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时候天已渐黑，天空大片绚烂晚霞缀在墨蓝色的天幕，像是印着涂鸦的蓝衬衫。
家里灯光亮着，向野卓打开门，把购物袋放在玄关的置物柜。他妈妈林苓女士正布菜，拉开了餐桌椅。
见他回来，林苓眼前一亮，推搡着他到餐桌前，立刻递来一双筷子，“来来来，尝尝。”
向野卓拿着筷子，沉默地看着餐桌上孤零零一盘青椒炒肉，青椒没切断，串成串连着，尾部焉焉地缩成卷，肉条边缘黑黝黝，散发着可疑的焦糊味。
世界名画：「青椒肉丝」在哭泣。
“……”
下筷的手，微微颤抖。
“来嘛来嘛，尝尝妈妈的手艺。”一旁的林苓期待地看着他。
他缓缓夹起肉条，缓缓放进口中，缓缓吐在垃圾桶。
他妈把提前准备好的垃圾桶放下，叹息道，“果然还是不行吗？还好我点了外卖。”
“该夸您有自知之明吗？无论是只做了一道菜还是点了外卖。”向野卓灌了口水，吐槽道。
面对家人，向野卓外表的冷淡褪去，身体自然放松，多了份少年的鲜活。
林苓女士朝他柔婉一笑，背后盛开着黑色的百合花，“但是考虑到你呀要注重营养，外卖我只点了一人份，你的自己想办法吧。”
向野卓指着玄关的购物袋，无声抗议。
“好吧好吧，逗你的。饭在锅里，菜在冰箱自己热一热，看着我做什么，这是隔壁小林家的。”林苓悠哉悠哉躺倒在沙发，打开电视。
“小林姐一定很烦你。”向野卓把菜拿出来，开火入锅回煮。
“哪来的话，我和人家感情好着呢。”
“那是因为你是她上司的上司。”
“啧，这就是社会人的智慧了，你这少年人怎么可能懂。”林苓换了个台。
“今天这菜好清淡，她家最近有人生病吗？”向野卓嚼嚼水煮鸡胸肉。
“那不是我特意嘱咐过的嘛，感动吧。”
“不敢动。”
“唔，我突然想起来原来我同事的孩子也在乌野读书，一年级，就上次你送饭时遇到的那个小妹妹，你在学校照顾着点。”
“……这种事你应该第一时间就说的，不然以你的记性……”
“我这不是想起来了嘛。”
……
“话说，你在排球部感觉怎么样。”林苓眼睛还盯着电视，语气稍微正经起来。
“挺好的，最近还打了场练习赛。”向野卓低头往嘴里塞了口饭。
林苓来了兴致，转过头，她大学时期是校队的主攻手，对比赛这种话题分外敏感。
她问：“上场没？赢了输了？”
“上场了，输了。”
“可以啊，半个月就上场。”林苓突然意识到什么，警觉起来。
“等等，那排球部不会有点差吧，早知道你这腿莫名其妙好了还想着打排球，刚开始我想方设法都得把你转进白鸟泽。”她怀疑地看向向野卓。
“乌野很好。”向野卓抬头认真道，他想起天赋过人的影山和西谷，永远热情的日向和田中，有点毒舌的月岛萤，勤奋上进的山口忠，还有很有前辈风范的三年级组和木下缘下他们，排球部的大家一一在脑海中闪过。
他语气肯定，“大家都很好。”
“！你怎么突然到我面前了？”向野卓惊了惊——老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沙发跑到餐桌对面坐着。
“在你一脸梦幻地回忆的时候。”林苓一手撑着下巴，凑前来，笑眯眯道，“交到朋友了吗？”
“交到了。”
“真的？是那种平常有联系的那种哦。”林苓狐疑。
向野卓咽下饭，有点不服气又有点骄傲，他拿出手机展示给她看，“真的交到了。”
“交到什么……一眼看去全是和排球相关的，你还不如说和排球交了朋友。”
林苓状似嫌弃地撇嘴，手指滑动屏幕。
“你看第一个，你就打了‘多谢牛岛君’，对方回了个‘不用谢’就没了，这位叫牛岛若利的和你关系不怎么样嘛。”
突然想起了什么，林苓手指一顿。
“……等等，这个牛岛若利是我想的那个牛岛吗，是这个牛岛吗？”她回身抓起茶几上的《月刊排球》，翻到某一页。
那一页正是牛岛若利，照片占据整个版面，他偏着头，上身是白色短袖，黄橡色的短发微微扬起，眼神凶狠地盯着左边，左手似乎在击球。
左右是夸张的艺术字：「压倒性的力量与高度 目标称霸全国！」
见向野卓点头，林苓哇了一声，疑惑地嘟囔：
“你不是乌野的吗怎么交朋友交到白鸟泽去了，我上次在宫城县办设计展，还有幸邀请到牛岛夫人呢。”
顶着向野卓“这就是成年人的思维吗一瞬间就想到工作关系人情世故上了”的视线，林苓面不改色，继续道：
“按现在这个势头发展，牛岛若利未来必成大才，你有空帮我要个签名呗，给妈妈一个日后在排球圈炫耀的机会~”
“当然，”她咳咳两声，“万一下次又有机会邀请到牛岛夫人，我也好找话题交流，兴趣爱好和工作又不冲突。”
“……我和他今天才认识。”向野卓侧头避开他妈妈bulingbuling满怀期待的眼神，顿了顿。
“……我会努力要签名的，你出去不要乱说，别再像上次那样夸口我一定能上京大。”
他又塞了口饭，声音闷闷的。
“什么叫夸口，你这成绩倍儿给我涨面。”
林苓笑着趁他埋头吃饭时揉了一把儿子的蓬松黑发，“放心，相信妈妈，我不乱说。”
突然，她又咳了一声——
咳得非常做作。
向野卓警惕地抱着饭碗离她远点。
“那个、什么……要不你顺便……”林苓视线飘忽，她把《月刊排球》翻到下一页，两面也是超大页幅的照片，是全国三大王牌的另外两个。
左边一副恶人相，寸头，粗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比起左边，右边的男生要俊秀一些，一头黑色微卷发，眉上两颗痣，表情有点嫌恶。
“……你不会是想我要签名吧，不可能的，我完全不认识。”向野卓面无表情道。
林苓比了个拜托的手势，“主要是我同事想要，你实在害羞见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自己来，特别是这个小帅哥啊。”
她指着右边的男生，语气赞叹，“今天上午我把这张照片给同事看，结果知道怎么了吗！”
“他们一股脑出了一系列高级风黑色系的设计图，上次那群家伙这么积极还是你去给我送饭的时候呢。”
向野卓回忆了一番曾到林苓女士公司时候的场景，那些叔叔阿姨争相请他帮忙试穿服装。
——全体精神状况看起来都不太好的样子，整个场面堪称群魔乱舞。
……他不禁对这个名叫“佐久早圣臣”的人生出一丝同情。
如果能见到且要到签名，还是他自己来吧，真要妈妈和妈妈的同事来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震惊！一职场女性竟光天化日下骚扰男高中生！」
……总感觉第二天会出现这种新闻。
“总之就是这样啦，欸你吃完了自己洗碗。”向野卓依言去厨房洗碗，林苓靠着门框看着他的背影。
厨房亮黄的灯光温馨，给黑发少年描上一层暖边。他穿着普通白T，背影瘦削又不失力量感。
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矮小的小孩、坐着轮椅的小孩、找妈妈哭的小孩已经长成高挑模样，奇迹在16岁降临，让他在排球场上大放光彩。
就像林苓不知道B11，向野卓也不知道林苓曾悄悄来过乌野，她在排球部外面安静地望着她的儿子——跳得那么那么高，跑得那么那么快。
——还在笑。
向野卓毫无察觉，他洗完碗接着涮起锅。
母子俩静默着，只闻哗哗的水流声。
“刚刚当我开玩笑吧，签名不用强求，你能认识到那么厉害的人是好事。”林苓突然开口道。
“我没想到你交到那么多朋友。”她语调柔软，“毕竟从小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对外永远摆出张冷淡脸。”
“有时我在想，当初是不是不应该带你来日本，但国内没什么亲近的亲戚，放在别人家我不放心。然而到日本后其实还是你一个人撑着，我忙得没法照顾你，导致你性子越来越孤僻。”
水流声停止。
“这些天总觉得你有什么心事的样子，现在放心多了，可能这就是有了朋友后甜蜜的烦恼吧~”
“你洗完碗就快点练习，运动补剂我整理到储藏间了。对了你上次说担心乌野排球部的营养问题，我问过朋友了，她说可以帮忙列个单子，你跟教练问好情况后发给我。”
“还有啊别傻兮兮向外送，好东西留给自己。我认识的客户里有几个喜欢排球的富二代，我看看能不能拉些赞助，不过前提是你们要给我打出成绩来啊。”
“……我不久要回国处理业务，接下来一个月要照顾好自己。”
“练习完了早点睡。”
“晚安。”
背后没了声音，随后是房门打开又被关的声响。
向野卓捏紧洗碗巾，视野模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良久，一滴一滴打在石英石台面上，一声一声啪嗒微响。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