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山海有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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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了这一点,一股郁气忍不住从周稚宁心里腾起,整个人越发静不下心。

    好不容易挨到了散学,周稚宁也顾不得周明承在身后叫了她一声,就匆匆地跟着茗烟离开了。

    周明承看着周稚宁的背影,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唐衔青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位宁堂弟只是不理我罢了,怎么如今连你也不理了?”

    周明承斜睨了他一眼,冷言道:“许是她心情不好。”

    “哈哈哈——”

    唐衔青却乐不可支:“我倒第一次见你用‘心情不好’这个借口为人开脱。子瞻啊子瞻,你对你那位宁堂弟,比对外面的世家小姐们都温柔体贴,真是叫我开了眼界了。”

    周明承先是一僵,随即脸色骤然阴沉,脱口而出道:“慎言!”

    言罢,即刻甩袖离去。

    徒留唐衔青还在背后促狭而笑:“激动成这般模样,真像是戳了他肺管子似的。”

    *

    周稚宁还来不及探望赵淮徽,黄玉林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事情谈妥了。

    周允能十分急切能与杨忠宝搭上关系,因此在定下婚书以后,就将送嫁之期一再提前,甚至提出夜间用小轿送嫁。

    这副做派,越发能看出这门婚事的蹊跷。

    周允德本还是不同意周稚宁与黄玉林如此大胆的,可听闻了周允能的迫不及待后,他沉默了许久,终是颓唐地松了口。

    杨氏也在此时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她将一桩本可以明媒正娶的婚事,硬生生扭曲成了无媒私奔。

    她痛苦地擦着眼泪,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巧珍却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心窍通明聪慧,一早就发现了弥漫在整个家庭之中的异样气氛。一开始她还是忐忑,以为是与黄玉林之间的事情受到了阻碍,暗地里垂泪了好几次。如今得知能够有情人终成眷属,她便不想再去计较其他。

    只有周巧慧和周巧秀两个小的还在没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为什么周巧珍一夜之间就要嫁出百里远,甚至以后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但是大局已定,多拖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因此,在周允能前来对周允德报喜的时候,周允德只与他推诿了几下,就答应了下来,同意第二日夜间送亲。

    见他答应的爽快,周允能也是眉眼带笑。从来不曾对周允德真心温和过的人,这次却难得软下语气:“贤弟莫要怪愚兄给珍姐儿择了条这样的路子,珍姐儿也是我的侄女,我不会万分亏待了她。贤弟也且放心,待珍姐儿允了杨大人,我再修书一封过去。愚兄虽在官场上没什么建树,但要让杨大人卖我这点面子还是做得到的。”

    以往,但凡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周允德,周允德都会高兴许久。

    可如今周允德看着自己这位同胞兄长,却觉得他的嘴脸既丑陋又陌生,像是从来未曾见过的模样。心里就连发寒这点情绪都找不见了,只有无尽的冷漠和厌烦。

    “那就多谢——”周允德顿了下,接着开口,“周大人了。”

    *

    一天的时间,杨氏就是拼了命也给周巧珍搜罗不到一件精致嫁衣。她就捧出自己这些年的体己银子,几文、几两的凑,从平城那家她几次都舍不得买一件衣裳的成衣坊,买了一件火红颜色的嫁衣。

    这件嫁衣的针脚算不上精致,在那家成衣坊里只能算中等货色,却已是杨氏能拿出来的最好。

    周巧珍本已经上了面妆,见了这身嫁衣,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阿娘——”

    杨氏慌忙给她擦眼泪:“傻孩子,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哭呢?这不吉利。”

    “我不哭。”周巧珍扭过身给自己擦掉眼泪,强颜欢笑道:“阿娘给我篦发吧。女儿要出阁,都要请一位福寿双全的人为自己梳头呢。”

    周巧珍将梳子递过去,自己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等候。

    可是过了许久身后都没动静,周巧珍再一回头时,却发现她身后居然站的是周稚宁。

    周稚宁对她微微一笑:“阿姐,我来为你篦发吧。”

    周巧珍一愣,下意识朝屋外望去。

    杨氏就站在门槛后,对她含泪笑着说:“娘是最最最愚笨的人了,你怎么能让娘来篦发呢?我的珍姐儿,娘对不起你。所以在这个大日子,娘要离你远一点。有福之人,不见无福之面。这样才能期望喜娘娘保佑珍姐儿一辈子没病没灾的——”

    说着,她已经抑制不住哭腔:“娘也只能在这些地方为我的珍姐儿祈福。”

    整个屋子都有了泪意。

    周稚宁强自忍着,认真地为周巧珍梳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夫妻无病——”

    “四梳阿姐健康顺遂——”

    礼成,妆完,是时候离开了。

    这夜的风很大,夜色模糊了一切。火红的嫁衣像是一片再也望不见的云角,一直往夜色里飘、往夜色里飘。

    谁都没说话,静静地送嫁。

    远处的运河之上停着渡船,黄玉林就站在登船口,背脊挺的笔直。

    身边有人陆陆续续送上了自己为新婚夫妇准备的贺礼。

    周允德拿出了自己攒的银子,杨氏送的是祖母传下来的首饰,就连周巧慧她们也送了一本自己亲手抄写的经文,愿周巧珍一生平安。

    一天时间不够抄,她们就熬了两个晚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仿佛只要落笔诚心,佛祖就真的能够听见她们的心愿,能够在将来某一日重新用渡船将大姐带回来。

    黄玉林一一将东西收下。

    周稚宁正准备拿出自己准备的,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片颀长清瘦的身影,静静地站在远处的大树下。

    渡河的风卷起他的披风,三千青丝飘扬在空中,眉眼冷淡又俊美。

    竟然是赵淮徽。

    周稚宁朝他走过去,声音涩的像几天几夜都没开口:“赵兄,我还以为你——”

    赵淮徽静静地垂眸看她,淡声道:“以为我病死了么?”

    月光洒下来,透过树梢的缝隙,零零碎碎地照耀在赵淮徽的脸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白光,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只对周稚宁落下偶然的一眼。

    都说周稚宁是冷清美人,其实月下树影里的赵淮徽也格外动人心魄。

    赵淮徽在此时却伸出手,一翻手腕,露出一只小巧的荷包来。

    “贺礼。”赵淮徽言简意赅。

    他没有具体提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但周稚宁知道赵淮徽送出手的东西,都不是凡品。她就代周巧珍和黄玉林谢过,随后去将贺礼转交了。

    再回到树荫底下时,那边的渡船已经要开了。

    硕大的船身在黑夜里模糊了全部的线条,只留下沉重与粗笨。它艰难地向前挪动着,顺着水流往下。初始很慢,却又很快。快到在船头挥手的周巧珍没一会儿就成了一道影子,只有她头上的红纱还在不停的飞舞,却最终也消失在天边。

    二人都拢袖遥遥目送。

    良久,周稚宁垂下干涩的眼眸,道:“我记得赵兄曾问我,为什么不反抗。如今见过了我阿姐,赵兄找到答案了吗?”

    赵淮徽略一抿唇:“约莫找到了。”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有资格、有地位去拒绝一件他们厌恶的事情。

    周巧珍和黄玉林两情相悦,却不得不无媒私奔,这其中除却杨氏的错处,更多的还在于周允能的压迫。

    地位低者,连想求一个顺心都那么艰难。

    所以这世上才有那么多的不得已,那么多的伤心和离别。

    做赵徽的时候,他不懂。但做赵淮徽的时候,他明白了很多。

    赵淮徽轻声道:“我以前曾经做错了很多事情,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我伤了很多人的心。”

    他的披风被风卷的猎猎作响,声音被风一吹,显得飘忽破碎,像是从云端吹来的声音。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周稚宁拍拍他的肩膀,“无论赵兄以前做错了什么,现在还有改过的机会。最起码,你的家人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然后周稚宁就看见赵淮徽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如鲠在喉的表情。

    她骤然想起来,赵淮徽似乎是家族弃子,被赶到平城来的。

    周稚宁低咳了两声:“再不济还有朋友…….”

    赵淮徽:……

    他更沉默了。

    周稚宁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这个士族的不受欢迎程度。

    赵淮徽抿唇道:“我以前没有朋友,至少没有真心的朋友。”说着,他一顿,转向周稚宁,“但我想,我们应该能成为朋友。”

    周稚宁笑了笑:“能与赵兄为友,是在下之幸。”

    风吹起两人的衣摆,相互交缠。

    两人并肩往回走。

    赵淮徽问:“这件事结束后,你打算去哪儿?”

    “离开平城,去考院试、府试,再去省会考乡试,会试,最后考殿试。”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