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锦*景彦择
    怀锦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奶白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后背的床很大很柔软,她躺在上面,独自一个人愣神了好久。


    卧室偌大的落地窗半开着, 深秋夜晚的风吹进来。


    怀锦身前大片凝白的肌肤裸露着, 上面被风滑过,传来几分刺骨的凉意。


    女孩眼尾的泪痕还没干, 将睫毛晕染在一块, 卷翘而纤长。


    即使现在的她有些狼狈,还是漂亮的。


    脱离世俗, 不染纤尘, 带着破碎的那种漂亮。


    窗台那边传来“啪嗒”的一声,响音清脆, 吸引了怀锦的视线。


    她转过头,长时间看着头顶的白炽灯,使得眼前出现短暂的黑影。


    怀锦慢吞吞地坐起身,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终于看清了背对着她的方向, 倚在栏杆上的男人。


    晚风习习的露台上, 昏黄的灯光映出男人矜冷的脸部轮廓。


    指尖烟光明灭不定,他点了根儿烟,随意地咬在嘴里,不时轻吸一口。


    吐息之间,簌白的烟雾转瞬四散在漆黑的夜里。


    有短暂的几秒, 怀锦忽然看不清男人的侧脸。


    既然交易作废, 他没有收留她的义务。


    怀锦拿过床头柜上的包装盒。


    那是刚才景彦择让助理送来的衣服, 她拆开,是一条奶茶色的吊带长裙。


    并不是她的风格,光看牌子就知道价格不菲。


    怀锦换上那件裙子, 来到露台。


    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问,“你刚才...为什么停下了?”


    像是早就知道她在后面,景彦择长臂松散地搭在栏杆上,没有回头。


    男人指尖按在燃了一半的烟上,微散地抖了抖,他垂眸看着烟尾的灰簌簌掉落。


    又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好半晌,才懒淡着声线道,“对太小的不感兴趣。”


    “我不小。”


    怀锦走到栏杆前,直视景彦择,“我早就成年了,而且和你差不多年纪女人该有的,我都有。”


    说完这句话,怀锦还微微地挺了挺胸脯。


    景彦择将她的动作全然收进眼里。


    像是觉得好笑,男人唇角轻轻勾了下。


    他转过身,捏着烟的手仍旧搭在栏杆上,“我也很挑的,算计了我还想让我心甘情愿给你钱?”


    怀锦自知理亏,不答话了。


    过了会儿,她朝景彦择理直气壮地伸手,“那作为补偿,你给我一根儿烟。”


    几秒后,怀锦又补了句,“我会抽烟。”


    像是在和景彦择继续强调,她会抽烟,所以她真的不小。


    “才十九岁,就不学好?”


    虽然这么说,景彦择还是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烟盒,递给了怀锦。


    “没有学好的资本。”


    怀锦接过来,将烟朝景彦择的方向一递,理所当然的模样,“给我点一下。”


    景彦择看见怀锦这样,蓦地“呵”笑出声。


    轻嗤道,“还挺会使唤人。”


    男人单手按开火机,怀锦见状,将烟轻轻咬在红色的唇缝。


    烟卷被染上红色的唇印,景彦择眯眼看着眼前的女人。


    不对,算是女孩。


    黑色火机顺着他的动作,绽放出蓝色的火焰,在夜晚的风中跃动得厉害。


    怀锦也不怵,就那么仰着头,很细微的角度,仰头回视着这个京北景家,高高在上,钱权在握的男人。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刚才床上的画面重新在脑海里翻涌。


    怀锦还是想不通,她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相当有自信。


    怎么就能被他刚才毫不留情地拒绝。


    火舌往外跳着撕裂空气,升腾而出的温度染烫脸颊。


    怀锦黑白分明的眸子景彦择被手中的火焰映照得发亮。


    她观察景彦择的时候,景彦择同样也在审视她。


    深邃幽深略带玩味的视线,清淡中带着热意,和在他们之间燃烧的蓝色火焰诡异地合拍。


    烟尾染上火光,景彦择利落地合上火机。


    怀锦右手捏起烟卷,放在唇中,微蹙着眉,吸了一口。


    而后学着景彦择的样子,红唇微张,吐出一个烟圈,只是不太熟练,散乱成了烟雾。


    她刚才没穿鞋,脚丫踩在地面上,后知后觉的有些凉。


    怀锦强忍着想要咳嗽的感觉,低头看了眼,随后轻轻一抬脚,很干脆地踩在了男人的鞋面上。


    两人之间距离蓦地拉近,她没拿烟的那只手挨上他的肩,独属于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传到她掌心。


    怀锦仰起凝白纤长的脖颈,直视进景彦择的眼睛。


    “那请问景先生,美女在你这儿,难道都没有优先权的吗?”


    烟雾顺着怀锦说话,浮过她嫣红精致的唇,漂亮的眉眼。


    缭绕在他们如丝如缕的对视之间。


    “当然有。”景彦择轻点头。


    “但你,”他刻意顿了下,被秋夜浸得几分寒凉的视线落在怀锦身上,定定审视了几秒,才道,“不合适。”


    “我为什么不合适?”


    景彦择没答,转而问,“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说了你就给我吗?”


    “我说了,不喜欢被算计。”


    ...


    凌晨三点,怀锦回到寝室。


    舒蕴担心了一个晚上,见到怀锦回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拉着怀锦来到寝室外面的走廊,“你去哪里了?电话也打不通。”


    看见舒蕴,怀锦对她勉强露出个笑,“出去玩了。”


    舒蕴知道怀锦不想麻烦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犹豫着开口,“锦宝,你这次需要多少钱?”


    “你怎么知道?”


    莫名的有些烦躁,怀锦拉开眼前的玻璃窗,带着寒气的风出进来,她清醒了些。


    问舒蕴,“言言和你说的?”


    舒蕴“嗯”了声,“你别怪她,是我逼问出来的。”


    “你别管,”怀锦不欲多说,“我会自己想办法。”


    她家那个样子,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


    今天的五十万,舒蕴给了她,那明天的一百万,后天的两百万呢?


    “你想办法就是去夜场吗?”舒蕴秀眉轻蹙,觉得快要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更多的却是心疼,“去那儿太危险了,万一遇上...”


    “你别说了,蕴宝,”怀锦语气坚决,“我不会再要你的钱。”


    舒蕴静静看了怀锦好几秒,轻轻叹了口气,低着头鼓捣了会儿手机。


    抬头对着怀锦晃了晃手机,“给你转了二十万,先应急吧。”


    “蕴宝...”


    “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你又不是不还我。”


    舒蕴安慰怀锦,“好了,过几天就要去南城进行第二次汇演了,别想太多了,先睡觉吧。”


    怀锦无奈,退回去舒蕴又转过来,几个回合,她只能收下。


    睡觉前,怀锦又收到舒蕴的微信消息,“锦宝,等你什么时候想和我说具体的数字了,再告诉我。希望遇到困难,你最先想起的,是我这个好朋友,而不是...”


    后面的话,似乎是顾忌到她的面子,舒蕴用了省略号代替。


    怀锦在黑夜里轻轻弯起唇角笑了笑,是乱七八糟的场合吗,还是卖身。


    第二天,怀锦把舒蕴给的二十万打给了怀岩那边。


    怀岩打来电话,说医院那边不等人,有的是病人想试用这次的新机器,只剩下五天的时间给他们考虑,考虑要不要交钱报名。


    怀锦修长的手指捏着手机,对那边道,“我过几天会回南城,到时候我会去医院和医生沟通。”


    顿了会儿,像是松了口气,“还有时间就好,一定要医生等着我回去。”


    对面的怀岩一听怀锦要回南城,像是慌了。


    着急忙慌地问,“姐,你怎么突然要回南城?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怀锦以为怀岩在关心她,笑了下,没有提汇演的事。


    “回南城看看母亲,看看你啊。”


    “姐,还要你特意从北城回来,太麻烦了,不用回,我自己可以搞定。”


    手机对面不时传来的嘈杂声让怀锦眉头直皱,没有心思想怀岩话里的奇怪之处。


    怀锦问,“怀岩,你在哪里啊?怎么听着这么吵,是没在学校吗?”


    对面停顿了几秒钟,熙攘声变小了些。


    怀岩才回,“是课间呢,姐,走廊人多,就显得比较吵闹。”


    怀岩还想劝怀锦,不让她回南城,最终听到怀锦是过几天在南城有舞蹈汇演。


    才罢休。


    打完这通电话,静下来思考,怀锦一点点回想刚才怀岩的话。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第二天又往回拨了个电话,对面的背景音里依旧掩饰不住的嘈杂。


    怀锦分辨着那边的声音,试探道,“汇演临时改了地点,我被安排去了别的城市,可能回去看不了你和母亲了。”


    对面怀岩一听,语气果然比昨天轻快不少,说让她放心。


    不用她回来,他会照顾好母亲的。


    怀锦多么了解怀岩,声色微凛。


    两通电话便知道怀岩肯定是有事情在瞒着她。


    翌日,怀锦跟着汇演大部队前往南城。


    中途,她请了个假,去了母亲所在的医院。


    却扑了个空。


    最开始母亲是在普通的多人病房,但是人多难免混乱又嘈杂,环境不好,对母亲病情的恢复有影响,怀锦便给母亲换到了单人病房。


    然而现在,母亲并不在她当初安排的病房里。


    怀锦去前台找了护士,结果换来护士鄙视的眼神,“前段时间不是因为缺钱搬回去了?你这是在指责医院吗?”


    “对了,不知道你母亲的主治医生有没有和你说,你母亲一直不醒,身体各方面的机能都在下降,她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适合待在我们医院了。”


    ...


    怀锦回到之前的普通病房,推开门,看见母亲正静静地躺在靠窗的病床上。


    闭着眼睛,呼吸孱弱,瘦小的身躯让怀锦的心一疼。


    她快步走到病床前,病房里传来其余病人以及陪伴他们家人的说话声。


    更加显得母亲孤单,怀锦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她把眼泪意憋回去。


    拨打了护工的电话,那边响了很久才接通。


    “您这个时候怎么不在病房?”


    “是怀锦那丫头,你们不是找到新的护工了吗,都多久了。”


    怀锦一听,一连串的事儿连起来,也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她和护工道歉,“对不起,是我没搞清楚状况,打扰了。”


    那边嘟囔了句,“搞什么哦。”


    挂了电话。


    怀锦的眉眼已经染上几分怒气,正想给怀岩打电话质问。


    邻床病人的家人似乎认识她,开口,“还是第一次看见三床是小姑娘来呢,之前的那个男孩是你的弟弟吧,他每天都来,但每次待的时间都不长,以后是你照顾你妈妈吗?”


    怀锦抓到重点,问,“他每天什么时候过来?”


    那人看了眼时间,像是回忆,估摸道,“快了,十二点左右吧。”


    怀锦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十一点半。


    她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妈妈憔悴的睡颜,给妈妈按摩了会儿,收进了被子里。


    怀锦坐在窗前,脑袋仰在窗台上。


    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满心的疲累。


    远处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怀锦蓦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刚才竟然睡了过去。


    而病房门也在此时被推开,前几天刚见过的人出现在眼前。


    怀岩提着两只塑料袋,走进病房。


    走进了,怀锦直勾勾地盯着他。


    怀岩瞬间知道瞒不住了。


    低着头,喏喏地叫了声,“姐,你来了。”


    “你还知道叫我姐?”


    顾忌着是在病房,怀锦的声音并不大,但对于怀岩足够有威慑力。


    “为什么把母亲转移到普通病房?给你的钱都去哪儿了?”


    怀锦伸手,“手机给我。”


    怀岩扔下塑料袋,握着手机往后躲。


    看见怀岩这样,怀锦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来。


    她望着眼前黑眼圈浓重的男孩,淡声而严厉,“怀岩,你是想把母亲害死吗?”


    “姐,单人病房太贵了,我想着省一点是一点嘛。”


    “那为什么在如此节省的情况下,钱还花得那么快?”


    “不是和你说了,医院要上新的仪器...”


    怀锦打断他,“我刚才已经问了医生,根本没有这档子事儿。”


    闻言,怀岩骤然抬起头,眼神惊慌,“姐,对不起,”


    他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怀锦本是诈一下怀岩,哪知他根本经不起试探,直接露了馅。


    “怀岩,和我说清楚。你和我要那么多钱到底做了什么?”


    “怀岩,你不是说你姐给你转了医药费,你不是要了五十万,怎么给我才五万?”


    正在两人僵持的时候,病房门被推开,很久没见到过的男人突然出现在怀锦眼前。


    几乎是一瞬间,怀锦知道了怀岩给她要的那些钱的去处。


    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父亲,怀广走进病房,又向怀岩要钱。


    怀锦语气不耐,“你出去,不要吵到我妈妈。”


    怀广看见是怀锦,浑浊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巴巴地跟着怀锦出了病房。


    病房外,怀广理所当然地朝怀锦伸手,“女儿,给我五十万。”


    “你给我滚,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怀锦挺直了身板,强忍着心间的怒气和下一秒就要夺眶的眼泪,“我早就和你断绝关系了。”


    “小杂种,你是不是忘了谁生的你?”


    怀广啐了口唾沫,“当初让你嫁人你不嫁,给我跑到北城,现在终于回来了。”


    怀广说着伸手拽住怀锦,“走,跟我去向当初被你逃婚的那一家赔罪。”


    “做不了大的,小的也值几个钱。”


    怀锦被怀广拽得一个趔趄,“你疯了。”


    “我当初已经给了你最后的十万,和你断绝关系了。”


    被怀锦挣扎得费劲,怀广改拽上她的头发。


    面对一个成年男人,怀锦的力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痛意顺着头皮,密密麻麻地传遍全身。


    这时,怀岩从身后冲过来,双手攥上怀广的胳膊。


    “爸爸,你放开姐姐。”


    “别管我,我今天必须带着她去找那家人赔罪。”


    “当初你们老子要被笑话死了,今天怎么也得找补回来。”


    “爸爸,”见状,怀岩急忙开口,“我把剩下的十五万转给你,你放过姐姐。”


    “怀岩,”怀锦被拽得难受,却还是忍着痛意。


    一字一句,“你要是再给他一分钱,以后不要认我这个姐姐。”


    这句话彻底将怀广激怒。


    男人使出全身的力气。


    怀锦被怀广在医院走廊里拖行。


    她痛苦的尖叫声引来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


    景彦择没想到这么巧。


    看到眼前声嘶力竭的画面,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这是不是又是这女人的算计。


    无动于衷地看了几秒,看她似乎是真的痛苦。


    景彦择吩咐身旁的保镖过去将怀广拉开。


    保镖身材魁梧,几下便将怀广桎梏。


    景彦择眉头紧蹙地看着眼前这混乱不堪的画面,吩咐助理将怀广送去公安局。


    怀锦此刻的眼神已经丝毫没有光亮。


    发木,头发乱糟糟的,看见景彦择后也无动于衷,机械地说了句客套的话,“谢谢你。”


    “需要帮忙吗?”


    景彦择看着她,主动开口。


    说完,状似好心地补充,“单纯帮忙,不用你付出什么。”


    说完,他盯着怀锦的眼睛,觉得下一秒,这女人就会得寸进尺地要求他。


    给她钱,帮她解决她家里的烂摊子。


    怀锦摇头。


    几乎是出乎男人意料地拒绝了,“不用了,谢谢。”


    似乎是诧异于怀锦这样的反应,景彦择哼笑了声,不知是被气到还是什么,“随便你。”


    看她半晌,他又补充,像是强调,“我不轻易开口。”


    怀锦知道景彦择的意思,他不轻易开口。


    这次拒绝了之后就没有机会。


    怀锦想也没想,依旧是那句,“不用,谢谢。”


    怀锦缓而无力地走出医院大门,在门口的贩卖机里买了瓶可乐。


    她随意地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随后将那瓶可乐冰在了脸上。


    怀岩竟然早就辍学,她和母亲两个人都不如父亲一个人在他那里重要。


    身心都疲惫不堪,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怀锦将脑袋埋在双腿.间,很轻的抽泣声。


    像是终于止不住了一般,在这个角落传遍。


    “怀锦。”


    男人清散中略带不耐烦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听出是景彦择的声音,怀锦动了动,没有抬头。


    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泄掉,她不想继续挣扎了。


    再怎么挣扎也还是底层,景彦择不傻,欲擒故纵也没什么意思了。


    对他无效。


    眼下似乎更适合见好就收。


    怀锦仰起头,细白的脖颈在深夜里仰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她仰头看向去而复返的男人,漂亮的眉眼在一瞬间,像是染上夜晚湿漉漉的雾气。


    显得楚楚可怜,没等景彦择后面的话说出来,便开口,“景彦择,我没有家了。”


    男人向来喜欢怜香惜玉,喜欢保护弱小,同情弱者。


    如果是任何一个男人,看见这样的怀锦,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拎回家。


    怀锦在赌,她的漂亮并不是一无是处。


    景彦择这样万花丛中过的浪荡公子哥,见识过那么多的女人。


    她赌,他现在是空窗期,有什么理由拒绝她?


    五十万太少了,一次两次的帮忙又怎么能够。


    景彦择这个人,可要比五十万值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