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天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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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眼眸一眯,“裴行川,你敢对我动手。”

    剑刃再近一寸,裴行川绕步走到楚王面前,微抬下颚,“有何不敢?”

    看着裴行川那张过分平静的脸,楚王想起在猎场时,夏明昭高坐马背上,搭弓指着幽州进贡的雪狼,“看到了吗?这本是徒太山不起眼的小狼,谁知在一个夜里生食了狼王。本宫初见它时只觉得模样出众,通体雪白,美如润玉,可以赏玩一二。谁知过了不久,它便当着本宫的面将饲养它的内侍掏了个血窟窿。”

    “楚王,你说若是你对上这狠辣的畜生,有多少胜算?”

    他那时笑答:“不过是一只畜生,既然爪子利,砍去便是,何须为它费心。”

    微凉的夜风吹散了楚王的醉意,唇畔勾起笑来:“都是自家兄弟,何苦拔剑相向,让九泉下的老祖宗笑话。”

    裴行川分毫不退,乌沉沉的眸从他脸上掠过,“都说了老祖宗在九泉下,隔着土谁能见着谁。我看楚王是想下去陪先帝了,我可送你去。”

    感受着脖颈上的痛意,楚王这才明白裴行川是动了真格,沉默一瞬后笑了。

    “先前你在洛阳的事我也知晓,为了归乾丹大闹宫廷。都是裴氏子孙,我岂能不知离乾丹的厉害。皇祖母年龄大了,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我将她送去了金墉城。许是感念我的孝心,皇祖母将药师给了我,行川若是需要的话,该放开兄长才是。”

    楚王这一言不可谓不让人心动,然而裴行川却并不买账,漫不经心地笑:“兄长若是将挟制我跟师父的心思多往夏明昭身上放一点,何至于只落了个卫将军的差事。”

    亲兄弟尚且会互扎心窝子,更何况是隔了好几代的堂兄弟。

    楚王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裴行川,你究竟想如何?”

    裴行川看着他满脸怒意,笑容都轻缓了几分。

    “还能如何,自然是为了出城。只是我们被你耽搁这么久,没有补偿说不过去吧。”

    楚王双拳紧捏,气得冷笑一声,“难怪你要来落枫山庄,原来是早就惦记上了宝库中的宝贝。”

    裴行川却淡淡摇头,“要你的宝贝作甚,光阴如金,你耽搁我们这么久,至少得赔三千金吧。”

    楚王几乎呕血,却还要维持着体面,“裴行川,你拿了我的东西,小心没命花。”

    裴行川仍是笑着,“这就不劳兄长费心了。”

    这声兄长出来,楚王气得浑身发抖,吼了一声,“都没听见吗?将三千金取来给他!”

    几箱金银搬上马车后,裴行川仍未放开楚王,在楚王几乎吃人的目光中道:“我可不敢现在就放开你,待我们行至安全地方,一切都好说。”

    将楚王捆好塞上车后,裴行川将箱笼的钥匙塞进谢云生手中。

    谢云生一愣,“给我?”

    裴行川点头,在谢云生困惑的神情中笑道:“徒儿给师父的宝贝,师父可还满意?”

    对于这个宝贝,谢云生觉得自己受不起,可已经得罪了楚王再还回去也没意义,便将钥匙递回裴行川。

    月光落下,钥匙泛出一道冷光,让裴行川的心也凉了几分,哑声道:“我给的,师父不想要?”

    听到这落寞的声音,谢云生心中无端涌出一抹负罪感。

    “你给的,师父喜欢。只是今日是你生辰,还是莫要往出漏财了。”

    裴行川颔首,五指紧攥,将钥匙叩在手心。

    林幽年也是愣了片刻,快步走过来,“今日是你生辰?难怪你要请我喝酒。”

    裴行川并未多言,林幽年却抬臂搭在他肩上,思绪一变再变,“得送你一个礼物。”

    话落,不等裴行川推开他,他已转身,随手从头上一拽,又在身上左摸右摸,竟是摸出了宣纸跟墨条。

    书生的乌发尽数散下,分明颓丧至极,唇畔却挂着疏狂的笑意,整个人顿时潇洒极了。

    他手掌一翻,发簪的全貌露了出来,谢云生与裴行川瞳孔骤缩,那发簪竟是一支毛笔!

    但见他蹲在台阶边,臂若风,笔如水,风动水涌间,一幅画成了。

    谢云生好奇地看过去,待看清画后,眉头拧了起来,“你这是送别人的礼物?”

    林幽年朝另一侧甩了甩毛笔,“不好看吗?”

    纵然他侧了身,她也怕他殃及自己,快步走到另一侧。

    裴行川瞧着谢云生的表情,对那幅画已经不抱有希望了。待风将纸吹来,落进他手中后,他却笑了出来。

    “你这自画像甚好。”

    用水洗掉笔上残墨的林幽年已重新挽起头发,得意一笑:“不错吧,本公子送你睹画思人的机会。”

    裴行川却笑道:“你要不要再看看这幅画?”

    林幽年随意瞥了一眼,待看清画后面色大变,“谁干的!”

    静谧却危险的暗夜里,火冒三丈的书生、拔高的音调、沾了泥污的衣衫以及散乱的鬓发似极半月前。

    然而那日是相遇,今日是离别。

    一旁的暗卫恨得牙痒痒,却不敢贸然动手,只能看着他们抓了主子,还在这嬉闹。

    林幽年拢了拢衣衫,“罢了,虽然风把墨吹开了,但还能认出几分我的样子,你就将就着收着吧。”

    话一落,林幽年看向谢云生,“你给他准备了什么?”

    谢云生笑得高深莫测,“秘密。”

    一句秘密出来,林幽年无论怎样问都问不出来了,索性摆了摆手:“走吧走吧,一路顺风。”

    谢云生道:“那我们真走了?”

    “走走走,这些时日一睁眼就看见你们,我都看烦了,赶紧走。”

    林幽年背过身去,一身白衣披在清瘦的身躯上,本是萧寂的模样,可一圈暗卫将落单的他围着,肃杀之气顿生。

    裴行川身形一掠,抓住林幽年的手臂,挥手丢出从老童子身上摸来的暗器,黑烟顿时席卷四方。

    见林幽年骑马走远后,裴行川快步上了马车,从谢云生手上取走缰绳,手一挥,马儿朝远处狂奔。

    走了一段路后,谢云生道:“这不是出城的路。”

    坐在车辕上的裴行川回道:“是去县衙的路。”

    谢云生有些意外,“去县衙做什么?”

    裴行川笑了声,却未回答。

    到县衙时,天已露了点白,萧凉的长街也有了人迹。

    裴行川将箱子全部搬到县衙门口,钥匙丢给连声打着哈欠,脚步虚浮的李真知。

    “这是楚王捐给江夏的金子,李大人可要将它落到实处了。”

    李真知云里雾里,来江夏这么久,头一回起早就遇上了大善人?他的命这么好?

    既然命好,为何会来这穷乡僻壤?

    内心百转千回,李真知的困意顿时消了,随手打开了一个箱子,几乎被闪瞎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的命竟真这么好,白白送来的政绩啊!

    回过神来,财神爷已没了踪迹,方才困倦得很,大善人的名字他记不得了,隐约想起是姓楚。

    跑得比兔子还快,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想来是不差钱的主,那便贴个告示好好嘉奖一番吧。

    谢云生有些意外,却也很欣慰,“不错,李真知虽不怎么靠谱,却是个实心肠的人,金银在众目睽睽之下落到他手中,想必会用在百姓身上,不会被旁人薅了去。”

    这个旁人自然是指楚王了。

    楚王的手下追出数里远,累得气喘吁吁,在一处宽广的河道前,马车停了。

    他们等了许久都没等到马车上有人下来,小心翼翼上前查探,与堵了嘴绑了手独自坐在车辕上用脚勾着缰绳的楚王面面相觑,连忙跪下请罪。

    恢复自由的楚王立在平旷的林地上,哪里还能看见裴行川与谢云生的踪迹,气得一脚踢在河边石头上,痛的他捂脚后退。

    一阵风过,挟来花香,他似乎记得有一人在他耳边道:“十日后,月圆夜,三思而后行。”

    那道声音低缓渺远,好似风的低吟,他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自己做了梦,于是便没有留意。

    “他能避过吗?”

    林繁叶绿的山路上,两匹马儿带起阵阵灰土。

    谢云生侧首看向裴行川,却问:“你希望他避过吗?”

    她声音平静,并无试探之意,似是极平常的一问,他却摸不透她的意思,便道:“与我无关。”

    谢云生却道:“我要听你心里话。”

    裴行川沉默一瞬,“我们已开罪他,自然希望以后不会再遇上他。但若他避不过,夏明昭一手遮天,要对付我们像捏死蚂蚁一样容易。”

    他顿了顿又道:“可比起夏明昭,我更愿意对上他,因为他至少心中有百姓,有苍生。”

    话一落,裴行川微怔,耳畔传来谢云生的声音:“徒儿,你心境变了,眼里也能看到苍生,是好事。”

    见苍生,见自己。

    他本就是苍生中的一员,只是他从来不将自己与世人划分在一切。他活着,旁人未必开心,他死了,不一定有人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