”

    伊集院已经不会再回答了。你从她口袋里掏出你的手帕,仍然干干净净的。

    你用手帕沾水,为她把脸擦干净:“到那边要见到映美里的,还是注意下仪表吧。”

    在临时基地见到五条家主的第一眼,五条悟直接一个术式轰过去。

    “山里情况不明,三个一级咒术师生死未卜,你居然放她这个外行进山,倒真是不怕出人命哈。”

    你拉拉五条悟:“那个...当时毕竟情况紧急,而且有钉崎先生这个准一级在我身边陪同,最后你也是被我们找到的对吧。”

    你完全不想替那个渣渣说话,但钉崎先生也是要排面的。

    平心而论,你觉得五条悟已经很克制了,心情极度糟糕的时候遇到了极度讨厌的贱|人,没一发“苍”放过去,已经是在顾虑基地其他人。

    在回东京以前,为了完善任务报告,你们去见了因为被五条悟撞破,侥幸逃过鸟饲医生追杀的唯一幸存者。

    钉崎先生没心情去,被老婆开车赶来接走了。

    幸存的大学生姓石原,在有两名社团同伴被杀后,逃到神奈川避风头,被五条悟救下以后就地在当地医院疗养。

    当你们走进病房的时候,石原正一边用笔记本一边打电话。

    “这种经历很难摆脱了吧,不过有故事的女人才比较帅气,嗯,加油。”

    “我要学的果然还很多啊,去控制前辈,去协调关系,去利用资源。社团能给我的也就这些了,当然这也是我会给社团的啦。”

    看到你们,石原走过来爽朗地打招呼:“帅哥!又见面了。”

    你看着她,感叹这个人的精神力真的很强,似乎一点都没有这一连串事件的阴影。

    你们在医院会客室坐定。

    “哈?鸟饲映美里?她又不是我杀死的,那个变|态老头子找到我头上,真是难以理解。”

    “为什么?当时声称没有在事故现场见过她?”五条悟单刀直入。

    “这个……当时事情太紧急了,毕竟都在各自逃命嘛。”

    你终于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石原桑,就算说映美里桑是因你们而死的也不夸张,你对此…到底是怎么看的?”

    石原好像受到了很大的冒犯:“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时候也做过调查,你们的高专有政府拨款吧?毕竟叫作‘都立’嘛。那你们就是有在花纳税人的钱吧?性质跟警察类似吧,不过处理的是超自然生物这一点是有点帅气啦。”

    “干掉怪物,拯救我们就是你们的工作义务吧?难道一般公民遇险了,你们不该帮忙?不该救?那叫鸟饲的那个女的为什么来救人?”

    “你还真是看得开啊,”五条悟嘲讽道,“真不巧,擅入官方禁止入内的区域导致遇险,我可不记得‘被这种蠢货连累送死’是算在工作范围内的。”

    石原似乎不想在讨论下去,离开时还不忘回身补充:“比起这种事,那个变|态老头还没有抓到吧?他可是对社会的未来精英痛下杀手了啊。你们不该更关注这点吗?”

    五条悟站起身,笑了,你熟悉这种笑,上一个让他笑成这样的人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学期。

    石原似乎也被这样的五条悟吓到了,一边后退一边虚张声势地补充:“我们也不想遇险,至于说到伤亡,这是社会运行的成本,为了避免事故就不要开车了?可笑的观点。”

    你快步拉住五条悟。你知道他心里有谱,最多放个术式吓吓她,但还是不行。为了避免提醒到石原,你还留了一句没说。

    石原的脑子很活络,就算五条悟没有真正袭击她,如果在这里产生冲突,石原作为普通人非术师投诉到高层那里,本来就看五条悟不顺眼的高层借着这个把柄,还是能好好恶心下五条的。

    “悟,身为男人,不能对女性动手。”

    然后,在五条悟停步,石原状似松了一口气的下一秒,你抡圆了胳膊照着石原左脸甩了实打实的一巴掌。

    “我是女的,还是让我来吧。”你补充道。

    你满意地眼见着石原的左脸肿了起来,刚才那一掌下去可是把不多的灵力用上了。

    “刚才这一下,是为了映美里桑。”你不知是在向五条悟还是向石原解释。

    石原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死你,但慑于你身后杀气侧漏的五条悟,一时不敢发作。

    “这一下,是为了伊集院桑和鸟饲先生。”这一巴掌扇在了石原的右脸,嗯,肿得挺均匀。

    “哈?伊集院是…”

    “啪!”

    石原话没问完右脸就又挨了你一巴掌。这一掌你纯粹是因为慌乱甩的,今天可是你有生以来第一次动真格打人,她突然开口你受了惊吓,作为防备,条件反射地给她来了一掌。

    “你不要…”

    “啪!”

    最后这一下又扇回了左脸。

    你观察着气焰彻底灭掉,惊恐呆站的石原,长舒了一口气:嗯,这次对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