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长野憾事(4)
    篝火随夜风摇摆,你抱膝而坐,五条悟懒洋洋地靠在你身上:“所以,映美里桑的死,果然是禅院造成的吗?”

    鸟饲医生拿了根粗枝,专注地调整篝火:“这个嘛,还是听他自己说吧。”

    靠在一旁闭目养神的伊集院起身掀开帐篷,像拖垃圾一样粗暴地拎起禅院勇作扔到众人面前。

    “咦——”禅院的喉咙里发出不自然的气音,四肢向正常人做不到的方向扭曲,大概是断了吧。

    你不是没有见过身边人负伤,但亲眼看到这种被私|刑折磨到变形的身体,你感觉自己像目睹了□□火拼现场的普通市民,跟隔着电视屏幕的感觉不一样,你实打实地感到不适和恐惧。

    五条悟蹲在变形禅院身前,以提防着禅院勇作垂死挣扎突然反扑。

    “五条…也参与进来了吗?”

    禅院勇作咯着血硬撑着仰起头,

    “你们想要什么?协会下届的元老席位?京都那块地的标位?还是高专咳咳咳…”

    话没说完,禅院就被五条悟踩着脖子,脸埋到泥土里。

    “没规没矩的小鬼!今天的事禅院家不会对此善罢甘休噗——”

    好不容易取回呼吸,没逼叨两句又被五条悟照脸补了一脚,瘫在地上一时老实了。

    “大叔你也老大不小了,碰见事就找老家解决你是还没断奶吗。”

    五条悟慢条斯理抓着禅院的额发,让他扬起脸,

    “好的,现在是五条版‘你问我答’时间~”

    “你们,那天把映美里桑当成弃子了吧?”

    “……”禅院似乎想辩驳什么,偷瞄了一眼状似平静,架起小锅煮速食浓汤的鸟饲医生,还是闭上了嘴。

    “目标咒灵的据点是废弃小学,对吧?我打听过,当时赶到的善后人员在小学的正门入口处接应到了你和那群白痴大学生,但没有见映美里桑,事后在学校的花坛里找到了映美里桑的尸体。”

    “你们的说法是,映美里桑本应在学校外的车内待命,你们并不知道她卷进了战场,对吧?”

    “很奇怪啊。”

    “按照幸存的人质大学生所说,他们听说被列为禁|区的小学有灵异现象,就撬开了学校的后门进入,在学校的后楼厕所内被咒灵困住,你为了解救人质和咒灵交手也是在后楼内,然后祓除了咒灵但是诅咒留下的影响还在,为了让人质的身体不受到环境影响侵害,你们穿过校舍,通过前楼一路奔向正门,是这样吧。嘛,交手的咒力残秽倒是的确只显示在后楼。”

    五条悟手撑着下巴,好像真的只是单纯感到疑惑:

    “那个小学啊,校舍前楼和后楼由一条檐廊连接,呈‘工’字形,后楼正对着后门,前楼正对着正门。诅咒的范围是以前门后门为界整个校园,既然祓除咒灵时所有人都在后楼,如果说想尽快脱离诅咒的范围,不应该直接通过后楼从后门出去吗?”

    “然后,我查了目标咒灵的来源分析报告,结果超老套的,从校园霸|凌产生的恐惧和怨恨中诞生的怪物啊。”

    “当时闹得还挺大,每年都有针对弱势学生的集体霸凌发生,结果有一年受害者忍耐到极限,杀|了霸凌者和班导老师后在学校内跳|楼自|杀,学校也因此废校。那孩子最常被霸|凌的场所有两个。”

    “其一,就是后楼厕所,传统过头了——经典的人眼和摄像照不到的角落。受害者常常被人强行把头按在灌了污水的水池里。”

    “其二,是校园花坛里,”

    五条悟的声音冷得让你打寒颤,

    “很讽刺吧,就在檐廊旁边,露天花坛里,两栋楼之间,不管在前楼还是后楼,只要路过窗户就都能看到,在全校的眼皮子底下,被压着头强迫喝雨后花坛里的污水。”

    “然后,没有人救他。小学生不愿卷进来,有人觉得事不关己,有人害怕帮了他,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成年人嘴上说着只是小孩子的打闹,心底里其实害怕把事情闹大,自己的立场会受损吧?一个个满脑子都是弱者的卑劣算计。”

    “那么提问!禅院先生~咒灵的咒力在哪里最强呢?或者说,咒灵最倾向于守在哪里呢?”

    “……”

    禅院把头转向另一边,察言观色,你明白五条悟抓到重点了。

    你借着平时从五条悟那里耳濡目染到的咒术圈知识开始分析:在最常发生霸|凌的后楼和花坛,理所当然地蕴藏着最多最强的恐惧、怨恨和绝望,因此这些地方也就保留着最强的咒力,只要咒灵还掌控着这片区域,后楼就比前楼难攻破,所以想突围出去,走前楼还更简单。

    禅院他们舍弃后楼的出口走了前楼正门,就是说,那时咒灵并没有被祓除吗?

    “咒灵并没有被你祓除,当时你还拖着一群无战力的人质,那么禅院先生,当时咒灵为什么会突然放过你们呢?”

    五条悟歪着头,一字一顿,笑眯眯地问。

    “散发出最强大咒力的地方,在咒灵的地盘就是要塞…”钉崎大叔接过话茬,整个人却像掉了魂一样。

    “钉崎先生?”你试探着请教。

    “咒灵会优先保护好散发出最大咒力的核心地带,也就是厕所和花坛。”伊集院平静地作补充,似乎事先已经猜到了:“相比起厕所,受害者在花坛遭受了大庭广众被霸|凌的羞|辱,还有无人援助的绝望和怨恨,不管怎么想花坛都是比厕所更强力的咒力核心。”

    你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凉意。和厕所比起来,花坛对于咒灵更为重要。如果厕所和花坛同时被人入|侵,咒灵选哪一边不言而喻。

    “禅院在与咒灵对峙的时候,映美里去入|侵了花坛。”伊集院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陈述口吻。

    “好~巧~呀~,就在你与咒灵交战的时刻,本应在外围待命的辅助监督突然直冲敌方命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禅院先生?”五条悟图穷匕见。

    不知道是不是被鸟饲医生的私|刑搞怕了,禅院勇作张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伊集院面无表情走上前去,一脚把禅院踹得躺平,然后跨|在他身上,挥起了拳头。

    “卡啦!”你发誓你听到了人骨头碎裂的声音。

    “围魏救赵,是你联络映美里让她涉险的吧?”

    伊集院满溢出的恨意从咬牙切齿间泄|出来。

    “你们的逃跑路线需要通过檐廊到前楼,路过花坛,映美里就在那里独自面对咒灵!连你带人质总共8个人!居然说没有看到她!居然就绕过她逃跑了!”

    拳拳到肉,听的人心颤。

    “为什么跟接应的人员也这么说啊!如果你们及时告诉增援映美里还在里面……”

    伊集院说不下去了,鼻涕眼泪流到一处分不出。

    你摸出纸巾,又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是因为情绪太激动的原因吗,伊集院连鼻血都流出来了。

    “我也没办法!”禅院勇作终于嚎叫着作答。

    “去你|妈|的没办法!你是一级吧?”伊集院彻底破防。

    “关于这一点,”五条悟转向坐在篝火前,始终没有回头的鸟饲医生,“虽然这么说有替禅院开脱的嫌疑,但他对上的咒灵也很有问题。”

    “我看过映美里桑的尸检报告,也去现场确认过咒力残秽,映美里桑在进入咒灵攻击范围的瞬间就被击碎了脊椎,虽说残秽因为时间超过24小时有点久了不好判断,映美里桑再怎么说也是准二级,被二级咒灵瞬伤然后就彻底丧失了反抗力,是不是有点说不太过去?所以,问题来了:袭击你们的咒灵,真的是二级吗?”

    禅院抬手捂住了脸:“我不知道啊,出发前收到的情报确实是二级,可身临现场却怎么都感觉不对劲,那个怪物对据点的控制力,已经可以称得上已完成的领域了吧?”

    “咒力也很不对劲,怎么看那个强度都够得上特级了!”

    “赢不了的,不让映美里酱引开它制造逃生机会,所有人都会交待在那里!”

    “我可是稀少的一级咒术师,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能为咒术界做的贡献远远比映美里酱大,能救的人也比她多得多!映美里酱长相性格都很可爱,但说到底她的天赋也就那样吧,准二级算她的极限了,头脑也不怎么聪明。辅助监督要多少有多少,用她换我和7名国立大学的学生得以保全,舍小保大有什么不对!映美里酱这样也算死得其所吧?!”

    话音刚落,禅院的面门,就遭受了伊集院狠狠的一击,血飞溅出来。

    “映美里她很仰慕你啊!说你的刀法又利落又美丽!”

    “你是她负责的第一个咒术师,她跟了你两年了!你怎么敢…你怎么忍心啊…”

    揍得太轻了,你想。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这个人渣的观念已经彻底扭曲了。

    “既然禅院先生您觉得这样的操作没问题,为什么不敢公开呢?”

    不撕一撕禅院你感觉你会憋死。

    “一级咒术师为了保全重要的自身和擅闯禁入区域给别人拖后腿的人质,就把本来被禁止参战的辅助监督献|祭掉,多理性客观呀?反正这是正确的抉择,就大大方方写在报告里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不惜隐瞒遭遇了特级咒灵,也不敢让人知道?”

    禅院勇作不说话,躺在地上木然望着天。

    “说起咒灵,”五条悟突然开口,“你口中的特级咒灵,到底是谁祓除的?”

    “……逃出现场后,我没有回去看。但增援进入学校查看的时候,咒灵已经被祓除了......”

    “这样啊……”

    五条悟若有所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望向悲剧的另一位苦主。听着女儿死亡的真相,鸟饲医生却始终没有反应,只愣愣地凝视篝火。

    锅里浓汤咕嘟咕嘟冒泡,你替鸟饲医生添了一杯。

    他对着杯子吹气:“映美里高一的时候,她妈妈去世了,我工作也很忙,映美里只能磕磕绊绊自己学做菜。一开始掌握不好度,菜的口味很奇怪,映美里就把这个牌子的速食浓汤加进去加水煮,每次都能成功拯救一锅菜。”

    “浓汤烩菜,无论是配米饭还是配意面都很搭呢。”你配合地接话。

    鸟饲医生一脸“对吧对吧?”的笑容,补充道:

    “还有,用速食浓汤倒进小锅里加水煮沸,把意面放进去,再加入两片芝士和半小盒牛奶,等意面吸收掉大部分水,最后撒上黑胡椒,浓汁意面就做成了!这可是经典的露营餐。”

    “鸟饲医生做了不少露营的功课呢。”你恭维道。

    “不是的,”鸟饲医生喝了口浓汤,“是我杀的第二个人,是叫前田吧?他的妹妹告诉我的。”

    “那孩子还在上小学吧,背着儿童书包,上面还拴着面包超人的挂件。不愧是国名动画,映美里直到上国中都很喜欢看。”

    “我在那个人住的公寓里看到过他和妹妹的合影,等我把他的心脏剖出来离开,在他小区楼下的公园里,看到他妹妹在荡秋千,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我没有对那孩子怎么样哟,只是作为喜欢小孩子的陌生老头子,上前搭了会儿话罢了。”

    “前田君上大学以后就从老家搬出来住了,那天,妹妹是来找他玩儿的,他答应了带妹妹去天文馆。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啊,每年秋天都会带妹妹去自然公园露营。”鸟饲医生幽幽感慨。

    “映美里出事的那天,前田君他们获救后就早早离开了,明明危机已经解除,明明已经得知了映美里的死讯……为了搞清映美里的死因,我曾挨个联系过他们,结果你猜怎么着?”

    “就算通过电话,也没有人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

    “大叔你想要什么?我可没有钱啊,大叔你要钱的话可就敲诈错人了。”

    “哈?鸟饲映美里?哦哦,就是死的那个女的啊?我不认识她也不清楚她怎么死的,不要再打来了,我们也是受害者啊,自己的女儿死了就不考虑其他人的心情提起这种事,真是没礼貌。”

    “这只能怪你女儿天生命短吧。”

    ……

    鸟饲医生像表演落语一般,惟妙惟肖模仿获救人质给他的回应。钉崎大叔暴起,举着水杯向着不知代表着谁的远方狠狠砸出去:“妈的!”

    “前田君,让我不要因为自己的亲人没有活下来就对他们道德绑架。明明我只想知道女儿的死因罢了。”

    愤怒、绝望、困惑,类似的情感从鸟饲医生的语气里统统听不出来。

    “这样的人,也有他心爱的亲人,那么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理对我说出那种话的呢?”

    “还有町田桑,我杀的第六个人,在上大学前就生下了男友的孩子,据说最近正在精挑细选儿子要上的托儿所。就是这个人,居然对我说出:‘怪你女儿命短’这种话。”

    “我剖开他们的心脏,真的只是好奇罢了,一面有自己珍爱的人,一面能对别人如此残忍,我只是想看看这种人的心脏是什么样子。”

    你低下头,视线在泪水中一片模糊,只能干巴巴地接话:“人是有很多面的。”

    “说的没错,”鸟饲医生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也很残忍呐。”

    “前田君的妹妹,在我离开时拼命地招手告别,还跟我说‘下次再一起玩儿,带上哥哥一起’,明明因为我,她再也等不到哥哥带她去天文馆了;

    町田桑的孩子,在我杀害町田桑的时候就在隔壁,我离开时路过他的婴儿房,他就趴在宝宝床的护栏上冲我傻笑;

    我去过我第一个被害者的葬礼现场,他的单身父亲独自操办葬礼,向着每一位吊唁者深鞠躬。”

    “他们夺走了我的映美里,我也夺走了别人的亲人,大家彼此彼此。”

    你急急反驳:“那不一样…”

    “没有不一样哦,做出这种事,基本就回不去了。”

    钉崎大叔语无伦次加入了劝说:“不是的!这种是情有可原,好好协调的话还有…”

    “再怎么协调,无论是映美里还是那六个人,都回不来了,无论是我还是他们亲人的人生,都已经回不来了。”

    钉崎大叔像大型犬一样呜呜咽咽地低声啜泣。

    鸟饲医生转向从刚才起就靠在一边没有做声的五条悟:“五条君,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呐。前天,我也没想到随便一挥刀就真的划到你了。”

    哎?前天?就是五条悟带伤回来的那次?

    “谁知道凶手还真是你嘛,太过震惊了忘了展开术式也不能全怪你。话说,既然觉得抱歉,当时老实跟我回去从长计议不就好了?”

    “哦吼吼~总觉得有点开心,我会‘觉得愧疚所以停手’,在五条君心里,我是这样温柔的好人啊。”

    鸟饲医生舒心的笑出来。

    “不过,就算跟你回去,一切也无法变回从前了。我的手上可是沾满了血呐,还有他们的亲人,我说不定毁了不少人的人生呢。”

    “会这么想的人,就是温柔的人吧。”

    五条悟在鸟饲医生身边一屁股坐下。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美织桑,你的‘帐’什么时候失效?”

    “差不多能够撑到黎明。”伊集院似乎并不意外鸟饲医生的问题。

    “那么,我们来露营吧。”鸟饲医生脸颊绽放出红光,跃跃欲试。

    露营地是传统的依水而建,山林深处的自然湖边,鸟饲医生支起一把折叠椅。

    “文穗桑知道‘夜钓’吗?”鸟饲医生支使钉崎大叔回休憩亭找来了固定帐篷用的粗麻线,用长树枝削了根鱼竿。

    “钓鱼条件如何,就看四点:水质、光线、安静、水温。这里是山川中上游,水质没的说;晚上比白天安静的多,光线也远比白天弱,鱼会更放松警惕;虽然现在是冬天,但这座山地底有温泉流动,水温也没有冷得太过分。现在,我们的条件,很适合夜钓呢。”

    鸟饲医生兴致勃勃地介绍,你安静地听着,照他的吩咐撕开休憩亭带来的香肠掰成小块。

    鸟饲医生把香肠块串在鱼钩上:“到底是冬天,鱼需要更高的热量来抗寒,用这种高蛋白饵料,鱼很有可能上钩的。”

    你回望不远处的露营地,篝火边,留守的五条悟和伊集院在谈着什么。

    你们静静在湖边坐了一个小时,你在鸟饲医生的再三要求下,披上了他的冲锋衣御寒。中途,伊集院来湖边清理哭花的脸,捎带陪着你们一起等鱼上钩。

    你取出手帕和纸巾递给她:“伊集院桑,不要紧吗,你又流鼻血了。”

    “无妨。”伊集院接过纸巾,“手帕就不用了,弄脏就不好了。”

    你勾起嘴角,把手帕塞进她手里:“那么,就请伊集院桑下次见我的时候,洗干净还我吧。”

    伊集院“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映美里第一次遇见我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当时我们都刚上高中,我刚揍完一个挑衅的小混混,脸上蹭了点脏,穿着其他学校制|服的映美里来搭话,把手帕递给我擦脸。”

    你由衷赞叹:“真是文艺又经典的相遇。”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结果呢,交往后,有一次办事前,我撞破了之前挑衅我的小混混赶来给她送润|滑|油!丫才告诉我,她曾围观过我一挑多围|殴暴走族,第一次见我就觉得我从脸到性子都是她的菜,所以雇了个耐打的小混混来找我挑事,预计让我稍微挂点彩,然后她再拿着手帕上前装偶遇!”

    “……”

    “你看,一般人知道后都会没话说吧?这是灵长类的脑回路能想出的搭讪法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