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关于替代
    从医院出来,揍了石原,让两颊正正好好肿得一样高,这使你的心里多少好受了那么一点。

    “悟,神奈川来都来了,歇歇脚再走吧?”

    在长野山中的两天两夜五条悟几乎没有休息,结束后就赶来神奈川,你担心连轴转会把他拖垮。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你就近在7-11买了两人份的盐豆大福和奶酪薯饼先垫垫肚子,叫车前往横滨港。

    打电话咨询了外婆家在关东南部经营服务业的国中同学,你在出租车上预约了山下公园附近一家老牌洋式酒店。

    五条悟一进房间就把自己摔在床上,你几乎是半哄半拖把他塞进浴室。

    你在浴缸里加入了酒店提供的箱根温泉入浴剂,水汽袅袅,五条悟整个身子陷进热水里。

    天蓝的眼睛半眯着,你无端想起箱根特辑挂历上,蜷在温泉浴盆里的猫。

    你手执花洒:“脖子仰起来,要洗头了。”

    五条悟上身稍稍探出水面,后颈枕着浴缸边缘,安静地任你收拾。将洗发水打出花,你托着他的后脑,五指探入他每一绺发丝轻轻揉搓。

    “头发长得有点长了呢,”

    你低声道,撩起缠绕在指尖,雪一般纯白柔软的发丝,

    “找个时间剪一下?”

    “嗯。”

    “要不像上次一样,我来剪?”

    “嗯。”

    “闭上眼睛,要冲了。”

    “......”

    你叫来酒店侍者把两人换下的衣服拿去送洗,订了下午茶三明治:“肚子还饿吗?要什么馅的?莴苣和牛还是清淡点的鸡蛋沙拉?”

    “无所谓。”五条悟坐在桌前,摊开任务报告。

    “稍稍休息一下吧,收尾报告回去再写也来得及。”你想劝他放松一些,神经绷太紧了。

    “这种东西实在不想带回家去,还是今天就结束掉好。”

    淋浴下,你把水温调得更高了些。闭上眼睛,你好像就又回到了黎明的长野山中,鸟饲医生陷在折叠椅里,明明篝火没有灭,晨雾的寒气却刺到骨子里。

    热水浇在你身上,你的视线里水珠顺着垂在眼前的头发滴到地上,你联想起伊集院最后的时候,眼里喷出的血顺着眼角浸透了鬓发。

    前一晚根本没怎么睡,你裹着酒店的浴袍钻进床褥先补了一觉,一睁眼已经深夜了。

    五条悟仍呆坐在桌前,你靠近,他面前的报告纸上空空如也。

    “呐,我说,”

    五条悟没有看你,

    “我想了很久,几次想动笔,可是......一直到现在,我都写不出一个字。”

    “从哪里开始呢?鸟饲老爷子叛|逃?这么说不合适吧,他才没有背叛。说起来‘只要杀了非术师就是背叛’这种定义就有问题吧?鸟饲最后算是自裁,他也没有逃啊。”

    “禅院勇作那边也很麻烦,也不知道怎么汇报才能让禅院家闭上嘴,想想那家伙可能会跟上层说老爷子和伊集院的坏话,就很不爽。果然当下就宰了他还比较好。”

    “你觉得要不要跟钉崎通下气?感觉好麻烦,他没有靠山,牵涉更多的话很容易成为靶子,那样我揽下任务报告的活儿就没意义了嘛......”

    五条悟抬头问你:“文穗你怎么看...???我说错什么了总之对不起先不要哭...”

    你环着脖子把他揽进怀里:“我在替你哭啊,傻子。”

    想哭又不知道怎么哭的时候,我会把你的那份一起哭出来,这些年我们不是一直这么过来的吗?

    小学三年级的冬天,五条悟过了第一个母亲不在的生日。

    是年秋天,也许是死过一次,彻底想开了,静江夫人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讨好态度,果断提出了离婚。

    丈夫五条修在初步的震惊之后极力表示反对,之前的风波已经闹得双方亲家脸上都不好看,五条悟的祖母甚至以家主的身份压着他前往九州,亲自上门向静江夫人的娘家赔罪。

    这个时候,两人离婚无疑标志着五条家同九州豪族的联盟破裂,这是他身为家主嫡子和下任家主的严重失职,次子一派不借此从他身上撕下一大块肉来那就邪了门儿了。

    静江夫人的娘家也不支持。地方豪族能发展到今天,离不开几代奋斗逼的钻营积累,好不容易静江夫人这一代和五条联姻搭上了旧华族的关系网,离婚?家里人不允许静江夫人基因变异!

    五条家主同样劝和不劝离。

    收拾宠妾灭妻的傻x儿子给儿媳撑腰是一回事,生下六眼的儿媳提离婚那是另一回事。

    五条的家主早晚会传给六眼孙子,长子和次子时长掐架,但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也就没理由掐出大动静。六眼的存在,不仅是家族的发展希望,也是几派间的定海神针。

    平心而论,五条悟的祖母还是很有契约精神的,知道儿子理亏把两块黄金地段转到儿媳名下作为补偿,问题是人家口渴要喝水你给人家件大风衣这也不管用啊,鸡同鸭讲。

    只有五条悟坚定地站在母亲一边。娘家不接纳失婚女儿,婆家多管齐下软|禁儿媳,五条悟由你和弥生配合着帮静江夫人逃出了深宅大院,准备有多远逃多远。

    五条家妥协了。

    也许是五条家主良心有愧,加上眼见着静江夫人几乎把抗抑郁药当饭吃,担心她精神崩坏真闹出人命来,也许是五条修担心妻子逼急了私下带六眼远走高飞鸡飞蛋打,双方最终达成协议:

    保留婚姻关系,但静江夫人获准离开五条家,离家期间的生活用度由静江夫人名下现有的资产提供,如果静江夫人发展其他异|性|关系,五条家也不会追究。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静江夫人启程去冰岛的那天下午,你找了借口回避打算留他们母子多聊一会儿,静江夫人却把你留下来单独谈话。

    “我在被软禁期间,曾对悟说了非常残忍的话。‘我简直后悔生下你’。大概就是这样。”

    “人在极度的精神压力下,会产生各种消极想法和极端情绪,您在这样的状态下说的话,我想悟不会当真的。”

    静江夫人被逗笑了:“文穗酱说话就像大人呢。”

    你呵呵:“被迫的。”您当我在五条悟身边混了多久?

    “我知道的,我不是个好母亲。”来了,抑|郁患者自我否定。

    “没这回事,至少在我看来,您是悟深爱的母亲。”

    “悟他,带着很多人的期待降生,没记事起就要接受最严苛的训练。我没有能力给他普通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童年。”

    “夫人,从孩子的未来发展来看,严格的精英教育未必是坏事。”

    “你也发现了吧,悟他,很少开心的笑,我是个没法让孩子笑出来的母亲。”

    “很多人天生不爱笑的,三班的横井上次倒是让悟笑出来了,然后他就横着出去了。”

    “我把他生在了五条家,这个年纪他已经开始接任务了哦,在外面每天和咒灵战斗,明明做这种事如此危险,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夫人…首先,虽然不甘心,悟不是您一个人造出来的吧?请给五条先生的精|子一点排面;其次,悟接任务,危险的绝对不是他,我个人建议您给对上他的咒灵一点人道主义关怀。”

    “……”

    “……”很多时候,把天聊死了很难归结为哪一方的责任。

    “行吧,”静江夫人豁出去一般,“非常惭愧,坦白说,我现在没有一点不舍,明明悟是我的孩子,我却因为他和五条这个名字绑在一起,想连着他一起逃避。”

    “这就是移情作用吧,人之常情。”常年的精神压力使静江夫人不惜一切代价逃离跟这段狗血婚姻有关的一切,回避和麻木类症状算是ptsd的核心表现之一了。

    “因为您,悟就算生于五条家,还是成长为了很棒的人。悟很强,却不会欺负弱者;虽然比较嫌弃我,麻烦找上门了还是会替我出头;更别说他现在选择了保护您。”

    “您是个很好的母亲,请再给自己一点信心吧。请在冰岛安心修养,不论何时,想回来看看的话,悟一定在这里。”

    “哈~”静江夫人露出释然的笑,郑重地拉着你的手:“悟,以后就全都拜托你了。”

    你瑟瑟发抖,紧紧反握住她:“别介!您才是他亲妈!他揍人拆房一句话得罪一屋子人这哪一项都不是我能招架的,您要真走个十年二十年,我拖着个拖油瓶就别想嫁人了!”

    “……”

    悟对于静江夫人远走他乡表现的很平静,让你误以为他对此接受度良好。

    在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个生日,五条悟收到了母亲寄来的信件,这是几个月来你们第一次收到静江夫人的联络。

    经过一天与各路五条的虚与委蛇,疲惫的五条悟拉着傍晚来访的你壮胆,拆开了信封。

    一张画了老列车的手绘生日贺卡。

    “《银河铁道之夜》。”五条悟低声喃喃,“她给我读过的绘本。”

    “……笑什么?好恶心。”

    “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原来悟也有缠着妈妈读绘本的时候啊。”

    “...是她硬要的…”

    五条悟起身:“好累,我去冲一下。”

    然后你眼睁睁看着五条悟直接走进浴室打开了花洒……没脱|衣服。

    “…悟?悟!”你叫了好几声他才回神。

    “悟……”你吓傻了,有生之年,你目击被浇透的五条悟两行清泪滚落。

    “啊咧?”五条悟似乎才发现自己在哭,愣愣用手掌在脸上胡乱揉擦。

    擦掉了,他愣愣望着你,好像在问:“下一步呢?”

    你陡然意识到,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哭啊。

    你闯进淋浴间关掉花洒,在狭窄的空间里,双手把五条悟壁咚到贴墙站。

    “悟,现在是怎么想的?”

    “哎?”

    “难过,还是开心?哪一边?数三下回答1,2,3!”

    “数太快了!要说哪一边…都有吧…”

    “为什么难过?”

    “…她曾说,后悔生下我。”

    “嗯。”

    “这些年,她感到不幸我却什么也没做到。”

    “嗯,那开心呢?为什么开心?”

    “她记得我的生日,还寄了贺卡。”

    “嗯。”

    “这说明,她还在意我。”

    “嗯,还有吗?现在的想法?随便什么都行。”

    “…刚收到信,我很害怕。”

    “原因?”

    “…她会不会又说,‘后悔生下我’,或者‘以后不再联系’…什么的…”

    “嗯。”

    “看到贺卡,我松了口气。”

    “嗯。”

    “最近,被分配祓除的咒灵,提升到了一级,有点累,有点烦。”

    “嗯。”

    “今天的生日宴,他们都在盯着我,不太舒服。”

    “嗯。”

    “最近,眼睛好疼,他们说正常,但是好疼。”

    “……嗯。”

    “还有…我很想她。”

    “……”你在五条悟面前,哭到停不下来。

    五条悟手足无措,胡乱想帮你擦干:“怎么了到底…别哭…别哭了?”

    “因为悟不会哭,我才只好替你哭啊。”

    “哎——”五条悟懵逼,五条悟慌得一批,五条悟顿悟!

    “总觉得,从刚才起鼻子就有点酸,眼睛好累……啊咧?”五条悟终于,再次留下泪水。

    手在脸上乱抹,越抹越多。

    “呐,文穗…总觉得,好像某处有道门放开了一样……这是不是很奇怪啊?”

    “不奇怪哟。”

    你打开淋浴,终于,在水声的掩护下,你们湿淋淋地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