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她站一会儿,慢慢有些饿。


    原来梦里,人也会饿吗。


    十六文钱,也不知道这里什么物价。


    十六文,怎么想都知道花不了两天。


    这钱,她得省着用。


    她被自己的想法好笑到。


    在梦里,为什么要关心物价,为什么要关心能活多久。


    她大概,根本待不了多久吧。


    说是如此说,她也并不敢真的就随便把钱花出去。


    面对未知,大概,人都会变得谨慎。


    她抱着被子,慢慢走在街上。


    很有逻辑,果然很有逻辑。


    街道,行人,小贩,商铺,自然自如。


    找到不合逻辑的地方,就可以出去了。


    虽然,她并不真的那么想出去。


    出去,便回归到生活。


    如果那叫生活。


    如果可以,她愿意去过任何生活。


    只要能够逃避自身的生活。


    只要能够,逃避自身。


    她愿意成为任何人。


    就让她在梦里,游玩。


    陈沉抱着被子,慢慢走在街上。


    这大概是个挺繁华的地方,人流很多,两边店铺林立,时不时就能看到很大的酒楼茶楼之类。


    她看见前面有个地方在排队。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排队。


    梦里也会排队吗?


    她有些好笑。


    陈沉慢慢走过去,准备从队伍后边绕一绕。


    人群突然出现骚乱,一匹马发疯似的冲过来,人群被冲散,她下意识退开。


    梦里也会有惊马吗?


    陈沉看那一人一马跑远,回过头,看见之前排队的地方有个牌子。


    招工。


    招厨师,招杂役,量很大。


    陈沉抬头。


    一家很大的酒楼。


    看那样子,并不像是新开张。


    不是新开张,怎么突然招这么多人,还在门前设招工摊位,排了这么长的队。


    好奇怪。


    不过,也不干她的事。


    陈沉抱着被子,准备离开。


    人群里有人闲磕牙,说这酒楼不久之后要办一个大活动,有人要挑战厨仙。


    原来如此。


    要办大活动,原来的人手当然就不够了,必须另招。


    按她找工作的经验,这种大活动,宁可多招哪怕一倍的人,也不能人少了。


    人多了,随便塞哪里都可以,人少了,人手不够是真的要命。


    只是这些人,这些多出来的人,在这场活动完结之后,也一定会被或急或缓地清出去。


    当然,这些短工,给的工钱一定是平日的一两倍。


    就看有没有人愿意赚这个快钱了。


    虽然,按照一般的古代逻辑,哪有那么多短工可招啊。


    这门前长长的队,简直不合逻辑。


    啊,也不是,如果,这个地方,是那种超大城市,或者有鱼盐之利运河之便的,劳动力多就很正常了。


    虹吸效应,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陈沉抱着铺盖往前走。


    她真的饿了。


    陈沉看着路边的那个面摊,犹豫要不要去吃一碗面。


    光面应该不贵吧。


    在梦里算价钱,她也是简直了。


    陈沉犹豫了又犹豫,终究还是没去吃面。


    她没有钱。


    陈沉站着,看那老板忙碌。


    生意很好的样子。


    可是,跟她没什么关系。


    陈沉抱着铺盖,又准备走人。


    面摊旁边,是一家书店。


    很大的书店。


    雕花繁复,大概两三层楼,看着有点像南京的先锋书店。


    诚意书局。


    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诚意书局,是真的很诚意。


    陈沉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黑下来。


    肚子已经饿到不行,胃疼到蜷缩。


    好疼。


    得吃点东西。


    陈沉捂着疼到痉挛的胃,发狠地摁着,企图用点力气就能缓解些疼痛似的。


    没什么用。


    她还抱着床被子,还有褥子,舍不得放下来。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抱着。


    胃疼成这样,手拿不上什么东西了,也依旧抱着。


    有人拍了拍她。


    陈沉捂着胃抬头。


    那人看见她,愣一下,问她,她是不是不舒服。


    年轻男性,很温柔的长相,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缓一下,说,胃疼。


    那人挺热心,问她要不要去楼里歇一歇,他帮她找大夫。


    她摇摇头。


    明明已经疼到走不动路了。


    她原地捂着胃,那人还没走,她看见白色的衣摆。


    想一想,她拽住那衣摆。


    “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疼得厉害。”


    有胳膊伸过来,扶好了她。


    被子已经被她揉得乱七八糟,简直是掐在怀里,和她的手一起拼命按着胃那里。


    大概因为这个,那人才没有把她被子拿走吧。


    挺贴心的。


    陈沉把力气放在那人身上,被搀扶着,走进那人说的什么楼里。


    她坐下来,弯着腰,手还按着胃。


    拜她近十年的饮食作息运动多重不规律所致,她亚健康得厉害,一身的毛病。


    低血糖,低血压,胃疼,心悸,时不时抽疼绞疼,身体里还总有股寒气,开足了电热毯裹紧了被子依旧从里到外的寒气直冒,腿还容易抽筋。


    身为一个废柴丑胖子,毛病还这么多,真是,让人讨厌。


    她捂着胃。


    那人在和人说话,要帮她请大夫。


    她弯着腰,努力抬高胳膊,摇了摇。


    白色衣摆又过来,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她说,没事,老毛病了,过会儿就好了。


    想想,又问一句,有吃的吗,饿了。


    那人大概明白了是饿出来的毛病,没再坚持给她请大夫,只让她稍微等一会儿。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粥菜上桌,香气扑鼻。


    她疼,连直起腰吃东西都不愿意。


    吃的明明都来了的,明明吃一点就会好很多的,她却只是弯着腰捂紧胃,时不时敲两下。


    她这个人,可不就这样毛病。


    白色衣摆放大,一勺粥送到口边。


    她把那阵大疼忍过去,张开嘴。


    一口又一口。


    那人是真的很细致,舀一勺,在碗边沥掉多余的汁水,隔远了吹气,吹温了,才慢慢喂给她。


    真是热心肠的一个人,又细致。


    她慢慢把那碗皮蛋瘦肉粥一口口吃下去,胃疼还在,她依旧按着。


    过一会儿,那人又拿了些糕点,掰成小块喂给她。


    吃两块,喂一口水。


    水是烧热的,和喂粥一样,隔远吹温了,慢慢喂给她。


    好耐心好细致一人。


    大概两块糕点吃完,皮蛋瘦肉粥和热水起了作用,疼痛缓了些。


    她按着胃,慢慢抬起头。


    人还在,单膝跪地,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多好看的一张脸。


    多白的一身衣服。


    弄脏了,多不好呢。


    跪什么呢。


    她伸出手,努力想把他往上拽。


    那人凑过来,问她有什么要说的。


    她开口,说地下,脏,把你衣服弄脏了,跪着,多疼呢,不值得,起来吧。


    那人没有动。


    温水送到唇边,她摇了摇头。


    我没事的,起来吧。


    勺子不动,胳膊悬空在那里,递给她。


    她低头,把那口水喝下去,又把他往上拉。


    我没事的。


    他说。


    难受的,是你啊。


    她只是摇摇头。


    白衣一直没起,任她往上提溜几次都没用。


    她按着胃,弯着腰,一波一波的疼。


    白衣服终于起来,很快又半跪下去。


    一个水袋送过来,有些热度。


    敷在腹上,可以暖胃。


    他说。


    她接过来,按下去。


    胃还在疼,热水袋似乎并不管什么用。


    再过一会儿,又是一个吹温的勺子。


    这次是香菇鸡丝粥。


    这家店是卖粥的吗。


    好多粥。


    “极饿之人不可过食,粥点易化,姑娘先用一些,过一会儿再正常进食,好吗?”


    分明是医理,讲起来却是征求意见的语气。


    好体贴的人。


    她捂着胃,按着暖水袋,又一口一口把那香菇鸡丝粥喝下去。


    粥不浓,清得很,大概是为了照顾她饿狠了胃疼,喝起来顺畅得很。


    碗也小,就她家里上供用的小寿碗那么大,一碗也没多少,一勺一勺慢慢喂,这碗和那碗之间特意隔着时间,生怕饿久了的胃起什么副反应。


    贴心是真的贴心。


    只是那白衣服还在地下,看着叫人心疼。


    白衣服,很容易脏的。


    跪着,会很难受。


    她想把他拉起来,可并没有什么用。


    他看着她,终于又问一句,真的不用请大夫吗?现在医馆还开着门的。


    她摇摇头。


    老毛病了,请大夫又要折腾一番,没得难为人家。


    何况,请来了,又如何呢。


    古代,小罐子熬药吗?


    胃病是慢性病,靠长期养的,一时,也好不了。


    算了,算了。


    这具身体,她一直待她不好。


    饮食不规律,饭点总是饿着,有时候饿一天,一天吃一顿,那一顿可谓暴饮暴食,直吃到撑,晚上熬夜,熬到凌晨三四点,饿得胃疼,也不吃东西,全靠困了睡过去。


    也不运动,天天趴着坐着躺着,这两年没有工作,焦虑暴胖四五十斤,也不出门,也不动弹,就饿着,就熬夜,好像把愤怒把难受全发在自己身上似的。


    她对身体不好,身体自然也不会善待她。


    公平得很。


    粥点热水是真的有效,她渐渐缓过来。


    缓过来,她向他道谢,他终于从地上起来,她帮他拍拍灰。


    他似乎是想拒绝,可又不知道怎么说,站在那里,由着她给拍灰掸尘。


    地上没有水,就只是灰,他的衣服不脏,她拍拍掸掸,衣服重新干净起来。


    她再次向他道谢。


    道完谢,便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


    陈沉站起来,想了想把自己所有的钱给他,十六文,肯定是不够的,可她只有这些了。


    防他误会,她把钱给他,又对他解释。


    “谢谢你这样照顾我,这些钱和铺盖是我目前仅有的东西,铺盖我可能是要睡的,只有将这些钱给你。


    不是将真心用钱来衡量,只是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该如何表达,只有将我仅有的东西给你,聊作谢意,你不要误会,我知道,全给你也是不够的,只是表达心意罢了,希望你能收下。”


    言辞恳切,却总嫌没有说到地方,颠来倒去,词不达意。


    他看着她,从她手里拿过一枚铜钱。


    “我知道的,没有误会。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谢谢你。”


    “心意的话,一枚就够了,没有必要全部给我的。真诚不需要那么多来表达。”


    他对她笑一笑。


    笑起来更加好看了。


    温柔,像月光。


    从小到大,她都喜欢温柔的人。


    虽然她自己,毫不温柔。


    梦里,她遇见了自己的理想型。


    而这个梦,好长,好长,饿到胃疼,吃了东西,怎么还没有醒来呢。


    她再次向他道谢,抱好被子,准备离开。


    他看着她就要走出门,忽然叫住她。


    “姑娘无处可去的话,楼里正在招工,供食宿,或许......”


    她转过身。


    那人真好,还为她想去处。


    可是,她还不知道,这是哪里啊。


    她对他笑一笑。


    “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或许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或许很久很久,一直都不会走。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停留多久的话,不敢贸然留下来的。劳你费心,对不起。”


    她朝他笑,点头,走出那个门。


    背后有声音。


    “等等。”


    他走上前来,给她看那枚铜钱。


    “你给了我这枚铜钱,就把它当做今晚的资费,无处可去的话,即使很快就要离开,也需要一个地方过夜的,这里会很安全。


    心意的话,一枚就够了,对不对?”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底都是诚挚的温柔。


    她看着他过分温柔的眉眼,点了下头。


    “好。”


    这是酒楼,不是客栈,没有专门待客的房间,只有员工宿舍。


    他带她走到远远的一间,打开,挺大的空间,里面东西一应俱全,干净整洁,不像是闲置的,倒像是一直有人住的一样。


    房间清淡幽雅,像他。


    她转头看他。


    “是我的房间,晚上空屋不好打扫,通铺又多有不便,姑娘不介意的话,今晚可以歇在这里。”


    他说清了缘由,她便也就不拒绝。


    “谢谢你。”


    她再次真诚道谢。


    想想,她又补一句。


    “空屋不好打扫,通铺多有不便,晚上与人挤通铺亦会不便,我有铺盖,可以在你这里打地铺的。”


    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想法。


    她看着他,坚持。


    互相看一会儿,互相从对方眼里读到决心,他作出让步。


    “姑娘胃痛,身体不适,在下来打地铺吧。”


    她看着他,点一点头。


    “好。”


    他帮她打水洗漱,他的盆,换了新的布巾给她。


    “姑娘可要沐浴?热水是现成的,不麻烦。”


    这样周到。


    周到到,既怕给他添麻烦,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她点点头。


    “好。”


    热水是伙计拎上来的,古代设定,用水不那么方便。


    她觉得自己还是给人添了麻烦。


    热水是现成的,可还是需要人拎。


    她转头看他。


    察觉她在看,他笑了笑,对她挥挥那枚铜钱。


    一枚铜钱,可以表达这么多的心意吗。


    粥点热水,喂食暖水袋,房间,沐浴。


    她不该给他钱的。


    一枚钱,他把天都解释完了,还只说是那枚钱。


    “衣服用我的可以吗?新做的衣服,没穿过的。”


    他站在柜子前数衣裳,转过身来温柔看她。


    她被那温柔的好看的脸恍了下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黑裙子,胖胖大大的,快要盖到脚踝。


    她这样胖,穿他的衣服,会不会穿不上。


    她看看他,在内心比了比腰身。


    想想,还是开口拒绝。


    “你的衣服,我或许穿不上......”


    说出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出来。


    “怎么会呢。男女衣差在肩,肩膀合适,便可以穿上的。姑娘只是有些丰腴,骨架并不大的。”


    可以吗?


    她看看他的腰。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腰身。


    看看,又要笑。


    “穿得下的。若是万一真的穿不下,姑娘再穿回自己的衣服也不迟啊。”


    她原地纠结一会儿,点了点头。


    沐浴是在他的房间里。


    古人似乎都是在房间里沐浴的,古装剧都这么拍,这里也这么设定了。


    果然是跟着她的潜意识走吗。


    他为她安排好一切,说他有事要忙,要离开一会儿。


    实则是为她沐浴留时间。


    这样贴心,还找借口。


    这借口好假。


    她笑,与他点头,目送他离开,扣上房门。


    水温正合适,她胃疼了半天,又走了一天路,出了许多汗,此时浸在水里,仿佛身体都轻了好多。


    说来也怪,热水需要拎上来,用完的水倒是有管子通下去的。


    她洗完澡,穿好衣服,打开门。


    不一会儿,他回来。


    她在擦发,古代没有吹风机,晚上头发干不透,会受寒。


    他移开视线,伸手去拢铺盖。


    她擦完头发,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


    “我是,用了你的热水吗?”


    他看她,这次没有找借口。


    “没关系的。”他说。


    她用了他的热水,他今晚洗不了澡。


    古代烧热水费事得很,即使是酒楼,也不会常备那么多热水的吧。


    她用了,他就没了。


    她竟然没有想到。


    她又觉得歉意。


    可连觉得歉意都觉得是不是在给他心理压力。


    情绪真的是好奇怪的东西。


    她佯装无事,铺好了铺盖,睡觉去。


    等睡醒了,梦就会醒了。


    梦醒了,她就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了。


    如果那也叫生活的话。


    她转头看他。


    他的铺盖已经铺好,吹灭烛火,睡在地下,端正得很。


    难得梦见这样一个人。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在现实里遇见这样的人啊。


    在梦里,遇到了。


    遇到了,这样照顾她。


    这算是给她些慰藉,好让她能一直活下去,吗。


    她的梦境似乎总是很神奇。


    过得不好,就来梦里找补。


    她没看过海,在梦里,却已看过两回。


    还有原野,星空,风,雨,黑夜。


    都在梦里。


    偶尔梦里也会有温柔的人,安静陪在她身边。


    这样的梦境,醒过来都会觉得治愈。


    治愈到了,总算还能借些勇气来面对生活。


    她把这个,叫做馈赠。


    就像神明。


    今日,又一个温柔梦境,好治愈。


    靠着这个梦,她可以继续活很久了。


    她看他躺在那里,白色的衣领,黑发散下来。


    她忽然出声。


    “我可以,抱抱你吗?”


    黑夜里,他转过头看她,没有说话。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睡过去,一觉醒来,就是另一个世界了。”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是,即使如此,能够梦到你,我觉得好幸福。”


    “我可以,抱抱你吗?”


    “就让我,记得再久一些,好不好?”


    她坐起来,看着他。


    “记得再久一些,就可以活下去了啊。”


    他从地上起来,慢慢走近她。


    “可以的。”


    “别哭。”


    他的手指拂过她的眼泪。


    原来,她在哭啊。


    她听见自己的哭声。


    小小的,浅浅的,断断续续。


    她被揽进一个怀抱里,白色的,温柔的,让人安心。


    她抱着那个怀抱,哭出声来。


    幸福,又难过。


    “谢谢你。”


    “谢谢,可以梦见你。”


    想亲吻他,可是,已经足够了。


    已经,很幸福,很幸福,不能再要求更多。


    再要的话,太贪心了。


    她,很知足。


    就这样,就够了。


    足够了。


    她阖上眼,拥在他怀里。


    好,温暖。


    好,幸福。


    能做这个梦,能够遇见他,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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