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在这里?”姜深踩过层层花瓣,迎面而来。他左手插在裤兜,衬衫一角从腰间耷落,额头的碎发微微摆动,眼角的泪痣若隐若现。
顾姒视线移开,盯着树干蜿蜒而上的蚁群,决定离这里远点。头顶一片绿荫,说不定就会掉一只下来,顺着脖颈,沿着脊椎,缓缓爬过皮肤,不经意地触动身体细小而众多的汗毛,引发一连串的反应。
“我没说?”她在不在这里,他不知道?
顾姒转而看向手腕上的手表,她离开的时间与姜深出现的时间间隔恰好是半小时。
时间倒是卡得刚好。
“啧,别这么严肃嘛,生活总是要有点废话,不然我一开口就喊你走,那多不好。 ”
姜深后脖颈一阵瘙痒,忍不住挠了几下,留下一道道红印。落在顾姒眼中,她默默跨过光影交界线,选择感受阳光普照。
“有什么不好?”
能用一句话指明目的,不是很好吗?过多的废话只是浪费时间。就像以前,每所中学的老师找顾姒参加活动,都要问及她的就读体验,再询问她的日后规划,顺便聊一下她的家庭情况,才能说到活动内容。
明明可以直白地说,希望顾姒参与活动,非要聊一些毫不相关的内容,体现不多的人文关怀。她待在档存馆里没去过教室,日后规划写在就读协议里,家庭一栏写着自幼独居,至今她都不清楚明摆着的内容有什么好聊的。
但姜深显然不这么想。他大步走到顾姒面前,白色成为她视野中的唯一颜色。
“怎么会好?‘喊你走’任何人都可以,那为什么是我来?”
“秦清啊。”顾姒觉得姜深问了个蠢问题。如果不是秦清,他会来?
姜深哽住,顾姒说的事实,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类似他走路走到一半,发现前面凭空出现一堵墙,姜深以为遇见了灵异事件,仔细回忆后却发现它一直在这里。
“不对不对,你等我捋捋先。”
不料顾姒紧皱眉头,鼻尖微动,左手在空气中挥了挥:“你喷了香水?”
周围是经久不散的薄荷味,本以为是俞迩,结果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更加浓郁,厚重如暴雨,当头暴击。
“啊?没有啊。”他从来不碰香水,太冲了,对鼻子来说简直是一种灾难。
“难道是你的基因今天选择了我?”
据某项研究表明,一个人如果能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香味,证明他的基因选择了他。
姜深此时还没意识到,顾姒问出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甚至靠得更近,却被顾姒伸手制止。
“离我远点。”
顾姒后撤一步,小小的动作给了姜深沉重一击。他才知道顾姒是认真的。
姜深抬起手臂左闻闻,右嗅嗅,除了肥皂淡淡的青木味,就剩下阳光晾晒后的味道。
“不是吧,顾姒同学,半个小时不见就这么嫌弃我?”他俩不认识的时候,他的待遇都比这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熟人更好翻脸”?顾姒同学不会想这么做很久了吧?
“差不多。”她的良心不允许她给出否定的答案。
很好,话题聊死了。
“给我个理由,让我死个明白好吗?”顽强如墙边草,坚强如姜深,打破砂锅问到底,最多就剩一层土。
“薄荷,你身上有薄荷的味道。”
不是纯粹的清凉的薄荷,而是薄荷丛中,淋上一层糖浆,历经温度与微生物的处理后,风干加腐败的味道。并且,糖浆并不是百分之百的麦芽糖,里面夹杂着人工的香精。
“嗯?有吗?我没带薄荷糖……嗯?”
姜深拍拍裤兜,只有圆球形糖果,再一掏,一支管子出现,瓶身赫然写着“薄荷”两字。
“……”
姜深的所有脑细胞在一瞬间达到了巅峰时刻。
我去,它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这也能闻到?他想起来了,是郑大爷。
“郑大爷放我口袋的,我没注意。”
小瓶像烫手山芋一样,在手姜深掌心反复蹦跶,想扔出去,又不好扔出去。
今早,郑达业提着小袋子神神秘秘出现,走到每个男生面前,低声嘀咕后递给他们一样东西。当时姜深正在睡觉,听到一句“深哥我放你口袋里了”,就没管了。
现在看来,郑达业你小子是在祸害我是吧?
教室里的郑大爷背后一凉,打了个寒颤。
“郑大爷你这是,体虚?”
“于宿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屁话?”
秋季虽已过半,但除去早晚时分,夏天依旧残留每一个地方。商店冰柜前门庭若市,路边的凉茶摊人头攒动,连树上的知了也叫得欢快。一口空气吸入肺中,都觉得是被烫熟过一般。
学生们身着宽大透气的衬衫,发丝紧贴头皮,无精打采地耷拢着。此时男生无比羡慕女生的校服款式,他们是长裤,而她们是半身裙。
顾姒需要稍微仰头,才能看到姜深的表情。
“嗯,不影响。”不管原因,结果已经摆在这里。顾姒可不想为难自己的嗅觉。
姜深嘴角下压,重新揣回兜里,并后撤了一大步。
“够远了吗?”
“嗯?”什么意思?
“我说,够远了吗?”
声音之大,足够让视野之内的人群驻足望向这边;语气可怜,足够让不明真相的同学遐想连篇。
“他们是吵架了吗?”
“看起来像诶。该说不说,他们配我一脸。”
“啧,但他们吵架了。”
“嘶,有的情侣还没开始磕就要结束了吗?”
……
顾姒听着身旁身后的窃窃私语,扭头就走,不识趣的姜深连忙小跑追上。
“你看你看,男生去挽回女生了。”
“说不定是朋友之间闹矛盾了”
“不能吧,我觉得更像是打情骂俏。”
顾姒:“……”真是受够了。
“姜深你过来。”
“啊?”
少年的步伐轻快,像只失去牵引绳的大狗……奔向他的主人?什么奇怪的比喻?顾姒有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到,看着姜深一时失语。
“怎么了?”他的呆毛在头顶摇晃,任凭外界环境的打压,维持住了它的设定。
顾姒简直没眼看,扶额闭眼:“算了,没事,回去吧。”
气味一时间也没有那么浓了,之前估计是心理作用。她出神地想。
“心情好点了?”
“一般,还好……嗯?”话题转换之快,顾姒没有提防,口快说了出来。
她望着姜深,面无表情,后者则是摊手:“我猜的。”
毕竟顾姒同学今天异常直白,他的直觉操纵了大脑,大脑命令了语言系统,嘴巴执行了操作而已。
“那你可真厉害。”心事被揭开隐秘的一角,顾姒十分的不爽,连带着姜深这张脸,她暂时都不想看见。
顾姒想找个地方待会,最好是半点人气都没有的那种地方。
“或许可以和我说说?我来都来了。”不能成为情绪垃圾桶太可惜了。
“和你有关系?”
姜深将自己的心思直白地写在脸上,奈何顾姒不接招。她没有和别人分享情绪的习惯,又不能感同身受,也不能灵魂共鸣,是为了那几几句毫无意义的安慰吗?还不如吃糖来得实在。
顾姒咬碎糖果,清脆的“咔嚓”声响起,甜津的水蜜桃味弥漫开,竟有种酸涩的口感。她摊开包装纸一看,粉红色,镭射纸,品牌名也是她习惯的那一个。
难道是改配方了?那下次不买了。
姜深眼见着顾姒毫不在意,微微叹了一口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顾姒同学,有关系吗?”和姜深有没有关系,与顾姒说不说有关系吗?
“那重要吗?”顾姒反问姜深。她不想说,有影响吗?
“可以很重要,也可以不重要。”
姜深怔怔望着顾姒,在她以为他会无语离开的时候,清冽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这是在绕口令吗?”
“你说是吧就是吧。”顾姒不知道姜深想表达什么,但顺着话说总是没错的。
姜深眼尾弧度上扬,笑容失声,抱臂歪头:“瞧你,不想说就不说嘛,我又不是非要知道,只是怕你心情不好。”
“怕我……心情不好?”
“对啊,”姜深理直气壮,“怕你心情不好,怕你憋在心里。”
“万一哪天你觉得,我和照姚无法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怎么办?”
顾姒看着阳光下的姜深,夺目的光芒萦绕在他身上的每处线条,投下的影子恰好笼罩住她。
“很重要吗?”
憋不憋在心里很重要吗,能不能提供情绪价值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顾姒被照姚的声音吓了一跳。
照姚从教学楼的转角处跳了出来,面色焦急,拉过顾姒的手,郑重地说:“当然重要啊,如果你无法得到足够的情绪价值,只能憋在心里,那就是朋友的失职。”
“失职?”顾姒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字典中朋友的定义是人际关系已经发展到某种程度的人,通常是没有血缘关系,但又十分友好的关系。
朋友,只有能够不产生矛盾的相处下去,不就是吗?
“是的,如果没有情绪价值,那就不算是朋友。”
其实照姚是和姜深一起过来的。不过姜深让她先别出来,说是怕顾姒尴尬。照姚信了,结果给她急的呀,姜深真废啊,聊了半天废话,她不仅腿麻了还听不懂。
“这样的吗?”顾姒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是啊,情绪价值是个非常抽象的词。但以我自身的理解来说,它就好比我的梦想,我希望所有人快乐,‘所有人快乐’是情绪,而‘所有人快乐’给我的‘快乐’就是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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