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安眠夜
    回国公府的车马上,飞鸿给魏禧按摩着头颅,魏禧半睁着眼看雪泥侍立一旁眉略上举,偶尔紧皱,时而抿嘴,目光下垂着左右晃动。


    魏禧叹了口气:“想问什么?”


    雪泥愣了两息,见飞鸿没有回答才反应过来郡主在问自己,犹豫片刻还是道:“奴婢愚钝,奴婢只是不明白为何郡主帮燕笙三小姐出了气,还让燕老爷去查抄袭之事,却仍在燕婉小姐面前夸赞她,难道那篇文章真是燕婉小姐写的?那燕二少爷说的不都是对的吗?郡主为何还要帮燕三小姐呢?”


    说罢雪泥立刻垂头道:“郡主行事自有深意!只是奴婢过于蠢笨,无法勘透,请郡主恕罪!郡主也不必劳神向奴婢解释!”


    魏禧道:“飞鸿,你也这么想?”


    飞鸿道:“奴婢愚钝。”


    魏禧心道明齐皇宫培养仆从的方式害死人啊,这是洗了多少遍脑?连个问题都不敢提?


    她道:“你们既是我的心腹,做事的目的便更应与我同向,与其自己揣度错了方向,不如直接问我,办事也能更顺畅高效,不用这么诚惶诚恐。”


    飞鸿和雪泥对视一眼,听到“心腹”二字,两人精神俱是一震,都在彼此眼里看到喜色,齐声答是。


    魏禧的方向能看到雪泥头上的好感度图标从深黄色变成了淡橘色,看来是又涨了。


    要是女主涨好感度也这么容易该有多好。


    “若抛开我与燕婉交流的内容不谈,并且我现在直接告诉你们《群鸟赋》确实是燕三小姐燕笙所作而非燕婉,你们觉得燕良调查的结果会是什么?”


    雪泥试探性地道:“如果事实如此,那查明真相后燕大人必然会让燕婉小姐对燕笙小姐道歉。”


    飞鸿摇头:“这需要建立在燕笙小姐可以自证她才是原作并且大家都相信的前提下。”


    雪泥讶异道:“原作之人必然有自己创作的心路历程,又岂是抄袭者可以比的?或者燕笙小姐的下人也可以作证……”


    说到一半,雪泥突然止住了声音,皱起眉来。


    魏禧道:“看,你也意识到了。燕笙的下人可以作证,燕婉的下人为何不行?换句话说,燕笙能说清因何创作此赋,燕婉为何不能编造一个缘由?甚至所谓的涂改草稿都可以编造,何况燕家人偏心燕婉,哪会细细分辨推敲两人的说辞?”


    雪泥:“那这个矛盾岂不是解不开?”


    魏禧摇头:“能解开,不过是燕笙单方面的道歉罢了。”


    雪泥显然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睁大眼睛:“什么?被抄袭的人向抄袭的人道歉?”


    飞鸿道:“郡主,可是因为燕笙小姐声名狼藉,在消夏水亭宴和卧龙寺上有抄袭的污名的缘故?这算是前科累累,所以这篇《群鸟赋》自然也会被认为是燕笙小姐抄袭燕婉小姐。”


    实际上飞鸿和雪泥也觉得燕笙小姐所说的事过于离谱,但自家的主子,郡主格外信任这位燕笙小姐,她们也只能逼迫自己去相信燕笙是抄袭风波的受害者。


    魏禧笑道:“没错,就好像人们不会相信乡绅偷了乞丐的钱。”


    飞鸿冲雪泥眨了下眼,目中有得意之色,雪泥扁了扁嘴。


    魏禧接着说:“对大多数人来说,燕笙这不是第一次抄袭和污蔑,结果只会是一边倒地偏向燕婉。思想偏见已经长成苍天大树,根深蒂固,靠我一个人强势插手,只会让燕笙更受排挤,得靠她自己扭转才行,但我可以推她一把。”


    “我帮燕笙教训燕羽,从头至尾只是以弟弟不敬胞姐的名义,并未提到抄袭;与燕良也只是说要解开燕婉与燕笙的误会,没有对抄袭者的判断与偏向。再加上我离开前当着燕婉的面赞扬了那篇词赋。燕家人也只会认为我不知情或者偏向认可燕婉的才华,所以所谓解开误会,不过是让众人尤其是燕笙闭嘴,不要外传,不要妨碍燕婉可能入太学掉得金龟婿的机会。但这一点,就是对燕婉下的套。”


    “燕家人不会给燕笙去太学的机会,但我可以。试想一下,太学入门测考前期,夫子们发现了两篇几乎一模一样的佳作,定然会在测考当天把两人都叫上,责问此事,并由主试官尹夫子当众测问学识。这对答间,将现高低,也将是为燕笙才华正名的最好开端。”


    雪泥“哦”地拉长了声调,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飞鸿却若有所思:“可是郡主,您如何肯定燕笙小姐一定会在太学测考中表现出众呢?”


    “第一,明齐风气使然,太看重容貌了,以前众人的偏见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燕婉是美人儿而燕笙貌丑,但一个多月后可就不一定了。”魏禧说到这时,透出些期待,她是真的很想看看原文倾国倾城的女主到底长什么样子,这事她也脑补不出来。


    “这第二嘛,尹夫子是真正有学问的大儒,更不会带有燕府人对燕婉的偏心,让两位‘被抄袭者’辩一辩,或者抛出类似的小测,当然能分出真真假假。其实再简单点,从小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的燕婉,这点年纪感叹什么‘鸷鸟不群’?又没人欺负她……不过燕婉聪明的话也未必想不到这一点,说不定会找人商讨此事,这需要燕笙再考虑一个万全之策,比如加篇序、写个后记什么的……我准备之后与燕笙单独碰个面,与她详细说说,燕府里终究眼线太多,不宜详谈。”


    第三,原文女主因为《群鸟赋》而在太学测考中得到尹夫子青眼,如今虽然被偷了,但如果加试一场,便是新的命题,殊途同归的新剧情,重生者或者穿越者哪里能“预言”得到,还偷得了什么?


    她天道光环的女主,只要给她机会,给她擂台,自然能登顶魁首。


    当然,这就不是应该对侍女们说的了。


    “不愧是郡主!思虑周全!”已经往郡主拥趸者方向发展的飞鸿又开始泛着星星眼吹捧魏禧,然后再抛出一个疑问,“那郡主又是在何时见到这篇《群鸟赋》的呢?燕笙小姐虽然提了一嘴,但也没详说此赋的内容呀。”


    “……”


    车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魏禧:糟了!!!


    对这篇赋太熟,一不小心直接说出来了…………


    “郡主?”


    “笨、笨蛋!”魏禧突然坐正,“什么都靠我来解释你们是不会进步的!自己想去!”


    飞鸿一惊,即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到与雪泥一侧,跪在魏禧面前:“是!奴婢多嘴!”


    魏禧挥手让她起来,点了雪泥:“雪泥来给我按。”


    “遵命!”雪泥兴奋地绕到郡主塌侧,控制着力道给魏禧按摩起了肩膀,得意地看飞鸿一眼,好像在说“风水轮流转”。


    飞鸿委屈:“……”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皇城东侧,是热闹繁华的千炳坊,穿过千炳坊,是历代重臣府邸汇聚的广宁巷,广宁巷最深处,曾经有数座宅院被人买下,重新合建成如今占地广大的英国公府。


    浸玉湖中,邀月亭前,魏浥尘乘坐素舆停于桥廊之上。


    看着夜空之下的粼粼波光,他经常也会想,如今英国公府位极人臣、炊金馔玉,此等荣华还会持续多久?如若此次魏无疆再度凯旋,此等西征平叛之大功,圣上又会赏赐什么?赏无可赏的尽头,会不会是兔死狗烹?


    “少爷,湖边风凉,御医说您的腿不宜受寒,该回了。”丹参给主子的腿加了条毯子后,出声道。


    魏浥尘投喂着鱼食:“回来了吗?”


    丹参答道:“景福院那边还是没动静,这都出去一天了,难道是又回宫去了?”


    正说着,远远跑来一名小厮,在三丈开外被拦下,得到丹参点头后才近身前来汇报:“少爷,郡主回府了,只是没有管挽风院的事,那名叫小侯子的太监和那条獒犬都被郡主的侍女拦了下来,未曾进到景福院内院。”


    丹参皱眉道:“她离开前让那太监带着狗去二小姐院落闹出这么大阵仗,回来之后居然什么都不过问?”


    仆从如实道:“听说是……郡主在车上睡着了,她的侍女不让打扰。”


    丹参:“……”


    好吧,他倒确实没想过是这个理由。


    丹参:“她去哪了,累成这样?”


    仆从不敢抬头:“奴才无能,未能打探到,郡主带出去的人嘴巴实在严实。”


    “罢了,她高兴时出手阔绰,惩罚叛徒时又手段毒辣,重赏重罚,她的人是轻易撬不开嘴的,”魏浥尘将手中剩下的鱼食全部抛洒出去,“不是说挽风院有人翻墙出府了么,这就够了。”


    魏浥尘拍了拍手中的余粒,扫了扫腿上的毯子,如此简单的动作也有一股清雅的气韵在。


    “那就等明天再看戏吧。丹参,回朝瀚院。”


    “是,少爷。”


    月上梢头,疏星渡河。


    夜风吹动庭树,惊起原本休栖的鸟儿。


    雪泥倏而回身,朝风吹的方向看去,提气静静扫视一圈。


    院落如旧,无甚异常。


    她这才松下气劲,调整了下怀抱的书册位置,继续往内院走去。


    内院门口,昂首挺胸立着一个身型健硕的大块头,正是乌邈。


    此刻的他换上了一身鸦青窄袖劲装,衣装外附轻铠,上衣为矩形交领,衣襟下摆左长右短,服饰边缘有飞禽纹样,腰系革带,左腰佩刀,右腰侧佩短剑,足蹬乌皮靴。


    俨然是比之前的身份高出不少的一等近身侍卫装束了,他本就生得膀大腰圆,肌肉紧实鼓胀,撑得此身挺括,更显得孔武有力。


    雪泥见此人气息沉缓,下盘稳健,浓眉深目严肃起来颇有几分骇人,如同一尊门神一样守在那,倒确实让人安心不少。


    她面上虽然仍是冷冰冰的,但心中对郡主的崇敬之情已经再次攀高:不愧是郡主,慧眼识珠,轻易就能发现大家发现不了的好料子。希望这人识相些,得夙兴夜寐地苦练!


    “刀法、棍法、拳法、锤法……各类基础习武书籍均有一册,郡主说武道千途,最能发挥个人潜力的却只是寥寥几种。我听说你只是自己胡乱摸索,便将感觉适合你的各寻了一籍,你需尽快看过练过,再去问询林叔,之后专精一道提升武艺,护卫郡主。我先放这,你换班时再带回去。”雪泥将书籍放在乌邈身侧。


    乌邈在雪泥开口之际眼神便定在了那厚厚的一摞书上,正容亢色的严肃眉目也舒展开来,正要乐呵呵地千恩万谢,摸头的大手却顿时下转,抚上刀柄。


    雪泥心中一凛,探向腰侧的青鞭,一句“你干什么”还没出口,便见乌邈如一阵狂风般刮了出去,只听高空中传来“彭”地一声重响——


    雪泥回头望去,却见乌邈巨大的身躯已然蹲在外院中一棵香樟树粗壮的树杈之间,大刀劈砍而下,他背对自己蹲在那,像一头夜色下攀树的棕熊。


    她连忙跑过去,看到地上翻落倒扣着一个鸟窝,还躺着数只已经被一分两半的死鸟……


    乌邈稍一用力拔起陷入树杈的刀,从树上跳下来,雪泥只觉得面前的地板都震了三震。


    他将刀收回刀鞘中,尴尬地摸着头:“抱歉,我看错了。”


    内院值班守夜的踏冬听到声响,急急忙忙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雪泥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啊——”


    踏冬抬手指向两人身后的香樟树。


    只见那棵树原本被乌邈劈砍的一支,发出吱呀断裂的声响,连同着数杈分支缓缓地倾斜砸落下来。


    乌邈一个纵跳,高高弹起,抱住枝干,落地撑住,再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整杈树放在地上,然后像个犯错的大孩子一样紧张地问踏冬:“没吵醒郡主吧?”


    踏冬目瞪口呆地摇摇头。


    雪泥皱眉低声呵斥道:“踏冬,你为郡主守夜,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该离开郡主寝屋半步,遣人查看便是。”


    踏冬一向是被差遣的人,突然被郡主提作贴身丫鬟,一些观念还没有转变过来,所以下意识作出了和以前一样的反应。她闻言不停地弯腰道歉,而后迅速跑回了内院。


    雪泥看了眼惴惴不安的乌邈和即便他千般小心也依旧被压坏了的几支花卉,语气漠然:“从你月钱里扣。”


    乌邈仿佛化身成了耷拉着耳朵的大型犬:“是。”


    与此同时,远离外院的另一棵樟树上,风过叶动间,一个黑影长舒了一口气。


    黑影的右臂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紧紧缠绕在皮肤上的绷带,来者正是缚玖。


    缚玖绷带间露出的一只眼睛有些懊恼。


    轻敌了……


    身手虽然不怎么样,但这一身蛮力和野兽一样的敏锐本能像是天生的,哪来的怪物?


    现在这金舌卵的解药该怎么让她吃下去?


    这么久都没发作,要不让她自己慢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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