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一会儿,慢慢有些饿。
原来梦里,人也会饿吗。
十六文钱,也不知道这里什么物价。
十六文,怎么想都知道花不了两天。
这钱,她得省着用。
她被自己的想法好笑到。
在梦里,为什么要关心物价,为什么要关心能活多久。
她大概,根本待不了多久吧。
说是如此说,她也并不敢真的就随便把钱花出去。
面对未知,大概,人都会变得谨慎。
她抱着被子,慢慢走在街上。
很有逻辑,果然很有逻辑。
街道,行人,小贩,商铺,自然自如。
找到不合逻辑的地方,就可以出去了。
虽然,她并不真的那么想出去。
出去,便回归到生活。
如果那叫生活。
如果可以,她愿意去过任何生活。
只要能够逃避自身的生活。
只要能够,逃避自身。
她愿意成为任何人。
就让她在梦里,游玩。
陈沉抱着被子,慢慢走在街上。
这大概是个挺繁华的地方,人流很多,两边店铺林立,时不时就能看到很大的酒楼茶楼之类。
她看见前面有个地方在排队。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排队。
梦里也会排队吗?
她有些好笑。
陈沉慢慢走过去,准备从队伍后边绕一绕。
人群突然出现骚乱,一匹马发疯似的冲过来,人群被冲散,她下意识退开。
梦里也会有惊马吗?
陈沉看那一人一马跑远,回过头,看见之前排队的地方有个牌子。
招工。
招厨师,招杂役,量很大。
陈沉抬头。
一家很大的酒楼。
看那样子,并不像是新开张。
不是新开张,怎么突然招这么多人,还在门前设招工摊位,排了这么长的队。
好奇怪。
不过,也不干她的事。
陈沉抱着被子,准备离开。
人群里有人闲磕牙,说这酒楼不久之后要办一个大活动,有人要挑战厨仙。
原来如此。
要办大活动,原来的人手当然就不够了,必须另招。
按她找工作的经验,这种大活动,宁可多招哪怕一倍的人,也不能人少了。
人多了,随便塞哪里都可以,人少了,人手不够是真的要命。
只是这些人,这些多出来的人,在这场活动完结之后,也一定会被或急或缓地清出去。
当然,这些短工,给的工钱一定是平日的一两倍。
就看有没有人愿意赚这个快钱了。
虽然,按照一般的古代逻辑,哪有那么多短工可招啊。
这门前长长的队,简直不合逻辑。
啊,也不是,如果,这个地方,是那种超大城市,或者有鱼盐之利运河之便的,劳动力多就很正常了。
虹吸效应,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陈沉抱着铺盖往前走。
她真的饿了。
陈沉看着路边的那个面摊,犹豫要不要去吃一碗面。
光面应该不贵吧。
在梦里算价钱,她也是简直了。
陈沉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没去吃面。
她没有钱。
陈沉站着,看那老板忙碌。
生意很好的样子。
可是,跟她没什么关系。
陈沉抱着铺盖,又准备走人。
面摊旁边,是一家书店。
很大的书店。
雕花繁复,大概两三层楼,看着有点像南京的先锋书店。
诚意书局。
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诚意书局,是真的很诚意。
陈沉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下来。
肚子已经饿到不行,胃疼到蜷缩。
好疼。
得吃点东西。
陈沉捂着疼到痉挛的胃,发狠地摁着,企图用点力气就能缓解些疼痛似的。
没什么用。
她还抱着床被子,还有褥子,舍不得放下来。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抱着。
胃疼成这样,手拿不上什么东西了,也依旧抱着。
有人拍了拍她。
陈沉捂着胃抬头。
那人看见她,愣一下,问她,她是不是不舒服。
年轻男性,很温柔的长相,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缓一下,说,胃疼。
那人挺热心,问她要不要去楼里歇一歇,他帮她找大夫。
她摇摇头。
明明已经疼到走不动路了。
她原地捂着胃,那人还没走,她看见白色的衣摆。
想一想,她拽住那衣摆。
“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疼得厉害。”
有胳膊伸过来,扶好了她。
被子已经被她揉得乱七八糟,简直是掐在怀里,和她的手一起拼命按着胃那里。
大概因为这个,那人才没有把她被子拿走吧。
挺贴心的。
陈沉把力气放在那人身上,被搀扶着,走进那人说的什么楼里。
她坐下来,弯着腰,手还按着胃。
拜她近十年的饮食作息运动多重不规律所致,她亚健康得厉害,一身的毛病。
低血糖,低血压,胃疼,心悸,时不时抽疼绞疼,身体里还总有股寒气,开足了电热毯裹紧了被子依旧从里到外的寒气直冒,腿还容易抽筋。
身为一个废柴丑胖子,毛病还这么多,真是,让人讨厌。
她捂着胃。
那人在和人说话,要帮她请大夫。
她弯着腰,努力抬高胳膊,摇了摇。
白色衣摆又过来,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她说,没事,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了。
想想,又问一句,有吃的吗,饿了。
那人大概明白了是饿出来的毛病,没再坚持给她请大夫,只让她稍微等一会儿。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粥菜上桌,香气扑鼻。
她疼,连直起腰吃东西都不愿意。
吃的明明都来了的,明明吃一点就会好很多的,她却只是弯着腰捂紧胃,时不时敲两下。
她这个人,可不就这样毛病。
白色衣摆放大,一勺粥送到口边。
她把那阵大疼忍过去,张开嘴。
一口又一口。
那人是真的很细致,舀一勺,在碗边沥掉多余的汁水,隔远了吹气,吹温了,才慢慢喂给她。
真是热心肠的一个人,又细致。
她慢慢把那碗皮蛋瘦肉粥一口口吃下去,胃疼还在,她依旧按着。
过一会儿,那人又拿了些糕点,掰成小块喂给她。
吃两块,喂一口水。
水是烧热的,和喂粥一样,隔远吹温了,慢慢喂给她。
好耐心好细致一人。
大概两块糕点吃完,皮蛋瘦肉粥和热水起了作用,疼痛缓了些。
她按着胃,慢慢抬起头。
人还在,单膝跪地,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多好看的一张脸。
多白的一身衣服。
弄脏了,多不好呢。
跪什么呢。
她伸出手,努力想把他往上拽。
那人凑过来,问她有什么要说的。
她开口,说地下,脏,把你衣服弄脏了,跪着,多疼呢,不值得,起来吧。
那人没有动。
温水送到唇边,她摇了摇头。
我没事的,起来吧。
勺子不动,胳膊悬空在那里,递给她。
她低头,把那口水喝下去,又把他往上拉。
我没事的。
他说。
难受的,是你啊。
她只是摇摇头。
白衣一直没起,任她往上提溜几次都没用。
她按着胃,弯着腰,一波一波的疼。
白衣服终于起来,很快又半跪下去。
一个水袋送过来,有些热度。
敷在腹上,可以暖胃。
他说。
她接过来,按下去。
胃还在疼,热水袋似乎并不管什么用。
再过一会儿,又是一个吹温的勺子。
这次是香菇鸡丝粥。
这家店是卖粥的吗。
好多粥。
“极饿之人不可过食,粥点易化,姑娘先用一些,过一会儿再正常进食,好吗?”
分明是医理,讲起来却是征求意见的语气。
好体贴的人。
她捂着胃,按着暖水袋,又一口一口把那香菇鸡丝粥喝下去。
粥不浓,清得很,大概是为了照顾她饿狠了胃疼,喝起来顺畅得很。
碗也小,就她家里上供用的小寿碗那么大,一碗也没多少,一勺一勺慢慢喂,这碗和那碗之间特意隔着时间,生怕饿久了的胃起什么副反应。
贴心是真的贴心。
只是那白衣服还在地下,看着叫人心疼。
白衣服,很容易脏的。
跪着,会很难受。
她想把他拉起来,可并没有什么用。
他看着她,终于又问一句,真的不用请大夫吗?现在医馆还开着门的。
她摇摇头。
老毛病了,请大夫又要折腾一番,没得难为人家。
何况,请来了,又如何呢。
古代,小罐子熬药吗?
胃病是慢性病,靠长期养的,一时,也好不了。
算了,算了。
这具身体,她一直待她不好。
饮食不规律,饭点总是饿着,有时候饿一天,一天吃一顿,那一顿可谓暴饮暴食,直吃到撑,晚上熬夜,熬到凌晨三四点,饿得胃疼,也不吃东西,全靠困了睡过去。
也不运动,天天趴着坐着躺着,这两年没有工作,焦虑暴胖四五十斤,也不出门,也不动弹,就饿着,就熬夜,好像把愤怒把难受全发在自己身上似的。
她对身体不好,身体自然也不会善待她。
公平得很。
粥点热水是真的有效,她渐渐缓过来。
缓过来,她向他道谢,他终于从地上起来,她帮他拍拍灰。
他似乎是想拒绝,可又不知道怎么说,站在那里,由着她给拍灰掸尘。
地上没有水,就只是灰,他的衣服不脏,她拍拍掸掸,衣服重新干净起来。
她再次向他道谢。
道完谢,便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陈沉站起来,想了想把自己所有的钱给他,十六文,肯定是不够的,可她只有这些了。
防他误会,她把钱给他,又对他解释。
“谢谢你这样照顾我,这些钱和铺盖是我目前仅有的东西,铺盖我可能是要睡的,只有将这些钱给你。
不是将真心用钱来衡量,只是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有将我仅有的东西给你,聊作谢意,你不要误会,我知道,全给你也是不够的,只是表达心意罢了,希望你能收下。”
言辞恳切,却总嫌没有说到地方,颠来倒去,词不达意。
他看着她,从她手里拿过一枚铜钱。
“我知道的,没有误会。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心意的话,一枚就够了,没有必要全部给我的。真诚不需要那么多来表达。”
他对她笑一笑。
笑起来更加好看了。
温柔,像月光。
从小到大,她都喜欢温柔的人。
虽然她自己,毫不温柔。
梦里,她遇见了自己的理想型。
而这个梦,好长,好长,饿到胃疼,吃了东西,怎么还没有醒来呢。
她再次向他道谢,抱好被子,准备离开。
他看着她就要走出门,忽然叫住她。
“姑娘无处可去的话,楼里正在招工,供食宿,或许......”
她转过身。
那人真好,还为她想去处。
可是,她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啊。
她对他笑一笑。
“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或许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或许很久很久,一直都不会走。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停留多久的话,不敢贸然留下来的。劳你费心,对不起。”
她朝他笑,点头,走出那个门。
背后有声音。
“等等。”
他走上前来,给她看那枚铜钱。
“你给了我这枚铜钱,就把它当做今晚的资费,无处可去的话,即使很快就要离开,也需要一个地方过夜的,这里会很安全。
心意的话,一枚就够了,对不对?”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底都是诚挚的温柔。
她看着他过分温柔的眉眼,点了下头。
“好。”
这是酒楼,不是客栈,没有专门待客的房间,只有员工宿舍。
他带她走到远远的一间,打开,挺大的空间,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干净整洁,不像是闲置的,倒像是一直有人住的一样。
房间清淡幽雅,像他。
她转头看他。
“是我的房间,晚上空屋不好打扫,通铺又多有不便,姑娘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歇在这里。”
他说清了缘由,她便也就不拒绝。
“谢谢你。”
她再次真诚道谢。
想想,她又补一句。
“空屋不好打扫,通铺多有不便,晚上与人挤通铺亦会不便,我有铺盖,可以在你这里打地铺的。”
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想法。
她看着他,坚持。
互相看一会儿,互相从对方眼里读到决心,他作出让步。
“姑娘胃痛,身体不适,在下来打地铺吧。”
她看着他,点一点头。
“好。”
他帮她打水洗漱,他的盆,换了新的布巾给她。
“姑娘可要沐浴?热水是现成的,不麻烦。”
这样周到。
周到到,既怕给他添麻烦,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她点点头。
“好。”
热水是伙计拎上来的,古代设定,用水不那么方便。
她觉得自己还是给人添了麻烦。
热水是现成的,可还是需要人拎。
她转头看他。
察觉她在看,他笑了笑,对她挥挥那枚铜钱。
一枚铜钱,可以表达这么多的心意吗。
粥点热水,喂食暖水袋,房间,沐浴。
她不该给他钱的。
一枚钱,他把天都解释完了,还只说是那枚钱。
“衣服用我的可以吗?新做的衣服,没穿过的。”
他站在柜子前数衣裳,转过身来温柔看她。
她被那温柔的好看的脸恍了下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黑裙子,胖胖大大的,快要盖到脚踝。
她这样胖,穿他的衣服,会不会穿不上。
她看看他,在内心比了比腰身。
想想,还是开口拒绝。
“你的衣服,我或许穿不上......”
说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出来。
“怎么会呢。男女衣差在肩,肩膀合适,便可以穿上的。姑娘只是有些丰腴,骨架并不大的。”
可以吗?
她看看他的腰。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腰身。
看看,又要笑。
“穿得下的。若是万一真的穿不下,姑娘再穿回自己的衣服也不迟啊。”
她原地纠结一会儿,点了点头。
沐浴是在他的房间里。
古人似乎都是在房间里沐浴的,古装剧都这么拍,这里也这么设定了。
果然是跟着她的潜意识走吗。
他为她安排好一切,说他有事要忙,要离开一会儿。
实则是为她沐浴留时间。
这样贴心,还找借口。
这借口好假。
她笑,与他点头,目送他离开,扣上房门。
水温正合适,她胃疼了半天,又走了一天路,出了许多汗,此时浸在水里,仿佛身体都轻了好多。
说来也怪,热水需要拎上来,用完的水倒是有管子通下去的。
她洗完澡,穿好衣服,打开门。
不一会儿,他回来。
她在擦发,古代没有吹风机,晚上头发干不透,会受寒。
他移开视线,伸手去拢铺盖。
她擦完头发,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
“我是,用了你的热水吗?”
他看她,这次没有找借口。
“没关系的。”他说。
她用了他的热水,他今晚洗不了澡。
古代烧热水费事得很,即使是酒楼,也不会常备那么多热水的吧。
她用了,他就没了。
她竟然没有想到。
她又觉得歉意。
可连觉得歉意都觉得是不是在给他心理压力。
情绪真的是好奇怪的东西。
她佯装无事,铺好了铺盖,睡觉去。
等睡醒了,梦就会醒了。
梦醒了,她就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如果那也叫生活的话。
她转头看他。
他的铺盖已经铺好,吹灭烛火,睡在地下,端正得很。
难得梦见这样一个人。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在现实里遇见这样的人啊。
在梦里,遇到了。
遇到了,这样照顾她。
这算是给她些慰藉,好让她能一直活下去,吗。
她的梦境似乎总是很神奇。
过得不好,就来梦里找补。
她没看过海,在梦里,却已看过两回。
还有原野,星空,风,雨,黑夜。
都在梦里。
偶尔梦里也会有温柔的人,安静陪在她身边。
这样的梦境,醒过来都会觉得治愈。
治愈到了,总算还能借些勇气来面对生活。
她把这个,叫做馈赠。
就像神明。
今日,又一个温柔梦境,好治愈。
靠着这个梦,她可以继续活很久了。
她看他躺在那里,白色的衣领,黑发散下来。
她忽然出声。
“我可以,抱抱你吗?”
黑夜里,他转过头看她,没有说话。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睡过去,一觉醒来,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是,即使如此,能够梦到你,我觉得好幸福。”
“我可以,抱抱你吗?”
“就让我,记得再久一些,好不好?”
她坐起来,看着他。
“记得再久一些,就可以活下去了啊。”
他从地上起来,慢慢走近她。
“可以的。”
“别哭。”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眼泪。
原来,她在哭啊。
她听见自己的哭声。
小小的,浅浅的,断断续续。
她被揽进一个怀抱里,白色的,温柔的,让人安心。
她抱着那个怀抱,哭出声来。
幸福,又难过。
“谢谢你。”
“谢谢,可以梦见你。”
想亲吻他,可是,已经足够了。
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不能再要求更多。
再要的话,太贪心了。
她,很知足。
就这样,就够了。
足够了。
她阖上眼,拥在他怀里。
好,温暖。
好,幸福。
能做这个梦,能够遇见他,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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