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明樱没忍住的眼泪啪嗒一下落下了。


    她惊恐的看着闳肆,耳边又闪过他方才说的话,又后退两步,难以置信又觉得怪异。


    动心?


    动什么心?


    是恻隐之心,还是……


    冷漠无情,守礼规矩的少族长大人,说他动心?


    他这话真的是在跟她说吗?


    初来扶天府时,明樱被他罚,那时她说她心甘情愿领罚,想着若是她真的有事,那好歹,日后算他欠她。


    后来不仅因此事,他也确实欠了她。


    “那关我什么事。”明樱尾音虚的在抖,便想也不想的冷声回他。


    “您是少族长,您说罚我便罚我,说喜欢便喜欢,那我呢?我自来到这里,卷进你们不知所谓的争夺里,受人算计,中毒陷害,甚至挨饿受冻之事都不少,我那时在想,我自小长大,也没受过这般苦楚,为什么在这里,甚至都没办法好好活着?”


    她所受委屈何至于此。


    明樱本就不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之人,有些话她憋在心里,要说便总是会说的。


    “比起自由,我是觉得我此身清白并不重要,可不重要,那是我不在意吗?”


    她一双极其惹人怜惜的双目,若是委屈含泪时竟也能生生让看得人疼得喘不过气,即便她是明樱,与其它女子都不同的明樱,终究只是孤此一身而已。


    她才过十七岁生辰,她也没有心悦的郎君,便是作为女子,她自也希望日后能有所爱,受所爱庇护,便让她心甘情愿付诸终身。


    而今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期盼,是终有一天能逃脱这牢笼。


    她想逃脱,而不是被更深的禁锢。


    闳肆瞳仁微缩,他喉头动了动想说话,可看到明樱这般时,他话到嘴边又停住,最终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其实之前都没见她哭过,便是那日醒时,她也只是含了泪水,眼眶湿润,眼泪到底没有流下来。


    她是要强的,不愿被人看轻,所以之前在他面前,即使再难受,她也都忍着。


    闳肆时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厉害。


    所有的委屈,不甘,便都在这一刻发泄殆尽。


    她真的受了太多苦了。


    明樱哭得肩膀一直在抖,她眼前被泪水糊了一片,所有的收敛和克制被抛之脑后,只想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她彻底崩溃了。


    “我求你了。”


    “放我走吧。”


    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有这样大起的情绪。


    明樱整个人就像被抽干力气,她转身跑回房间时差点绊了一跤,即便屋内狼藉,她还是把门关上。


    闳肆看着她的背影,他脚动了半步,眼眸微抬,黑色衣角掀动,他却不敢上前。


    .


    上冬一觉醒来,她们这院子都变化的翻天覆地。


    小姐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来,都半日多了,早饭午饭都没吃,上冬可急死了。


    她守在门外,小心的劝明樱。


    “小姐,咱们多少吃点什么,不要总是饿肚子。”


    先前饿肚子是被罚不能吃,现在能吃了便不必再让自己饿着,他们小姐可最怕饿着了。


    小厨房的小姐妹这两日回来了,今晨特意寻她来送吃的,上冬原本还高高兴兴,想着小姐看到这些定会开心的不得了。


    可她家小姐都不愿吃了。


    她明明是最喜欢这些的。


    饭菜热了好几遍,黄昏渐近时,明樱终于开门了。


    上冬被这景象吓了一跳。


    屋内乱七八糟,连床榻上的纱帐都掉落在地,被撕扯的破碎,隐隐的血腥气传来,细看竟是床榻边,一滩已经凝结的血迹。


    上冬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


    纵使害怕,她还是跑到明樱身边,急切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明樱眼睛红肿起,她懵懵的摇头。


    没有胃口,吃不下。


    上冬上下打量明樱,看她身上应当没有受伤,便松口气,看着这一屋狼藉,想收拾不知道怎么下手。


    “没事,你不用收拾。”明樱在这待了这么久,连这情景都看习惯了。


    只是不想动,都不想动而已。


    “可是小姐,这……”上冬想说,这个样子的话,怎么住人。


    她虽不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今日少族长回来了,若是让他看见这景象……


    “少族长不是说,今日还要考您的吗?”上冬小心翼翼的问。


    听到“少族长”三个字,明樱皱眉,她回头看向她屋内这大半屋子的书。


    先前许多是他送来的书,有族规族礼,有许多乐谱,还有……是她这些天不分昼夜熬油点灯看的医书。


    “把这些书都扔了。”明樱说:“我再也不看了。”


    扔了?


    上冬惊讶,本想再问,却见小姐此般神色,她不敢再说话了。


    她家小姐向来如此,若她真要做的事,也不论荒不荒唐,总归她是真的要做的。


    她向来便是小姐说什么,那她听她的便好。


    这些书太多,上冬一个人搬不来,于是她去后厨借了一辆推菜的小车,入夜时瞧着周围没人,偷偷从后门推出府了。


    扶天府背靠离郡山,后门巷道处是一片荒路,上冬想着扔在此处,用杂草遮掩,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扔完后回来,刚进门,眼前压下黑色身影,上冬抬头,瞬间吓得脸色惨白。


    “少、少族长……”


    闳肆神情淡漠,似乎在这站了许久,问她:“在做什么?”


    “我——”上冬额头的汗珠都冒了出来,她也不会说谎,谁想到会直接被少族长抓个现行。


    在她面前上冬更是半句谎话不敢讲。


    “说便是,我只是问问。”少族长语气听起来似乎很平和,不似之前盛怒时的模样。


    “小姐说,她不想看那些书,唤我去扔了它们。”


    上冬不敢抬头,结结巴巴。


    闳肆问:“什么书?”


    “应当是屋内所有的书。”


    闳肆沉默。


    许久后,他问道:“她很不喜欢这些?”


    她说过她喜欢看书,也看过很多的书,她的眼界和学识,比大多女子都强。


    “我家小姐……她最不喜乐理,规矩礼法那些,也不喜欢……”上冬愈说声音愈小,她知晓她说的这些,都是少族长要小姐学的。


    “她今日什么都没吃?”闳肆知道她喜欢吃做的小菜,便特地让人做了,可她似乎没吃。


    “一整日了,小姐什么都没吃。”上冬担忧的不得了,脱口而出:“这些时日小姐日日翻看医书,到夜半才歇息,本已经消瘦许多,再不吃饭如何能行?”


    她先前说要给他找解毒之法,便日日在看医书,如今连医书都扔了。


    闳肆竟未责备,他只是道:“你回去吧。”


    上冬心有疑惑,不敢多问,赶紧走了。


    而一片荒道下,闳肆翻开糟乱的叶子,拿起已经被扔掉的医书,翻开,便见上面密密麻麻记了许多小字。


    闳肆翻着这些书,想她也应知晓,蛊毒所解之难,几乎难寻其法,她却一门心思撞南墙,在无法当中寻有法。


    闳肆眸中漆黑,夜色下他神色冷然,却将这些书都捡了起来。


    .


    明樱搬去了偏院房间住。


    她一整日未吃东西,不觉得饿,只觉得心里不痛快。


    闳肆在门外来时,在门外等了许久,直到见上冬端进去的东西又原样端出来,他终于等不住了。


    “不是不喜欢挨饿吗?”闳肆站在门外,低声询问:“怎么不吃?”


    明樱没想到他还在。


    她只是冷冷回答道:“关你什么事。”


    她想吃的时候不让她吃,现在不想吃了他也要管,她现在就不想听他的话不行嘛……


    “以后不让你挨饿了。”他低低说了一句,心有歉疚,只是劝道:“多少吃一点。”


    “我愿意饿着。”明樱趴在桌上,只是盯着茶盏,闷闷道:“反正饿习惯了。”


    闳肆沉默了许久,他一向是命令严罚,如今明樱这样,他竟毫无办法。


    “那些书不喜欢,以后就不看了。”闳肆放轻了声音,说:“乐理不想学也不学——”


    他顿了顿:“反正日后是要退婚的。”


    “我明日要去一趟望山,到时给你带甜糕回来,你好好休息。”


    闳肆手上的伤仍是严重,他甚至顾不上处理,反而觉得越疼越好些。


    疼能让他清醒。


    他是该清醒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