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长鬼影【三】
    剧烈的头疼后是一阵没有意义的虚无,像是深陷泥潭之中,沉默的沼泽从黑暗里伸出无数枝叶与根茎狠狠缠住。


    琴酒从这阵虚无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蒙蒙亮,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脑袋还是一样很痛,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一样。


    这一次的记忆非常清楚,从自己在月亮升起时昏过去开始的记忆,还夹杂了一些杂乱的记忆碎片,比如奇怪的视角,让他怀疑自己那种像是幻觉一样的感觉可能是真的。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像是一个漫长到无法苏醒的噩梦。


    琴酒拒绝认同这种记忆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全部归咎于幻觉,又让他无法认同这种逃避现实的自己。


    他揉了揉眉心,环顾四周还是望月慎那个所谓的家,毫不例外地这一次也被锁上了,但是钥匙就在附近,枪在旁边,还有装着武器的箱子也在附近,这让他心底里多少舒服了一点。


    自从遇见望月慎以后,还真是一件好事都没有过。


    不过,现在那家伙去哪里了?


    头还在隐隐泛痛,整个人精神也不太好,但是长年累月的警惕生活足以让他在极短的时间恢复过来。


    身上没有添加多余的伤口,只有脖子上有一点破皮,虽然正对着血管,但一时半会看不出来是怎么造成的。


    琴酒盯着自己解开的锁链,目光里充斥着浓烈的厌恶,像是盯着一个棘手的麻烦,不过这种情绪更多是给这根链条背后的人。


    好想直接杀了他。


    杀人的念头达到顶峰,他将枪支的柄握得越紧,最后带着可怕的渗人眼神直接推门而出,他从没这么想杀掉一个人,比起对赤井秀一的杀意更加浓烈。


    当想杀一个人的欲望达到巅峰时,琴酒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也愈发冷静,他本来就是多疑警惕的人,在目光扫到望月慎本人时,喷涌而出的杀意在瞬间被凝聚起来,微眯的眼瞳显得格外阴暗。


    望月慎坐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他的周围摆着各种纸张,乱糟糟的,没有了作为洁癖的强迫整理,只剩下混乱无秩序的状态。


    “早,看来这一次你是


    有记忆的。”


    望月慎语气懒洋洋的,头都没抬,手上的铅笔一直没停,看起来随性的姿势,但纸上出现的东西却没那么正常,或者说很邪异,带着让人背后一凉的感触。


    充满了污染精神的疯狂笔触,只是看着就会感觉心理不适。


    更重要的是,琴酒盯着看了好一会,也没具体看出来这些画纸上画的究竟是什么,完全就是无序的涂鸦,每根线条都在歪歪扭扭,像是虫子一样在蠕动,透着荒诞和迷茫。


    “这些是什么意思?”他选择直接问对方。


    望月慎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要记录下来,你就当我不正常好了,熬了一晚上好困。”


    他的语气平淡的像是在闲聊。


    随后在琴酒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望月慎指着那边的地板上零散的画纸,“别踩到了,不干净,我有洁癖,所以既然你这一次没有失去记忆,我们之前达成的约法三章你还认吧?”


    如果琴酒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刚才对方看待自己的眼神,轻飘飘的,像是在看什么污秽一样,这让他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杀意再一次翻涌起来。


    “呵,你以为你在命令谁?”


    “在和我的同居人进行友好的沟通交流,确保同居时间不产生矛盾。”


    望月慎无所谓地看着对方,他心里的确也是这么想的,每个满月他都会陷入极度亢奋的状态,整宿都睡不着,还会非常具有“创造欲”,如果那能叫做对绘画的热情。


    这种亢奋状态以后就会陷入深深的疲倦,这种时候他对谁都会是这幅态度,轻飘飘的,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态度。


    轻慢而傲慢。


    他很难说是因为自己本质上就是这样性格的人,平时的拘谨冷静只是伪善的面具,还只是亢奋带来的后遗症。


    这种态度自然让琴酒很不爽,但是还没到脸色难看发作时,望月慎就继续开口了,“不过在你生气之前,我还有个事要说,比起先解决我们为什么共感,我要先把你昨天碰上的瘦长鬼影聚众出现的事查清楚。”


    “你是圣母心泛滥吗?也对,昨天也是,某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妄图去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真实漂亮精彩的一幕演出,哦,作为唯一的观众和共演者,我是不是该在


    这时候为你鼓掌?”琴酒讥讽地笑笑,言辞嘲讽至极。


    望月慎画下最后一笔,他的神色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波澜,淡漠清冷的容颜里透出一股非人的平静感,“不,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面有问题。”


    “所以救世主准备好召集伙伴出发拯救世界?”


    如果对方敢回答一个是,琴酒觉得自己会毫不犹豫将对方直接关起来,不用想着解决共感,软禁在见不得光的房间里一直到死。


    望月慎灰色眼眸里透过无机制的光,像是玻璃弹珠一样澄澈无生机,“我没那么伟大的愿望,只是想活下来,普通的活下来,现在这件事已经威胁到我的生活,那么自然要解决掉,不相信的话,你把窗帘拉开就知道了。”


    他有些轻微地叹了口气,麻烦的黑泽,说到底要如何和对方解释清楚,望月慎自己本人都不知道,他是希望自己能和对方好好合作的,但是这种危险地带的人真的会在解决完事情后让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吗?


    多疑如他,痛快地送来一颗子弹就差不多了。


    还有背后如同树木扎根的黑色纹路,在每月一次的满月下疯狂生长,后面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望月慎不希望有任何无关的人受到自己的牵连,包括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黑泽。


    他不该被卷入这场只和自己有关的混乱。


    他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摆脱掉自己身上缠绵了几年的非正常事件。


    如果最后会死,望月慎期待的死亡也是在无人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死去,最好就连尸体也不要被找到。


    但在死亡之前,他愿意挣扎着继续活下去,为此望月慎甚至把希望寄托于那个无厘头,一看就非常可疑的漫画APP上。


    来路不明的字幕,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人气角色判定,怎么想都不正常,隐藏了一个又一个秘密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黑泽好好交流。


    不过现在先解决掉瘦长鬼影这件事,是不需要解释与交流的。


    因为琴酒只要拉开窗帘就明白了,盛夏的天亮的很早,路灯也已经停止工作,但是每一根柱子附近都伫立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无脸人,他们纤细瘦长的肢体如同藤蔓一样,甚至还在继续朝着非人姿态继续生长。


    />  很难想象这种腿是怎么支撑住如此高的身高。


    但是怪异就是如此不讲道理。


    当琴酒抱着怀疑的心情拨开窗帘的瞬间,所有无脸人都转头看向了这扇巨大的玻璃,明窗净几外的是几乎让人觉得窒息的地狱绘卷。


    “有人在利用这些东西监视你?”琴酒的思维很快转了过来,“你究竟是什么人,望月慎?”


    望月慎惊讶于对方的反应速度,一般人就算是被迫要接受这样一个世界观,也没办法快速用这种思维去思考问题,但是黑泽不一样,不仅接受了,还试图挑战这些怪异,甚至现在能用世界上存在怪异,有人在利用这些怪异来判断局势。


    就算是自己,好像也没有能在第一次接触这些东西时快速转变思路。


    这家伙除了麻烦难搞以外,也很有用啊。


    望月慎不禁对黑泽这个脸色臭到不行的家伙有所改观。


    “望月慎,只是望月慎。”


    他反复强调了下自己的名字。


    “别扯了,怎么可能?”


    黑泽冷笑一声,这种话他要是信以为真就是傻逼一个。


    “那么黑泽你又是什么人呢?那些武器火力重到可以去直接袭击警视厅,拥有这种重火力的人你是什么人?”望月慎凝视着对方,声气很轻,“信任是相互的。”


    “至少我的事没给我们带来麻烦。”琴酒态度非常冷硬。


    “你可以待着这里足不出户,我会解决的。”望月慎挑挑眉,他是不会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的,对谁都不可能。


    琴酒站在透光的窗帘布面前,额头青筋暴起,哪怕一言不发也能看出来强烈的凶狠戾气,就像是望月慎是第一次碰到他这种人一样,他也是第一次碰到像望月慎这样的人。


    充满谜团,举止奇怪,行为矛盾,态度又冷又臭,没什么情绪波动,捉摸不透。


    在组织里也好,和其他同样身处地下世界的边缘人士也罢,他都没见过这种人。


    他被气得发笑,“你想送死之前还没考虑过我的命吧?”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去送死?”望月慎睁大眼睛,有些疑惑不解地问着。


    “不去送死你有办法对付这些家伙?”


    望月慎抿了抿唇,一板一眼地说:“如果是野生的怪异可能真不好对付,但是这些一看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操纵,解决带来麻烦的人让恶果自我反噬就行,恶因结恶果,这在怪异里是肯定的。”


    他慢条斯理地收拾着周围杂乱的画纸,用一成不变的冰冷语气继续说:“解决不了问题,解决带来问题的人就可以。”


    琴酒表情有轻微的停滞,他对于望月慎这个人的矛盾与好奇又多了一分。


    但是五感敏锐的他听到了窗外新的响动,是自己的老对手,日本公安的动静,窸窸窣窣的脚步,枪械扣动的声音,总是和那些人打交道他脸色有点难看。


    望月慎还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洁癖是看不得房间这么乱的,但是前一秒还在和自己对峙不爽的黑泽一把将人拉了起来。


    他愣了一秒,就看见对方意图准备带着自己从另一边的窗台那里离开,“你要干嘛?直接下去送死?那里可全是不对劲的瘦长鬼影。”


    想到日本公安的琴酒一脸嫌恶,“有狗过来了,不想被狗咬就赶紧离开。”


    “啊?”望月慎不理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对方的阴影蓦然笼罩下来。


    “日本公安,你是不是该想清楚自己怎么会被找上门。”


    琴酒冷眼看向对方,将自己刚拿出来的装备箱一把扔进望月慎怀里。


    望月慎表情一僵,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啊?自己一直很遵纪守法,当个良好公民,能被日本公安找上门,只能是昨天那一枪啊,但是,那枪又不是他开的!!


    “不,要走你走,这种事我自己能应付。”他回绝了对方,无论从哪方面讲,自己从官方来看也只是不小心被卷入了这种事。


    就算是调查,麻烦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外加怀里这个箱子。


    琴酒冷哼一声,行,他倒是想看看对方怎么应付日本公安。


    从楼层不高的地方直接跳下去转移对于琴酒来说不是麻烦事,但是聚众的瘦长鬼影越来越多,一间普通的居民宅也不是他的安全屋,他望着下方的景色皱了皱眉。


    望月慎一开始就很清楚从那边离开不可能,或者说安静地离开不可能。


    眼看着黑泽的脸几乎以肉眼速度极速变黑,他指着房间里的柜子,“藏起来?”


    “我不介意直接解决带来问题的人。”琴酒意味深长地用对方的话回了过去,声气凉凉。


    日本公安而已,如果到最后,撕破脸也不是不行。


    望月慎摊摊手,以诚恳的语气继续说:“请务必不要破坏我普通人的生活,约法三章的第三条,非解除共感方面不要互相干涉,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能应付过去。”


    僵持中的时间逐渐减少,琴酒在乌黑铁青的脸色里进了房间,临走之前还给望月慎留下一个渗人的眼神与不爽的冷哼声。


    幽深的视线与表情让望月慎撇撇嘴,果然还是变成猫的黑泽更加可爱一点,现在这样的……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没法好好相处。


    敲门声响起,望月慎抓了下头发,将门打开,外面是西装革履的几位青年,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男人,他将证件打开,板着脸说:“你好,我是日本公安的风见裕也,请问昨天傍晚,望月先生你在哪里?”


    “昨天傍晚啊,我想想,和同事准备一起去宠物店,但是因为身体原因没去成,后来从附近儿童广场那边路过,发生了枪击事件,我被吓到了,然后趁乱回家了,因为太吓人我一晚上没睡,现在才有点困意。”


    非常流畅的说辞,挑不出什么毛病。


    “从去宠物店离开后为什么要去广场?从那里到你家并不顺路?”


    望月慎扶着门,犹豫了一会说:“实际上是我从监控上看到我家的猫跑了,他之前就经常这样干,所以为了找猫我就去了他常去的地方,唉……养猫很难呢。”


    他叹了口气,这句感叹是发自内心的。


    “还好后面他又自己回来了,不然真的很麻烦。”


    “请问下监控录像有吗?”风见裕也继续追问,他是带着降谷先生的任务来的,自然要问清楚,所有东西都应该讲个证据。


    望月慎点点头,他掏出手机,从上面调出一段视频,那上面是某次变成猫的黑泽从家里离开的场景,不过这是他连夜编辑过的,篡改了时间。


    挑不出任何毛病,风见裕也甚至对降谷先生的特意叮嘱产生了怀疑,看起来就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家伙啊。


    />  为什么降谷先生会怀疑他呢?


    又询问了些问题,问话终于结束,望月慎将人送走后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


    真是麻烦,再不结束就要上班迟到了。


    琴酒从房间里出来,表情舒适不少,对方不是傻子,甚至比组织里一般成员做事都要细致,他轻笑一声,“猫?你可还真是找了个不错的借口。”


    望月慎摇摇头,“不是哦,是真的,看来你还没有变成猫的记忆啊,这个视频除了时间有问题其余都是真的,你是真的会变成猫,没有骗你。”


    他举起手机,上面刚给风见裕也播放过的视频定格在一只体态修长的黑猫上,那上面望月慎正捏着黑猫的后颈。


    那一瞬间,琴酒表情像是吃了个苍蝇一样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