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灯转绿，身边的车流又开始缓缓启动。
卓霜然用手挡了挡脸，她甚至想揉一揉眼睛看清眼前的人。
自己莫不是热昏了头，竟对一个陌生人心跳不已。她赶忙否定，大热天狂奔，心静如水才不正常。
“这辆车你骑吧，接着。”
男人跨下自行车，修长的腿在身后画了个根弧线稳稳落在地上。
“没关系的。”卓霜然垂眼，直面阳光的眼睛一时看不太清事物。
可还没来得及推辞，男人便铁了心似的把共享单车往栏杆上一靠：“你赶时间。”
语气轻柔但又隐含着强硬。
卓霜然倒吸一口气，脑子似乎有些缺氧，这种情况下她已无法正常思考。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赶时间呢？他不赶时间吗？难道他是拯救人间疾苦的天使？
妍妍你看，我就说好事多磨，刚才不过是还在磨磨磨磨罢了。
卓霜然愣神之际，男人轻笑一声，跨着大步赶着最后十几秒的绿灯。
她这才看到他和她一样，背上星星点点湿了好大一块。
这么想来，他刚才还帮忙抬车来着，一定出了不少力气。
双手搭上共享单车，手把上还留着他的温热。即便只是间接牵手，也挠人心神。
胸中的热量再也抑制不住，鼻子也开始酸酸的。
“谢谢你！”卓霜然对着男人的背影高呼一声，谢谢他的车，也是谢谢他刚才的奋不顾身。
信号灯已然翻红，他已经走到了路中间，估计是没听见。
卓霜然没有气馁：“好人一生平安！”
男人没有回头，却见脚步顿了顿。他只是扬了扬手，表示回应，他的手指细长又笔直，在光辉下显得更像一件艺术品。
真、真好看，他的存在仿佛能隔离周围的喧嚣。
原来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男人，即便没看清脸也能让人心神荡漾。
好在只是个陌生人。
卓霜然觉得有些可惜，却又感到庆幸。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到底要不要考试啊！”耳机里，任妍妍的声音彻底把她从骚动中拉了回来。
“我有车了。”
卓霜然缓了口气，伸手去调整座位的高度，却发现已经调到了最低处，难道是他先前就调整好的吗？动作也太麻利了吧。
红灯开始倒计时，绿色的小人蠢蠢欲动，现在也不容她多想了。
她用皮筋扎了个高马尾，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气息。不过骑个车而已，对快20岁的自己来说就是小case。
调整了心态，做好了心里建设，路上的风景似乎也变得不一样了，道路好像开阔起来，电瓶车也没那么讨厌了。
似乎也是因为刚才的车祸截停了车流，前方的路段很是畅通，机动车和非机动车都行驶在规定的区域中，无人逾矩。
一路上非常顺利，连个红灯都没遇上。
卓霜然第一次觉得在马路上骑自行车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天气好像也没那么闷热了。
她最后还是迟到了。
高高兴兴地迟到了。
最后检查了一遍答题卡，离考试结束还有十五分钟，可思绪已经飘到窗外。
卓霜然起身，在老师探究的目光下早早交了卷。
走出教室，她哼着小调在走廊上轻跳，书包在身后起起伏伏，发出笔盒里哐当哐当的敲击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显得特别响亮。
她赶紧定了定脚步，然后迈着小碎步朝楼梯走去。只是步子能缓住，心中莫名的雀跃怎么都压抑不住。
下到一楼，自动贩卖机边站了对男女。面容姣好的女孩儿拉着男生的灰色衣角，眼光透亮含情脉脉。
这是表白还是调情呢？
他们可能也没想到这个时间会有人路过吧。
只是这是去教学楼大门的必经之路。
卓霜然垂下眼，为惊扰了他们而抱歉。心中猛得一动，一股似曾相识的清香闯进呼吸之间，仅仅一瞬就消散了。
她想，这就是恋爱的香甜吧。
卓霜然闭了闭眼睛，加快了脚步。
怎么看谁都觉得甜甜的呢，这种飘飘然的心情很陌生，舒心又让人恐惧。
还是快走吧。
只是她不知道，如果她刚才抬了眼，可能故事的进展将会按上快进键。
意味深长的眼光落在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上，最后收回时化作讳莫如深的探究。
“认识的人？”含情脉脉的女孩板下脸，也朝着卓霜然离开的方向看去。
夏之焉摇了摇头，收敛起目光。
女孩努了努嘴，猛得勾上了他的手臂：“走啦，去你家。”
“明天给你送过去。”夏之焉带上耳机，自然而然地抽出手臂，“我爸带给你。”
留下一脸郁闷的女孩独自离去。
再美的艳阳天总有乌云压境的时刻，走出教学楼，卓霜然刚关闭手机飞行模式，就震动了起来。
赵女士的电话实在不想接。
“然然，电话怎么那么久接不通？”电话里的女人声音洪亮刺耳，语气中颇有斥责之意。
“妈，我在图书馆准备考试呢，大概位置太偏了信号不好。”卓霜然沉下了脸，随口扯了早就准备好的慌，悠扬的心情也一下被拽回地面。
早上她以准备考试为由要求提早回学校，差点引发了一场大战。
不，应该说只是延缓了一场正面战争。
“随便考考就是了，没听说大学本科都毕不了业的。但子渊的高考只有一次！”
卓霜然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去年自己高考也没见她如此兴师动众组织亲戚来送考。
“合着给他送考比我的期末考试还重要。”没给赵女士任何机会，卓霜然不带喘气跟上一句，“您是专程打电话来骂我的吗？到底什么事？”
“你、你这孩子！”电话里，妈妈的音调瞬间飙高，但在爸爸一声声“算了算了”之下，才顺过气来，“下周六的晚饭，子渊的升学宴别忘了。”
“还……”卓霜然皱了皱眉，一句反抗刚到嘴边又硬生生被咽下去，“嗨，那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忘记。”
也就刚考完试就办升学宴，可见赵女士对卓子渊可谓信心十足。
呵，这区别对待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经过再三确认和一次次保证，她总算挂掉了电话。
烦闷的湿度再次袭来，卓霜然感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处理和家人的关系比考试还难。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转专业了，会不会气炸了呢？
卓霜然禁不住抖了抖，决定等木已成舟再说，绝不能重蹈覆辙了。
转眼间又到了周末，一整周都被各类文邹邹的专业考试束缚，总算都考完了。
“然然，听说成绩出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宿舍里，任妍妍坐立不安，一会儿刷刷短视频，一会儿整理整理衣服，一会儿又叨唠叨唠正在电脑前翻着高数的卓霜然。
卓霜然抬脸：“那么快？昨天上午才考完。校园网看一下……”
“不是，我是说转专业考试。”任妍妍抢过一本通体绿色的书本，封面上已经有了不少折痕，“你不是吧，那么有信心？”
“还好吧。”卓霜然顿了顿。
任妍妍：“是啊，没听说转专业考得那么难。”
“题目还好。就不知道考试迟到会不会扣分。”卓霜然拿回自己的书，轻轻摩挲起来，“学生证也丢了，还好书没丢。”
“……”
一提这儿任妍妍就来气：“你说你长得柔柔弱弱的，去抬什么车。要不是监考老师正好是我们辅导员，看你怎么哭。”
“这就是做好事的福报。”卓霜然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脸，“如果你遇到了，肯定也会去的。”
“才不会。”任妍妍翻了个白眼，拍开了她的手。
卓霜然也没介意，站起身来：“走吧。”
任妍妍：“去哪儿？”
“去看成绩啊。”卓霜然拿起书包，想了想找起了雨伞。
一到了夏天，这午后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秒还在出大太阳，后一秒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任妍妍见她找了很久都不见找到，说道：“我带了，到时一起撑吧，先放你包里，我就不背了。”
卓霜然这才想起，伞像是落在教室里了。
“好，走吧。”
于是，两人就带一包一伞出了门。
还没走出门，就因为一个熟悉的身影退了回来。
“囧，他怎么在这儿？”
循着任妍妍的目光，卓霜然看到一个男生正躲在宿舍对面的树荫下，他穿着白色棉印花衬衫外加蓝色宽松牛仔裤，斜挎包挂在胸前，黑框眼镜也半耷拉着，散发出一如既往的文艺范。
“欧立不会是来找你复合的吧？”任妍妍朝她抛了个媚眼，“你这种越看越有味儿的漂亮姑娘，他哪舍得啊。”
“得了吧，哪有你漂亮。”
任妍妍生得小巧，灵动的眼睛漆黑又清澈，她平时又穿得学院风居多，很快就成了院里清纯派美女的代表。
所以上学期末，她根本没想到被奉为中文系系草的欧立会来自己班里表白，也因此闹了乌龙。
“各有各的审美嘛。”任妍妍扬扬眉毛，“你看人家都主动找你了，你也别端着了，谈个恋爱不容易。”
卓霜然无奈：“他都说了，只要我转专业就分手。我们都快一个月没联系了。”
即便是在走廊里遇见了，他也只会瞟她一眼，像是故意憋着什么气。与其是说自己端着，不如说是他的态度决绝。现在考试也考完了，就差去看一眼，难道这还不算分手？
“转专业在你这儿怎么就成了爱情和亲情的绊脚石了？”任妍妍叹了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躲好了，我先去帮你探探口风。”
说完，倏地拿走了卓霜然的包，自然地走出宿舍门，朝欧立打了声招呼。
欧立显然很意外，神色也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不知聊了些什么，他好像掉了什么东西，蹲下去捡。
也趁这个机会，任妍妍回过头来向卓霜然挑了挑眉又眯了眯眼，然后又和欧立说了几句，自顾自离开了。
卓霜然还在纳闷之际，就收到了任妍妍徐徐发来的消息：就是来找你的，加油哦，等你报喜。
不是都说好分手了吗？自己去参加转专业考试不就是给了他最好的回复？
算了，快刀斩乱麻吧。
卓霜然又在宿舍里待了会儿才出去，假装是刚被任妍妍叫下来的。
“你……找我？”
阳光实在猛烈，她只好也躲进树荫，离得他有些近。
欧立愣了愣，脸撇向一边：“啊……嗯。”
“什么事？”
“我们换个地方说。”欧立看了看周围，便转身离开。
卓霜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好跟了上去，直到来到了学校超市的后边。
那里有树荫还有遮阳篷，或许是夏天蚊虫较多的原因，很少有人会去，不过作为谈话的地方还不错，至少没那么热还避人耳目。
卓霜然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水，这天是越来越闷了：“我上周……”
“我们分手吧。”欧立揉了揉鼻子，眼睛看向另一边，“我不能接受异地恋。”
异地恋？
“土木学院的教学楼就在马路对面……”
卓霜然刚说完就后悔了，明明想斩乱麻来着，这话怎么说着像挽留。
“霜儿，别再留恋我了。”
太阳被云层遮盖，让遮阳篷下更为阴凉。卓霜然不禁抖了抖，每次他这么叫自己都很不习惯，心里直呼有病。
“不是……我没……”
“别卑微地否定，每每感受到你灼热的视线我都愧疚无比。”欧立一手扶着额头，作出痛苦状，“你我注定要离别，忘了我吧。”
他刚说完，轰隆隆一声巨响，顷刻间暴雨如注。
卓霜然其实并不害怕打雷，可眼前的天雷滚滚外加大自然的雷声隆隆，让她呆立当场。
欧立抿嘴摇了摇头，眼中溢出悲悯之色：“连上天都在为你哭泣。哦，罪孽的我。原谅我不能再为你驻足，ciao（再见）。”
“我们……”
“aurenoir!（再见）”欧立不再看她，转身冲进树荫。
“早就分手了啊！”卓霜然冲着欧立离开的方向大吼，可暴雨的刷刷声将她的声音吞噬，离开的欧立连头都没回，他急急忙忙撑开伞，似乎又朝着宿舍的方向跑去。
卓霜然气不过想冲上去，可刚走出几步就却被雨幕弹了回来，淋完这雨发烧是小事，估计得肺炎，只好靠着墙边走了几步依旧寸步难行。
“我不需要，你给那位女生吧。”
耳边传来熟悉又陌生的音调，让恼人的雨落声变得动听起来。
不经意间，卓霜然朝着声音的方向转头，恰好对上一双清明又深邃的眼睛，男人的眼睛，他的睫毛上珠光莹莹好像是沾上了雨水。
薄薄的双唇虽抿，却恰到好处勾起一道弧线，仅仅一瞬间那笑意又消散殆尽。
暮然一瞥，夏之焉的脸庞就这么撞进卓霜然的心里，爽朗清隽又儒雅魅惑，就像包容了世界一切的美，也吞噬所有的恶，让人不知不觉自愿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