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除夕前夜,灯笼高挂。


    江都此时热闹非凡,爆竹声响不绝,扶天府内却安静许多,族人们会在这一天向神明祷告,以求神明为来年降下预言,保扶逐一族世代昌盛。


    爆竹会惊扰神明,他们便弹奏乐曲,乐声是能上达天听的,他们所有的祈愿,全在乐声里。


    扶天府所有人都聚在前院。


    闳肆不在,便由淙也弹奏。


    他的乐声凌厉又不成章法,浩浩汤汤而来,似带着千军万马要沙场作战,一曲毕,他抬眼朝明樱看过来,而后笑道:“在明小姐看来,我与闳肆,谁弹得更甚一筹?”


    明樱在外头站了许久,指尖苍白泛冷,她面色被冻得更白,突然被淙也点到,明樱茫然,只觉得淙也问这个问题,是给她挖了一个大坑。


    淙也和闳肆,都是她惹不起的。


    明樱这是被架到火上。


    她还未想好如何回答,身后一道冷冽的声音道:“你倒不如问问她,和她自己比如何?”


    是闳肆回来了。


    明樱转身朝他行族礼,尚未来得及开口,闳肆问道:“这几日你只学了一曲,学会了吗?”


    教她乐理一事,使得闳肆近日最为头疼,知晓她是当真学不好,已经放低要求,却还是未见成效。


    明樱笑意羞赧,摇摇头:“或许会了。”


    闳肆未说话,淙也却放声笑了起来。


    “前些时日,奚以同我谈起明小姐时,说她样样都好,怎么在兄长这里,便全然是另一副样子?”


    “兄长莫要太苛刻,这毕竟我们奚将军心尖尖上的人,他可是记挂的不得了。”


    闳肆却只是看向明樱,冷声道:“既然资质愚钝,便更应该勤学苦练。”


    今夜难得有月光,月华如水,洒在他侧脸上,一双眸子越冷,身姿也越清然,黑色外袍下的暗金色族纹更时刻显得尊贵。


    明樱点头说:“练了的。”


    闳肆很轻的叹了口气,不计较她话中真假,警告道:“除夕也要考的。”


    不会因为除夕便有什么特殊,该学该考的,一样都不落下。


    “当真吗?”明樱还以为他在吓她,仰起头小声问:“我除夕都不可以回家?”


    闳肆反问:“日后你嫁去江都,能回家吗?”


    他这么一问,明樱觉得更难过了。


    原来是从今年开始的每一年,她都失去了和家人一起过除夕的权利。


    明樱却还反问:“不能是吗?”


    闳肆没回答。


    明樱其实也知道答案,现在真的听他这么说,心咯噔一下滚到了谷底。


    “我今日回去便好好练,明日您考就是,定不惹您生气。”


    南泱在旁看着,只觉得闳肆和明樱说话,已经比和她说话时要亲近许多,至少闳肆,都不会跟她讲那么多话。


    南泱想和他说话甚至都不知道可以说什么。


    淙也站在她身后,循着南泱的目光,把她眼里情绪看得彻彻底底,直到闳肆和明樱离开,淙也开口道:“不服是吧?”


    “以前你在闳肆身边,可是唯一的。”


    南泱确实不服。


    她看不惯鸠占鹊巢的人。


    兄长死后,属于他一半的荣光都给了她,这些年南泱也算是过得骄傲恣意,有些东西已经视为掌中之物,就容不得一点旁的来与她争夺。


    好歹她是有南帝陛下给她撑腰的。


    淙也手中捏了一枚小小的果子,他笑了笑,往南泱身边靠近,道:“我前几日给了闳肆一样好东西……你会感谢我的。”


    南泱意识到淙也这话不对,转头盯向他,问:“什么?”


    淙也这人,乱七八糟的心思太多,很多时候他要做的事,谁都预想不到。


    他生来就是个极端的疯子。


    淙也一双桃花眼挑起,轻声说:“让你能嫁给他的好办法。”


    “我南泱好歹是南家的女儿,我不屑那些宵小手段,你最好也不要乱来。”


    南泱喜欢闳肆,想嫁给他,可这么多年,要是她想有什么歪门邪道那早就做了,不至于到现在还在他身边默默无闻。


    明天是除夕,南泱要回南家,自从兄长故去后,家中小辈只剩她一人,南泱平时不愿回去,是因为每次回去,家里总要跟她提婚事。


    她这一生,宁愿不嫁人,就这样无名无分留在扶天府,对她来说,也够了。


    “我说帮你,就一定能成,你再想想。”


    淙也收了笑意,眉目阴狠,低声道:“我这些年,一直认同你哥哥的做法,如果他还在,我定奉他为主。”


    “都是南家人,你身上也该有他果决的性子,南荣的宏图伟业,我族中该有人为他完成,只有那样,才能真正保护我们的族人。”


    “我愿意帮他,也愿意帮你。”


    南泱神色有动摇。


    三年前,她虽不知道兄长在做什么,可隐约能察觉到,他是在筹谋一件要翻天覆地的大事。


    兄长身死后,陛下念及旧恩,仍然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弟弟,并未计较他生前做过什么。


    人死随风去,错处不再追。


    可近日以来,闳肆追查三年前的旧事……不知以后,此事会如何。


    “以后再说。”南泱留下一句。


    .


    闳肆手臂的伤久未见好。


    他以往受过比这更重的伤,却没有哪次好的这么慢,伤口未见愈合,甚至每晚日落之后,都会加倍疼痛。


    不知是否因为红莲粉。


    淙也给的药确实有用。


    闳肆伤一直不见好,于是前几日开始用淙也的药,伤口肉眼可见的比之前好了不少,入夜之后,也不再有噬骨疼痛。


    明日除夕,阖家团圆的好日子,举世同庆,唯有这扶天府,寂静的可怕。


    白玉瓶中药粉雪白,房内未生暖炉,严寒比之外面不减,闳肆侧头,平静的给自己上药。


    外头天色已晚。


    寒风拍窗,闳肆将伤口包扎好,睫毛的阴影打在他下眼睑上,少年神色冷漠,眉间神情微变。


    雪融之后,寒气更甚,他习惯寒冷,便想来不觉不妥,可这寒冷之下,他胸膛里却是热的。


    他手背泛着青色,指骨分明,逐渐到手骨都在发烫,闳肆眉心皱起,察觉到一丝怪异,而后他站起来,直接推开窗户。


    冷风“簌簌”吹了进来。


    寒风越冷,他骨头越烫的厉害,甚至连手臂的伤都不再感觉到疼,闳肆咬牙,脖颈间青筋渐渐暴起,房间烛火被风吹的乱闪,他转身,烛台被他扫落在地。


    一阵“砰然”倒塌声,砸得他心里这火一起烧了起来。


    一向衣裳都再规整不过的闳肆,此时乱得领口大开,他额头上大块的汗珠往外冒,那种极其怪异的痛感,全部冲往了一处,让他想压制都压制不住。


    他的住所除他之外再无他人,闳肆不喜人近身,自然也没有人服侍,他手紧紧捏住,时间一点点流逝,没有半点缓和。


    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


    闳肆眉目凌厉,饶再难受,眼锋平静,他抬手,刀刃毫不犹豫落在先前的伤口上。


    原就未好的伤再次血肉绽开。


    明樱手心握着药瓶,已在云台下等了半个时辰。


    闳肆要考她曲子,让她在此处等候。


    明樱原本候在此处,一直在默背曲谱,等了这许久不见闳肆身影,她不由生出了些许焦躁。


    眼看天都黑了。


    进府那日就有人同她说过,少族长的住处不允许人靠近,所以屋内连侍候的人都没有,此时她该等着还是回去,也没有人能给她传个话。


    明樱想着闳肆手上的伤没好,特地给他带了她自己做的药膏,专门针对红莲粉的,应该有用。


    明樱转身正欲离开,远远的传来动静,她抬眼望去,鼻子动了动,风中竟是传来淡淡的血腥味。


    心中的不安更甚。


    她嗅觉听觉一向灵敏,比旁人胜出许多。


    她是否该去看看?


    在这扶天府中,少族长应当不会有事,可那日他们遭人追杀,难保这府内就是安全的。


    被骂被罚总比真出事了强。


    思及此,明樱毫不犹豫跑了上去。


    房门紧闭,此时未有动静,明樱在门前停下,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轻声问:“少族长,您在吗?”


    血腥味从屋内传出,越发浓烈,明樱顿了片刻,伸手直接推门。


    冷风顺着将门吹动,“砰”一声砸在墙上,月光下一片狼藉,明樱惊惧的睁大眼,她看到闳肆在用刀剜自己手臂的伤口。


    “您做什么?”明樱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她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冲过去,握住他手腕想阻止他动作,但根本不敌他的力气,被他挣脱开。


    闳肆额间汗珠混着血滚落,他意识被折磨到模糊,连疼痛都无法让他清醒,视线里猛然出现一片雪白,他抬眼,喉头滚动。


    明樱几年前识得的那位医士,来自平野邝山,从他那里明樱识得了许多奇毒和蛊毒,闳肆现下这反应,像是中了蛊毒。


    他这模样,就是生断自己一臂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不可以。”即使被挣脱明樱还是又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生剜自己血肉的行为,纵不敌他仍然死死抓住,她几乎是要跪倒在地,还是跟他说:“有办法的,您不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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