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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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岛口里的一个屋子的意思,就是在这座坐落一百五十榻左右的福利院中,我和中岛居住在其中二楼一个靠近清洁间的阴湿房间,在走廊的最深处,临近廊窗。


    左边有两张掉漆的学生桌,右边是一面壁橱,唯一一小方窗户被对侧的墙挤占了一半,矮矮仄仄的半窗阳光掉下来。


    “进来啊?”


    中岛擦过我进屋。


    “这么小……”


    我的嘀咕被中岛听见了,他无语地瞥我一眼。


    “我是说,在哪里睡觉?”我走进两步,反手关门。


    走进来一看,屋子比在外面看见的还要小上一圈,右下角有块凸起的正方形墙体,留下的空间挤了面壁橱,可供走动的空间只有一榻半大小。


    中岛走到桌边,把椅子推进桌腿,向我展示空出的这两榻空间:


    “哝,你想靠墙睡还是桌子?”


    “哪边都不想。”


    我压着眉叹口气,去桌边看看‘过去的我’生活的痕迹:


    桌面收拾的很干净,抽屉的东西很少,基本是一些针线和笔之类的小物。墙上钉了一小方书架,寥寥几本是《NEW TREASURE》、《高等学校数学A》等外面常见的教材。


    同一书各有两本,或许一本是我的,一本是中岛的。


    我的手指扫到《高等数学 数学A》的书籍,取了下来。


    学到数学A了啊。


    “还记得课堂知识吗?”


    旁边传来中岛问。


    “看看吧。”


    虽说我是年纪前十的国中生。那也是国中生。


    稍微有些前倾意识,看过不少数理高等教材,但只是特定知识选节的一部分而已。完整的知识脉络是没有的。


    英语应该不用为难,国中高中和大学的学习目的一样。


    等我把整本书翻完,偏头,看见中岛背对我赤着上身,含胸抵领口,在胸口叠衣服。


    我正好看清他的后背:蝴蝶骨突出地抻着皮肉,中间那道脊骨沟比同龄人浅了不少。


    “你也太瘦了。”我放下书,“之前就想问,福利院财政这么吃紧吗?连正常三餐的钱都没有?”


    “正常三餐,有啊。”


    中岛反手够自己的脊背。


    “我很瘦吗?大家都差不多吧。”


    “要我现在脱衣服给你看吗?”


    我捂着自己袖下的三头肌。


    “对了、”中岛停下来看我,“你每次犯病去医务室是有谁给你开小灶吗?凭什么同样吃福利院的饭,只有你的身材最好?”


    “这已经不是身材不身材的问题了。”


    我打断他,“你该说正常体型和营养不良的区别。”


    “营养不良?”中岛指自己,“我?”


    “你没有自觉啊?”


    “因为,大家都差不多……”


    “……”


    我不耐地拉开椅子,坐下,抽出本笔记和中性笔。


    “迟早有天我会报警端了这家孤儿院。”


    “那得先出福利院再说。”


    中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垂下白色的眼睫。


    半晌,他搓搓脸,转去壁橱。“你今晚要学习?那我睡壁橱这边。”


    我翻开教科书的第一页,按下中性笔,抵住额头又抬起来:“这不会有什么半夜熄灯的规矩吧?”


    唯一幸运的是虽然整个孤儿院的外貌和待遇都透露出财政运作不良的现状,但白炽灯这类开一晚花不了几度电的小家电在允许范围内。


    房间没有时钟,我身上的电子产品全部消失了,只是在身后中岛翻来覆去几次睡不着之后,我抬起教科书和笔记,关灯出了屋子。


    第二天,从天蒙蒙亮起入睡的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智斗,敦,起床了!”


    我拧起眼睛和眉心,把陈旧气味的被子拉过头顶。


    “起床了!听见没有!快点!”


    无论里面有没有人应答,两句过后,敲门声消失,脚步声很重地踏在木地板上像水皮的打水漂一样踏远。


    我身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我闭着眼。


    ……


    肩膀被人小心地推了推。


    “明川?”


    我狠狠拧起眉心。


    身边静了静。有人站起来,轻手轻脚收被褥的动静。


    我的肩膀再次被推了推。


    “明川!”


    “……”


    我缓慢睁开半只眼。


    单膝在旁的是穿戴整齐的中岛。


    “起床了,今天有剩下半场考试,你不是为了这半场考试昨晚奋战到很晚吗?”


    “……”


    我捞住脸,含糊地说:“没有奋战。”


    谁会允许自己在人前是个勤奋人设啊。


    “什么?”


    中岛倾耳凑近。


    太近了。


    “……”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不耐地蹙眉:


    “我说!我现在就起!”


    “你早上脾气还真大……”中岛站起来,踩着袜子去门口,“快点,我们只有二十分钟洗漱吃早饭了。”


    “二十分钟?你怎么知道?”


    我还坐在床铺上。整个房间都没有表。


    中岛拉开他的椅子,俯身穿室内鞋,一面说:“看室外的日照程度。”


    我侧头看那半窗子阳光:“这个会随季节和时令变的吧……”


    “总之,就是这个规律。”能凭光视时的中岛穿好鞋,一面出去一面留下一句:“快点出来,再不出来我要走了。”


    “你是初中结伴上厕所的小女孩吗?”


    我一边收拾被褥,一边思索。


    对了,貌似老师来敲门前除了我的名字,还说了另一人的名字。


    是什么来着?


    昨晚睡得太晚,清醒的太慢了,错过了貌似是中岛的名字。


    总之,找机会直接问问他好了,反正我在他那也是个失忆人士。


    上午数学、下午理科,昨天我没来考的两门应该是国文和英语,除了没有日本史和保健体育课,从试卷的困难程度看,这座福利院的基础教育还算完善。


    这个基础教育是就全福利院整体而言的,就我昨天从户籍中心看到的信息来看,十七岁的日本男高读高二,教学进度理应比数学A快得多。


    这个问题的答疑在结考时看见全福利院的孩子分为三个教室,每个教室采用不同的卷子,落座的孩子大致分布在某个年龄段时得到了解答。


    也对,就这几天的观察来看,整个福利院的师资力量有限,将几个年龄段的孩子包在一起教书已经是极限了,做不到专人专教吧。


    所以,为什么不放孩子们出去上学呢?


    日本实行十二年义务教育制,到考大学或进社会以前都用福利省分拨的义务金吧?


    “明川!”


    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中岛探头过来,笑着看我:“考的怎么样?”


    “我考的怎么样姑且不提,你这个表情看来是考的很好啊。”


    知不知道在考场扬笑脸问别人考得如何是大忌?


    “没有,”中岛扬着明媚的笑容,“不怎么会。”


    ……


    这好像是个傻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真失礼,我的表情是因为每次测完试院长都会发茶泡饭吃。美味的茶泡饭~”中岛双手合十在胸前,幸福的飘飘然。


    假如在他身后安装翅膀,说不定真的能飞上天。


    虽然我觉得因为一碗茶泡饭幸福成这样很没有出息,但也没有给人泼冷水的兴趣,就这么一起走到饭汤,只是不用我泼,先前我洞悉的在这家福利院的第二个问题就出现了。


    滴答、滴答。


    茶泡饭的饭汤掉在中岛的脚趾边。


    “对神不敬重的人没有资格享受他施予的美食!”


    锅盖头背手在台前,呵斥出声。


    茶泡饭的米粒站在中岛白色的鬓发下端,又沿着茶水的水流流下地。


    中岛的头垂着,两手松松地垂在腿边,单薄的白衬衫被茶水浸湿了一半,贴在皮肤,勾出分明的骨骼。


    福利院的孤儿优越地在座位目睹这场好戏,窃窃私语。


    从他们的表情于是我知道,和我这个疯子不同,中岛不知为何同样在这个福利院的地位很低。


    我插到两人中间,早就看这个锅盖头不惯:“把饭摔到别人头上就是你嘴里的敬重吗?”


    锅盖头冷冷地眺视我们:“那也比被不敬的孩子吃去,化作他的血肉伤害他人来的好!”


    我敏锐地感知到我身后的人听见‘伤害’两个字,状似晃颤了下躯体,多余的布料晃走一瞬,又轻轻贴到我身上。


    有必要吗?任谁听都知道对方完全在上纲上线,骂我就算了,中岛这小身板还真有信心能伤害谁啊,刚出生的小婴儿?这样的人叫反社会人格,会早早进监察所的。


    中岛……茶泡饭就能满足的人,这辈子都会谨小慎微地依照民法做事吧。


    中岛姑且不去注意,我瞥着锅盖头的眼睛:“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不过你信神?”


    彩色花窗现在还在锅盖头的身后散光。


    “是又如何?”


    我挑衅他:“啊,你不知道吗?听说白头发的小孩是上帝派来的使者呢,必须要好好对待,不然等天使回了天堂,向神诉苦这一路的经历,上帝震怒,说不定要一雷劈死你呢?”


    原本是告诫白化病儿童的父母不要轻易遗弃,挪用来也不算错。


    “胡言乱语!”


    锅盖头一掌拍到宣讲台上。


    “你也是个胡言乱语的孩子!生活在你幻想的美好世界里,自私地视现实的困苦于无物,你要一叶障目到什么时候?再不清醒过来,只会狼狈地饿死在大街上!”


    “等、等一下!这个有点、!”


    中岛明明声线都没底,还强撑着说话:“明川还是病人呢!怎么能这么刺激病人!”


    “病人又如何?社会会因为他病人的身份包容吗?给他人惹麻烦时会因为他病人的身份一笑而过吗?病人身份能给他挣来每日生活必需的大米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该死,我居然觉得有点道理。


    我比他还大声地踢一脚上宣讲台:“病人身份怎么不能挣大米了?最低福利保障金有十五万日元呢!你一个月工资有十五万吗?”


    锅盖头就像过去的真田一样被我的真理镇住,久久没有说话。


    我回头,看见中岛吃惊又滴流圆地注着我。


    学着点,乡下人嘴皮子都是这么溜,不然怎么在母亲是应召女郎的风言风语中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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