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闳肆刚回来又出去了?”
南泱许久没见到闳肆,今日本想去寻他,谁想春醒说,少族长一早便又出府了。
南泱不知他在忙什么,只是她近日越发不安,心知自己留在府内的时日不多,若是南府真为她议下了亲事,那她不日便要回府待嫁了。
她嫁不成闳肆,也不可能以未嫁之身,一辈子留在扶天府。
“昨日少族长回来,只去了明小姐那里。”春醒犹豫,还是道:“昨日我来时,见到明小姐身边的那位婢女,竟是推了满满一车书出来,全部扔了。”
“什么?”南泱惊讶道:“全都扔了?”
“满满一车,都是府内的书。”
明樱来扶天府受教,学的族规族礼不在少数,族中的书更是神圣,不容亵渎。
她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敢将这些书都扔了。
“那她现在呢?”南泱询问。
“尚在院中,一步不曾踏出过。”
“今日族老是否到访?”南泱想起前几日淙也说,今日族老会来,让她记得好生招待。
春醒答:“是。”
南泱思索了片刻,随后她起身,笑道:“走吧,陪我去迎族老。”
扶逐族千年历史,信仰独特,向来与世人不同,族中上下,以族长为首,以族老为尊。
族中族老,出自各大世族,皆是世族之家主,今日来扶天府的,是她南家族老南瀚庭,按辈分,南泱应当唤他一声伯祖父。
他恪守族规,以礼为先,当初南帝陛下初任族长时,也受过他许多训诫。
族老古稀之年,头发已银白,拄着拐杖,腰背却仍挺得直,他此番来宗祠上礼,为了三月后的族长继任大典。
继南帝之后,他们扶逐该有新的主人了。
从此南帝为天下主,他们族中信仰,便只奉族长。
“少族长近日在忙些什么?”南瀚庭见闳肆不在府中,便过问了句。
南泱跟在族老身后,只是答:“少族长之事,我等不知。”
闳肆是从小按规矩教养的,当初任选少族长时,他和淙也同时为继承人,选了他没选淙也,便是看重他性格沉稳,有他扶逐之风。
淙也有野心,护族人,也是良选,可惜他做事太阴狠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稍有不慎,便可能为全族带来灾祸。
南泱提到同江都联姻之事,族老想起,便问了一句明家小姐如何。
“有些事我本该禀告少族长,只是近些日子他少在府中,我难以得见,便只能告知于族老您。”
南泱道:“明家小姐本就因不服管教,才会入扶天府,近日闳肆不在,她竟连族规族礼都践踏,不学也罢,倒全扔了。”
“是。”春醒将昨日所见一五一十同族老说了。
“什么?”族老手中拐杖怒而捶地,道:“她身为明家女,怎能如此!”
南泱为人纯善,又是南家人,她的话族老自是信的。
“叫她来宗祠!”
明樱被带往宗祠时,恰是正午。
初春小雨淅沥,雨下起来难以停下,明樱手脚也因此冰凉极了。
才踏入宗祠,便听族老震怒道:“跪下!”
明樱尚未反应,抬头见族老拐杖点地,大失所望的摇头:“刁蛮任性,不懂礼节!奚家怎么就看上了你啊!”
他族中乖巧懂事的女子不在少数,就她一个明樱,简直是嚣张跋扈!
族老简直被她气得心口疼,见她站着不动,再次斥道:“跪下!”
“当着我族中历代族长的面,你该好好反省!”
明樱不知晓族老为何发这么大火,猜到是南泱说了什么,她便是解释也无用。
她自来到这里,被罚得不少,如今这不算什么。
明樱跪下。
“明家有你,家门不幸。”
“如此任意妄为,将来必给我族带来灾祸啊!”
南瀚庭甚至没给她说话的机会,断定她行事不端,让她在宗祠长跪,到她知错醒悟为止。
南泱跟随在族老身后,这次一句话都没为她说。
今日之事,是明樱自己咎由自取,族老施罚,与她没有半点干系,自也不会为她求情。
南泱认为,她如此嚣张,确实该罚。
.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一直在下。
明樱先前一日都没吃饭,晚上没法入睡,没休息好,如今这凉薄天气,她着单衣在此跪着,脸色已苍白的厉害。
那日在离郡山她冻晕了一次,快晕之前,便是这般感受。
明樱咬牙,抬头看窗外天色。
天已经快暗了,算算时间,她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
她直接跪在地上,沙砾磋磨,膝盖疼得肿了起来,越晚凉意越重,冷风一阵阵往里吹,明樱不由拢紧了衣服。
她这两日待在房内,自己跟自己待着,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偏偏想到许多。
闳肆回府已是入夜。
他手上提了油纸袋,里面包着是还热乎的杏仁甜糕,他快步往前,到明樱院前时,见上冬等在院外。
闳肆来时,上冬便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昨日小姐扔书,被少族长撞见却并未罚她,后面还带来吃的,在屋外守了一夜。
小姐有难,或许少族长会救的。
“今日族老前来,斥责于小姐,她现在还被罚跪在宗祠内,小姐都好几日没吃东西了,入夜更是冷寒……”
“少族长,求您救救小姐吧。”
闳肆神色骤变。
他转身便往宗祠去。
夜已深,这一路并无人,宗祠于静谧之深处,闳肆脚步急迅,面色冰冷铁青,春醒过来寻人,在他身后却跟不上脚步,只能跑起来,急道:“今日族老来府,留了许多训导,您既回来了,还请前往一听。”
春醒跑起来拦到了他面前,本想着少族长是循礼之人,族老的话会听,未想她才往前这一步,闳肆怒而斥道:“滚!”
威震下仅一字,春醒蓦地失惊,夜色下她看见闳肆一双眼睛,漆黑幽深,平江掀起千涛浪,仿若是要杀人的神色。
她双腿发软,差点踉跄倒地。
闳肆跨过门槛,冷冷抬眼,看见眼前瘦弱单薄的背影,一手撑在地上,摇晃的要倒下去。
他心倏地收紧。
闳肆几乎是跨步蹲下,他手臂横亘捞在她身前,明樱半边身子几近挂在他手上,她抬眼看他,眼里平淡冷静。
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苍白的厉害。
她眼睛还是红的,这次却已经不哭了。
明明先前是他说她不服管教,不顺乖巧,如今才发觉,没有人比她更懂事乖顺。
年少老成的少年,在这一刻也变得心慌难安,他低声同她道:“我背你回去。”
“明樱犯错,族老罚我在此长跪,不劳烦少族长挂念了。”
于她而言,闳肆和族老是一样的,同是施罚之人,他何必到现在来装这个好人。
闳肆便径直要扶她起来。
才一动她,她“嘶”的倒吸一口凉气。
闳肆瞳仁紧缩,他挽起她裤腿,便她膝盖上已经破皮见血。
他皱眉,沉默的扯下衣摆,为她简单包扎。
明樱疼的手都攥紧,但她没说话,只是任着他做任何。
闳肆扶住她手腕,抬头看她时,他心被她一双眼睛紧锁住,整个心窝都是疼的。
“明樱。”他轻声唤她,原本就冰冷的眼眸下,蕴含着隐隐杀意。
他那么居高在上,此时又折下此身所有傲骨。
“闳肆今日立誓,只要活着,便庇佑你,一世平安。”
“往后不会了。”闳肆说。
这样的事往后都不会有。
“我生而在世,不求庇佑。”明樱站起来,声音虚弱,说:“更不会求你的庇佑。”
他说动心了便来谈庇佑,把她当做棋子时又让她能成为一把利刃,她如今看明白了,她生于此,到哪都是牢笼,并无不同。
闳肆抬眼,他沉声说:“我求。”
“我幼时被带离父母身边,学文习武,以族规训导,许多事情,我不懂。”
他奉行按规矩办事,循礼法而为,这是第一回,在规矩之外,他有了想要的。
他只知想要,其它却都不懂。
明樱却摇头。
她有想说的话,张口却已经虚弱到什么都说不出来,此时站起身,跪的太久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她失去意识,失重的往下倒。
闳肆伸手接住,人倒落他怀里,浑身没有半点支撑力的往下滑落,他双手抱住,低头见她已经晕了过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