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个病弱公子可还好?
    《寒门首辅》全本免费阅读

    两年后,北上运河之中。

    茫茫河面之上,波涛荡漾,大块大块地浪花撞碎在海岸处的礁石之上,化作一片齑粉。天光与水色相接之处,金色的光线收成一束,暑气也渐渐稀薄,整片河面上满是清凉。

    这时,一艘足以承载二十来人的船只从夜幕之中摇曳而出,挂帆乘风,一路向北直隶府而去,速度极快。

    船舰之上或站或坐了许多人,大约都疲倦至极,靠在最近的船壁上睡的正酣。

    只有一个书生尚无睡意,在船头来回踱步,嘴上念念有词,似乎在默背着什么。只是他背书太过用心,没注意到帆船在一处水浅处忽然转舵,一股大力传来,那书生一个不稳,猛然朝船外一摔,眼看着就要坠入河中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从身侧伸出,一把抓住那书生的胳臂,将人硬生生扯了回来。

    书生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地后退数十步,才吸气道:“好、好险!”

    “兄台方才离船头太近了,帆船转舵时拉力太大,这才会掉下去,兄台下次可要注意了。”身后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书生看过去,正见自己面前站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穿一身普通淡蓝色圆领儒士长袍,眉眼秀美,鼻梁高挺,周身气息冷冽,如一棵松柏终年积雪。本来这样的人一般没有人敢靠近,但他面色白皙到几乎接近透明,身形清瘦,即使背脊挺的笔直,可依旧无端透露出两分脆弱感。

    书生心中暗赞一句,拱手道谢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在下名叫陈穗和,敢问兄台大名?”

    少年拢袖行礼,声音浅淡:“周稚宁。”

    *

    拒绝了陈穗和的接连答谢后,周稚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来一封信,信的封面上用凌厉的字体写了四个字“赵淮徽敬上”。

    周稚宁垂下眼眸,用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信壳子,眼眸里闪烁着暗芒。

    这封信是她在启程前往北直隶府应试的时候收到的。

    这两年来赵淮徽与她通信不算多,但每一封都有事言明,因此每次接到赵淮徽的信,周稚宁总是格外慎重。

    如今这一封是赵淮徽为她抄录的一份大理寺升迁名单,单子上赫然出现了杨忠宝的名字,而且升迁的职位还是大理寺少卿一职。

    短短两年,杨忠宝就从区区从七品升到了如今从四品上,这样的升迁速度不可谓不快。更值得令人深思的是,主动作保让杨忠宝升迁的人不是太子,而是与太子争锋相对的四皇子。

    要知道,当年杨忠宝进大理寺,可是太子安排的。

    升迁名单后面还夹了一封短信,依旧是赵淮徽的字,但内容只有简短的四行:

    “杨忠宝之妻为周允能远亲,此女软媚善惑,携带嫁妆两千金嫁之,杨甚宠爱。”

    看来当年周巧珍逃跑之后,周允能来不及震怒寻找周巧珍,就火速另找了一个女子送给了杨忠宝为妻。美色与财帛双重攻势之下,杨忠宝很快就从太子这边倒戈向了四皇子,从此官运亨通,连番升职,直到如今的四品上。

    周稚宁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如同以往一样将这些信件尽数撕了,推开船窗伸手往外一扬,信纸碎片很快就随风飘散了。

    *

    第二日船靠岸落锚,周稚宁迎着晨曦从船舱里钻出来,下了大船。

    只是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唤:“周兄!周兄且等等我!”

    回头一看,正是陈穗和。

    昨夜暮色深重,没能看清长相,今日晨光熹微,再看陈穗和时,周稚宁才发现这书生还长了一副端正模样。除却眉眼间还稍有几分稚嫩,五官、脸型已经逐见英朗,很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的感觉。

    “周兄步履如此之快,可叫小弟好跑。”陈穗和气喘吁吁。

    周稚宁却弯弯眉眼:“兄年长于我,何称小弟?”

    这话听起来有几分疏离,可陈穗和却眨眼一笑:“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若不是怕唐突于兄,便是父母也叫得。”

    颇具幽默感,又知恩图报,倒是个好人。

    周稚宁心中暗暗评价一句,随即自然与陈穗和并肩走在码头之上。

    “也不知陈兄唤我有何要事?”周稚宁目不偏移地问。

    陈穗和笑说:“我唤周兄乃是因为我观历届举子,有由北往南的有,可由南往北的却是少之又少。心中实在好奇,这才忍不住叫停周兄。”

    这样一说,周稚宁就明白了。

    古代由于南北教育资源不平衡的缘故,北直隶府所出的官员远远少于南直隶府,这就导致了朝廷里大部分官员都是南直隶府人。但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报团现象的产生。南直隶府瞧不上北直隶府科举人才匮乏,不登大雅之堂。北直隶府却认为南直隶府不过占了天时地利,何必洋洋得意。

    双方互不服气,由此引发南北举子之争。

    这种争端一开始只是南北举子互喷,争相比科举排名。但到后面就演变成,已经成功任官的南北举子,在科举上相互刁难。

    今天北方主考官刁难南方考生,故意给个差点的名次。那么明天南方主考官就会刁难北方考生,直接落黜也有可能。

    这种刁难令双方都气愤不已,可又偏偏抓不出什么毛病。毕竟文章一道本就各有解释,于是,若是考生的文章里出现了一些模棱两可,可以斟酌的地方。那么是进取还是落黜,看的就不是考生才华,而是考生的出身了。

    如今虽然南北势成水火,但南直隶府到底是人才济济,因此北直隶府的官员渐渐落了下风,护不住北直隶府的考生了。

    考生们寒窗苦读,当然不可能任凭自己栽倒到这一块儿,便开始从其他地方找出路。后面也就衍生出了调户籍的现象,让自己由北直隶府人,变成南直隶府人。

    所以,每回春闱、秋闱前夕,都可以看见大批的考生坐船从北而下,却很少看见有考生从下往北的。

    周稚宁算一个,陈穗和也算一个。

    对于周稚宁来说,因为周允能是南直隶府官员,官官相护。所以只要周稚宁继续在南边待下去,免不了会被周允能拿捏。若是她投靠北直隶府,这其中可以利用的空间顿时就多了起来。

    更值得周稚宁北上的是,赵淮徽曾在给她的信中透露过,圣上逐渐不满南北之争。毕竟当一方势大,压制另一方的时候,这种不加收敛的权利也会影响到皇家。

    只有势均力敌的朝局才是圣上所希望看见的。

    太子看出了圣上的心思,如今已经在暗暗扶持一些北方官员,希望提拔一批北直隶府人才与南直隶府相抗。

    这种情况对周稚宁绝对有利,所以她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只是这些是个人私事,周稚宁不会告诉陈穗和,就扯了个幌子:“在下祖籍在北方,如今北上也不过是顺应先祖。”

    陈穗和倒是直爽的多:“原是如此。我还以为周兄也是不满朝中南北之争,想要以北直隶府考生身份应考,再一举中第,以肃清朝廷风气呢。”

    这分明就是陈穗和自己的想法吧?

    周稚宁笑着打量了陈穗和两眼,见他目光如炬,大步流星的模样,便将口中的一些不合气氛的话吞了下去。

    这种想法虽然天真,但也符合少年人青春热血的模样。

    只可惜,现在的朝廷就是一团乱麻,各种争端不断。四皇子和太子的党争,南北政治之争,资源之争,数不胜数。

    若想凭借一个人改变这样的局面,属实是白日做梦。

    更何况,他们现在还不是官员,只是一个小小白衣罢了。一切的一切,保家也好,卫国也罢,都要等到高中那一天才有资格再提。

    周稚宁回头望了一眼这条茫茫江河,她始终不会忘记三年前就是在这条河上,藏在黑暗中的大船载走了大姐周巧珍。

    那片飞舞的鲜红头纱一直在她脑海中翻涌,每次午夜梦回之时都恍若亲眼所见。

    *

    离开了码头以后,周稚宁寻了间在举子之中颇有声名的客栈住下,巧的是陈穗和也来到了这间客栈。在陈穗和有心攀谈之下,二人很快成了好友。

    这时候来投宿的读书人都是来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的,指不定哪一个眨眼之间就成了举人老爷,这也是给客栈增光添彩的事情。

    因此店主对待举子们都十分殷勤,即便是周稚宁和陈穗和这种出手并不阔绰,又声名不显的举子,也照顾的仔细小心。

    于是在日复一日的温书之中,时光如掷,眨眼便是八月秋闱之时。

    八月初,满城尽带黄金甲。

    挎着考篮出门之时,周稚宁看见路边花圃里正开着一朵金灿灿的菊花,细密的花瓣略微散开,花头微垂,晨光熹微之中,恰似一张被模糊了线条的剪影。

    陈穗和道:“八月初,菊花开。秋榜出,桂花开。周兄,愚弟就先预祝你团榜有名了。”

    “未免言之过早。”周稚宁淡笑道。

    乡试的难度要比会试更上一层楼,且是分为三场。四书文、五韵诗、经义贴,以及公文写作和策论等等。

    她这三年又只是在乡下私塾苦读,哪怕有赵淮徽常为她寄来一些京城时兴科考书籍,和京城官场变动,不致使她太过脱离主流思想,但到底是在乡下的黄土里埋了几年。这回下场,她只能说尽力而为。

    二人一路交谈,一路朝贡院走去。

    科举考试,提前达到贡院排队是常识。毕竟礼房的胥吏需要对举子搜身,又要核对身份名碟等物品,花费的时间难免长些。

    即使周稚宁和陈穗和二人已是起的较早,但是达到贡院之时,贡院门前早就是大排长龙了。

    天边的朝阳堪堪露出半个头,冰凉的晨光照亮年轻人们尚且睡意惺忪的脸庞。他们脸上还带着睡印,眼窝里挂着眼屎,甚至有人连口水还没来得及擦干净,头上的儒巾都是歪的。

    约莫在追求功名的路上,没人能精致起来。

    等排到周稚宁和陈穗和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负责搜身的胥吏都不耐烦了,语气动作都不由粗鲁了很多。

    “去,去站着,把衣服脱了!”

    陈穗和听话地走过去,但一转头,却发现周稚宁没有动。

    胥吏上下把周稚宁瞥了几眼,冷笑一声:“怎么?不想考了?”

    但周稚宁脸上挂着笑,从袖子里递出一个大银锭,悄悄地塞给胥吏,低声道:“还望大人抬抬手,小人身上有点病,脱了衣服不太好看。”

    这个大银锭可是周稚宁省吃俭用存下来的,就等着用在检查这一关,分量足到那胥吏一摸,脸上暴戾之气尽消,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公子这是患了……?”

    周稚宁也不说话,而是凑近了胥吏,稍稍把脖子这块的领子往下一拉。只见她右脖子这块地方,密密麻麻长着红疹子,看起来可怖的很。

    “嘶!莫不是花柳病?!”那胥吏吓了一跳,立即离了周稚宁八丈远。

    但科举考试,又没有规定得了花柳病的人不能应考,于是胥吏也不为难周稚宁,赶紧给她盖了章,把人放走了。

    周稚宁笑了笑,手指在脖子上的红疹擦了擦,白净无暇的指尖立即多了一片嫣红。

    倒是不枉她比陈穗和还早起了一刻钟,用胭脂画了这些疹子,还挺管用。

    *

    顺利入了场,核验过廪保互结亲共单,钟声一响,开始答题。

    乡试第一场试题是:“大学曰:‘国治而后天下平’,中庸曰:‘君子驾恭而天下平’,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又曰:‘修其身而天下平’。天下平一也,所以致天下平有四者之不同,何欤?”①

    周稚宁粗略扫一扫题目,便知道这一道四书题与院试不同之处在于,院试之时是单考一书,但乡试之时是四书杂糅。

    不过这只是乡试第一场,主考官不会出特别难的题目,主要还是考察考生对四书的基本掌握情况。放到现代,就是基础知识的考试。而且每道答案规定在二百字以上,比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