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独孤昭被紫锦搀扶着，慢悠悠在殿内走着。
两旁的文武百官敛声屏气，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们不敢。
而裴陵那个刚满五岁的弟弟裴云，此刻正坐在王座上等着独孤昭。
裴氏一族如今只余裴陵两兄弟，裴陵身在大牢，裴云尚且年幼，只有独孤昭这个嫂嫂，是他唯一可以仰仗之人。
可笑的是，造成他今日无亲无故局面的人，也是她这个嫂嫂。
他别无选择。
等独孤昭在王座上坐定，早朝才正式开始。
但早朝开始了好一会儿，竟然都没有人站出来说话。
独孤昭摸着身上镶了金边的衣服，微微叹了口气。
紫锦说她今日第一次上朝，自然要穿得隆重些，于是将所有华贵的衣服首饰都往身上招呼。
简直比她大婚之日还穿得隆重。
独孤昭顶着二十斤的头饰端坐在裴云身旁，想着工具人也不能当的太不称职，于是她开口道： “连着几日没有上朝，各位大臣竟无事启奏？”
朝堂下还是鸦雀无声。
独孤昭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人开口，不过说的却不是什么朝中大事，而是历数独孤昭的罪状。
她数了数，大概有十条之多。
看来朝中大臣们对她不太满意。
不，是非常不满意。
不过虽然没人为独孤昭说话，却也没人附和他。
毕竟这宫里如今都是她的人，谁敢做什么，怕是活着走不出殿门。
“来人。”
话音刚落，殿门外立刻进来全副武装的侍卫。
“拉出去砍了。”
对于这种人，完全没有留着的必要。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独孤昭扣了扣王座上的扶手： “杜将军。”
一时之间没有声响，好半天堂下传来一句不情不愿的回答： “臣在。”
“本宫曾听闻，杜将军与王叔交好，当年南梁与西晤交战，敌众我寡，杜将军不幸被西晤大军围困，是王叔以一敌百，从敌军里将杜将军救了出来。 ”独孤昭顿了顿，声音重了些， “杜将军还记得当初承诺过什么吗？”
“只要王座之上为裴姓之人，杜林此生以血肉之躯，护裴氏江山。”
杜林有些咬牙切齿。
独孤昭满意地点点头，摸索着拉着裴云的手站了起来： “那您瞧瞧，此刻站在您面前的人，是不是裴氏之人？”
杜林没说话。
“这江山依旧是裴氏的江山，王座之上坐着的依旧是裴氏之人。你们效忠的依然是裴氏，造福的依旧是南梁的百姓，众位大臣大可不必因为本宫的缘故，置国家社稷于不顾，本宫一介弱质女流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裴云拉着独孤昭的手紧了紧。
“今日早朝便先退了，明日若还是如此，便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回到清云殿，祁玉已在殿内坐着等独孤昭了。
他煮了南梁特有的雨雾，独孤昭隔着殿门便闻到了味道。
东阳独孤皇室中曾出过两位女将军，一位是独孤昭的姑姑，曾经的东阳长公主独孤凝，以及昔日的宜宁郡主独孤珏。
因此独孤昭幼年时，父皇将她送上祁山学艺，希望独孤昭能像她们一样，练就一身本领，保家卫国。
而独孤昭师父祁山圣主的儿子，正是祁玉。
紫锦扶着独孤昭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祁玉的声音隐约带着笑意： “我听说你今日好大的威风，不仅发了火，还砍了人。”
独孤昭饮了一口面前的茶水，淡淡的苦涩弥漫： “这不就是杀鸡儆猴。”
祁玉话里隐约有些担忧： “你今日用武力逼他们就范，总会埋下祸端。”
“我不用武力镇压，难道他们就能臣服于我？ ”独孤昭有些好笑， “他们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要是由着他们，今日你怕就见不到我了。”
祁玉微微叹了口气，仿佛觉得独孤昭说的没错，也不再纠结这个，而是问道： “裴云那边呢？”
独孤昭默了默， “他年纪还小，尚未懂得国仇家恨之痛，待他懂事之时，我大概早已经离开了。”
“阿昭……”祁玉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裴陵……你想怎么办？”
裴陵……
独孤昭的太阳穴猛然跳了跳，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祁玉和独孤昭一起沉默下来。
待祁玉离开时，独孤昭又问他要了安神的香料，嘱咐他重新配制一副，前几日的已经不管用了。
夜里掌灯十分，祁玉果然派人将香料送了过来。
紫锦将香料燃了，味道果然比之前更重，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觉得乏了。
半梦半醒间，独孤昭感觉有人握住了的手自己，那双手冷寒如冰，仿佛刚从冰雪之中归来。独孤昭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忽然想起她是个瞎子，睁开眼睛也没用，于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独孤昭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裴陵少年时的脸，前一刻他才满眼笑意地将一枚通体银白的簪子插在自己的发间，后一秒，他便扭曲了表情，手里的簪子朝她胸口刺来，让她为自己父皇偿命。
独孤昭再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下半夜，又有消息传了过来。
裴陵出逃失败，此刻正被侍卫围困。
与他一起的，还有柳如儿。
独孤昭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认命地让紫锦伺候自己穿衣。
待独孤昭赶到宫门口时，两人正和侍卫对峙着。
冰天雪地里，独孤昭听见裴陵的声音： “如儿，你怎么这么傻？”
随后，是柳如儿虚弱的声音： “陵哥哥……”
柳如儿好像受了伤。
“陵哥哥……为了救你……我心甘情愿……”
“如儿！ ”裴陵低吼。
两人柔情蜜意仿佛一对苦命鸳鸯，好像独孤昭是那棒打鸳鸯之人。
独孤昭连连冷笑。
她是瞎，但她又不聋！
“这大冷天的，谈情说爱也不找个好地方，冻坏了怎么办？”独孤昭嘲讽道。
对面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浓重的喘息声。
一阵冷风夹杂着冰雪袭来，独孤昭冻的一个哆嗦，立刻有人将厚厚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独孤昭摸了摸身上的狐裘，想着果然是祁山的东西，自然不是一般之物能比的。
“柳小姐既然如此舍不得我的夫君，那就一起回牢里待着吧，我能会让人多拿两床褥子，自然是冻不着。”
“独孤昭！”柳如儿狠狠道， “我爹可是南梁丞相，你一个亡国公主有什么资格关我？”
“亡国公主？”这四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剑刺向独孤昭，独孤昭的她十指紧紧拽着衣袖，怒极反笑， “柳小姐大概是养在深闺太久，不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那我就替柳丞相好好管教管教你，否则哪天惹出了祸端，倒是连累了一大家子人。”
她正准备让人将他们带走，这时，裴陵忽然开口： “昭昭，你放过她，我跟你回去。”
独孤昭虽看不见裴陵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来，他大概是恨极了自己。
独孤昭忽然觉得好生没趣。
她朝着裴陵说话的方向，一字一句道： “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祁玉。”
一双手递了过来， “阿昭。”
独孤昭扶上祁玉的手臂，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宫的路上，祁玉替独孤昭撑着伞，两人一路沉默。
大概是这三年过惯了深居简出的日子，她已不喜乘轿。
“阿昭，你真的要将柳如儿关进大牢？”祁玉终于还是开了口。
祁玉这人，什么都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胆小。
可若说他胆小，一月前自己修书一封，祁玉便立刻从祁山赶来，陪着她做这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事。
“柳如儿之所以如此大胆，自然是因为有柳丞相撑腰。我今日若是放过她，朝中之人必定认为我有所忌惮，那我今日朝堂之上做的那一出，便没什么用了。”
“可是，你这样也就是得罪了柳丞相，如今南梁到底还是要倚仗他。”
“柳丞相其人赤胆忠心，不可能因为我的缘故，就不再对南梁尽忠。更何况……柳如儿还有其他的用处。”
“什么用处？”
“明日你就知道了。”
祁玉不再说话，良久，他才道： “我自幼生长在祁山之中，和一众师兄弟长大，直到七岁那年你上祁山学艺，我才算第一次见过山外之人。你穿着粉色的衣裙，精致得像天上的仙女。”他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你在祁山待了七年，每日快乐的像一只百灵鸟，学艺时爱捉弄师兄弟，干活时爱偷懒。自从你下山后，祁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可师兄弟们都不习惯，整日念叨你。可你是东阳公主，你生来就是金枝玉叶，总会有离开的一天。我以为你回了家，会比在祁山更加快乐。”
祁玉的声音很压抑，独孤昭却有些恍惚，仿佛听着别人的故事。
“祁山与外界素无联系，一月前你修书一封，独孤昭我才知东阳已经灭国，而你已嫁人三年。我二十年里第一次下山，急匆匆赶来见你，但当我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的眼神里毫无生机，好像一潭死水。”
“走到今日这一步，我知你已无回头路，我不懂什么权术谋略，但阿昭，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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