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凉风短暂抽身而过。


    窗外天空蓝得像海,大朵白云浮着金光在海面肆意漂浮。


    少年半侧着身,逆光溶于日色中,额发一绺绺随风翩跹,空气中好像有一杯咕噜冒泡发着酵的海盐汽水。


    “谢了。”她垂眸看了一阵。


    耳畔隐约传来医院走廊的嘈杂人声,交谈、叮嘱、□□、抱怨,那是她熟悉的,应对自如,不像此时此刻,意外的陌生。


    出了病房,当江晚脚踩在长而熟悉的医院走廊,两侧路过的医生护士都冲她点头问候,她的


    唇角才轻勾起淡淡笑意,依旧是那个“江一刀”。


    至于刚刚的小插曲,那不算什么,小屁孩而已。


    江晚走到离科室几步远,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嘈杂声,似乎是在叫骂。


    她心里浮起一丝不妙,推门,定睛,果然没猜错。


    又是赵预生。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来医院闹。就跟各类新闻报道的医闹一样,中年男人披一身孝,抱着副木牌匾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嚷嚷:


    “哥啊,你走得不明不白,做弟弟的要给你讨个说法呀!”


    声音大到整层楼都听得见,没一会儿她的诊室门口就围了水泄不通一圈人。


    科室里,王樾已经沏了杯茶叫他好生先坐着,但赵预生哪里肯听。


    江晚被吵得脑仁嗡嗡疼,却仍操着良好的职业素养耐心道:


    “赵先生,关于您哥哥的手术,医院已经给您出示过全部卷宗,过失并不在......”


    “谁听你扯这个,人没了你说该怎么办吧。”口水四处喷溅,活脱脱一个无赖。


    他哥,赵预民,上个月半夜心脏病发作,送来医院直接下了病危通知,她招数用尽也没把人抢救过来,最终在急救台停了心跳。


    她医术再高明,终究不是华佗再世,何况那种情况下恐怕是华佗再世也......


    一个医生最无力的时刻莫过于此,没想到后面还有更难的。


    即使签了病危通知,家属仍然说翻脸就翻脸,面目狰狞一口咬定她。


    其实江晚能够理解家属这种行为,说穿挑明,无非是为了捞点钱。人命多贵呀,活有活的用法,死有死的用法。


    可她终究还是寒心。


    “不给赔就上法院告你的,披着一张医生皮,操的是害人心......”太难听了,幸好保安及时赶到将人带走,不然不知道还要说出多少辱骂的话。


    围在周围的热闹也随之渐渐消散。


    “没事吧?”王樾递来一杯热茶,担忧问道。


    吧?


    可笑,


    她是“江一刀”,怎么可能让自己有事:“没事。”她冷哼道。


    无非就是打场官司,顶多颜面上难看些。做医生这么几年,医闹什么的她见得还少么?几乎每场手术但凡涉及签字之类的重要事项她都会留存证据,可以说,即使对方请来全桐城最高明的律师,这场官司她也不会输。


    “不然你还是私下找他把这事说开吧,真要闹上法庭,多少要影响你晋升的。”


    江晚心里咯噔一下,这话确实不假。院长不久前才来找过她,说好好干,年底表现好就升她为主任医师。如果是别的什么,那江晚绝对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可是主任医师这个头衔诱惑对她来说确实不小。如果成功,那时不光是临床,还能真正摸进她一直向往的科研圈子。


    桐城市立医院的科研项目是国家重点,每年都不惜重金砸入,汇集了大批高精尖人才,硕果累累,研究成果几乎走在国际最前沿。若不是为此,她也不会拒绝掉那么多国内外研究所抛来的高薪橄榄枝。


    说白了,那是她的梦想,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她决不会允许出半点差错。


    可要是跟病人闹上法庭,算表现好吗?


    “怎么说开?”她反问。


    王樾哽住没说话,没办法,摊上这种事怎么都是要吃亏的。


    周围同事默不作声,江晚偶尔能觉察到几道投注过来的目光。来医院两年多,这里不是象牙塔,她多多少少领教过一些争斗,主任医师是块肥肉,盯它的绿眼睛也不止一双。


    这两年她虽是新人,但学历高、能力强,院长看重她,不少资源往她这边倾。一旦倒下,恐怕骨头也给碾成灰。


    更何况早就有人不满她,明里暗里穿她小鞋,七零八碎挖了她不少。一些无关紧要的利益,丢了便丢了,她不在意,但不意味着她就是个随人摆布的纸老虎。


    丛林里的生存法则从来不是一味的掠夺,而是有舍有得。麻雀丢了可以,真正肥美的肉得留着。


    她是匹狼,真正的,有野心,有欲望,她想要,这块肥肉她不让。


    —


    “消炎的效果还可以,不过记得要忌口。”江晚冷冷盯着病床上正在吃护工递来的香蕉的宋星屿。


    “哎呀,我就说不能生吃,还是要煮得熟熟的好。”递来的香蕉生生折了个弯,从嘴边溜走。


    妇人把剥好的香蕉放进小锅:“我还是拿去蒸一下。”


    宋星屿倒也不恼,依旧弯起月牙似的眉眼,侧头时露出一颗洁白锋利的虎牙:“辛苦你了,王姨。”


    “哪里辛苦了,应该的。”被称作王姨的妇人出了门还不忘折回来说。


    江晚双手插兜,黑色钢笔插在胸口,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赛车好玩吗?”


    宋星屿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愣了下,而后笑道:“好玩啊,江医生也感兴趣吗?”


    “不感兴趣。”她面不改色生硬道,如果放在以前她绝对不会过多关注病人的私生活,但这次确实是个例外。尤其是当她从王樾口中得知这人是因为在岷山开赛车追尾出车祸才来的医院,心里就莫名腾起一股火。可能是医生当久了,江晚见不得这种不把命当命的。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不舒服记得喊医生。”江晚交代了下就准备走了。


    “可以直接找江医生吗?”宋星屿叫住她,一脸认真,“我更相信你。”


    “可以是可以。”她若有介是地点点头,虽然他不一定能及时找到她,“不过我同事们的专业素养你大可放心。”


    “江医生,”宋星屿略有艰难地换了个姿势,伤口的牵动让他眼底扯出一丝痛苦,“被医闹的滋味不好受吧?”


    嗯?


    “就那个,”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吐出几个字,“赵什么生。”


    “......”


    可以的,够灵通。


    她斜了眼支架上微微晃动的吊瓶,大概率又是哪个小护士透露的消息。


    “与你有关?”江晚毫不客气,一个病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男人耸耸肩,继续说下去:“江医生也不希望这人再来烦自己吧?”


    “我自己会处理。”


    “打官司?还是给钱私了?”


    “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江晚有些不耐地把手环在胸前。如果说刚才她还只把宋星屿当做一个没出社会的小屁孩,那么现在她倒真觉得自己有点小看他了。


    “我只是觉得江医生没必要全都自己担着。刚好,”少年尾音挑逗似的一转,收敛了几分张扬,“我认识他哥哥。”


    真有意思。


    江晚看着眼前狡黠的男生,如同看着一只藏起尾巴的小狼。


    “说来听听。”


    “也没什么,不过是家里做生意时有些交集。上个月赵老板不幸去世了。”宋星屿眼睫低垂,翅样的睫毛洒下阴影,“所以我想他弟弟会来接手。”


    “他不会愿意得罪客户的。”


    江晚陷入沉思,的确,病案上写得清清楚楚,赵预民几年前离了婚一直没再结,膝下也无子。因此医院才找来他弟弟赵预生签字。


    倘若这一切是真的,那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对于她可能要大费几番周章的事,于别人可能只消三言两语。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


    可,会有人平白无故来帮她吗?


    “什么条件?”她直截了当地问。


    这世上,她只相信明码标价的东西,因为那才是商品,否则就是毒药,后患无穷。


    宋星屿闻言若有所思,方才交置筹码的精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少年干净清冽的神态,看上去那么纯粹,好像真的在绞尽脑汁思索一件即将到来的礼物。认真、专注,即便被病号服包裹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孩子气。


    让江晚想起夏天时从同事手里接过的一杯冰镇的半打柠檬水,酸涩、清甜。


    她很少喝柠檬水,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捧起那个印满涂鸦的杯子就觉得幼稚、别扭。


    “做我的模特,怎么样?”宋星屿灵光乍现,兴致冲冲补充道,“不用太长时间,只在你有空的时候画。”


    这样的要求确实让她没有想到,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谁的模特,第一时间就想推辞:“我不会——”


    “没关系的,你只要坐着就行,跟休息一样。”少年眸光熠亮。


    江晚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过分热情了,热情到她甚至觉得好像一个圈套,却没有证据。


    怎么说都算一件划算的事,她没理由拒绝。


    “好。”


    就这么答应下来,连江晚都觉得不可思议。


    —


    “王樾,402病房的究竟什么情况?”江晚出了病房就一个电话打过去,边走边质问手机那头。


    “啊?没,没什么啊......”


    “还不说?行。”江晚将电话挂断,面冷心冷。


    她越想越觉得那个人没那么简单,从把她半夜叫来医院,到第一眼的心悸,处处都透露着不寻常,她不能一直这么被动。


    科室里异常热闹,江晚一推门就看见院长坐在沙发上与人交谈甚欢。一旁还站着拿着锦旗的主任,满脸喜色。


    什么情况?


    “哎,来了来了。”有人看见她忙招呼道。


    一整个科室都看过来,她这才注意到里面还来了几个记者。


    “这就是我们的江大夫。”主任热情地向记者介绍,揽着她的胳膊走到院长跟前。


    “辛苦你了,小江。”院长慈爱地同她握手。


    江晚怔忡伸出手,仍游离在状况外:“这是?”


    “多亏了你的功劳啊,宋董事长决定给我们医院捐一栋楼。”


    什么?


    “这可是造福众人的好事儿啊,怎么还冷着脸?”院长有些不快道。


    江晚方才扯出一丝笑意。


    慢着。


    她什么时候给宋董事长做过手术?


    莫非......


    “宋董事长儿子出车祸,多亏了你,他老人家过几天还要亲自办晚宴感谢你呢。”主任拍了拍她的肩,递来一面大红锦旗,“先拍照吧。”


    于是江晚不得不露出职业假笑,看着几个记者对着她一顿猛拍。


    谁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努力消化掉这个不亚于微型炸弹的消息的。又是捐楼,又是董事长,果然派头不小,难怪深夜还要把她叫过来,王樾肯定清楚,说不定还是主任亲自给他下的命令。


    毕竟医院永远都会考虑到特殊情况,很少会出现人手不够的情况。只不过不是人人都是她“江一刀”,能把人硬生生从阎王爷手里捞回来。


    院长还拉着她签下了那个捐楼合同,整个仪式在她眼里滑稽得像一场闹剧。


    可周围人的笑脸又无时无刻不提醒她这一切绝对真实,包括王樾。


    闹剧终于落幕。


    “主任,晚宴我就不去了。”江晚叫住转身欲离开的中年男人。


    “小江啊,你平时工作多努力,我是看在眼里。但人呐,不能只会工作,还要学会变通。”男人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宋董事长看重你,是好事。”


    一句话江晚就明白了,恐怕想要当上主任医师还得再过眼前这一关。


    关关难过,关关过,更何况只是一个晚宴。


    无奈,在主任逼人的视线下,江晚疲倦点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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