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红娘子
    何弄觉得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受压迫就反抗,被欺压就宣泄,如果真有了喜欢的人,她觉得自己也不介意玩点硬的。


    红娘子的一生,她虽然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但确实看得挺爽的。甚至如果接穿越任务时接到红娘子,她会很乐意把人生活成这样。


    可能也正因为她这样的性格,同事们常把她看作一个敢爱敢恨的人物,于是有些关于她和黎烟的传言就在维修所内挥之不去。


    人们说在那次“夫妻档”任务中,何弄对黎烟情根深种,但因为黎烟不喜欢她这样的,所以二人就没成。


    人们说,那之后何弄深受情伤,于是转岗成了一名直播师。


    那时人人叹息世上又少了一名优秀的穿越师,但没成想即便在直播领域,何弄也做到了个中翘楚,于是对于何弄的种种奚落之语才渐渐平息下去。


    *


    是的,何弄非常专业。


    “弄姐是真牛逼,你怎么知道平阳公主名字叫李元英的?你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查到的记载?”小庞只剩叹服的劲儿,“是这个吧?谥号为‘昭’的公主。为了区别于汉景帝的女儿,这位平阳公主现在常被称作‘平阳昭公主’。”


    何弄应着:“没错就是她——阿彩这边呢,剪完了吗?”


    阿彩打了个响指:“刚完工,弄姐还要检查一下吗?”


    何弄那边已经摆弄起了天幕底下的按键:“不用了,你办事我放心。”


    说话间天幕已经亮起,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片繁华星斗。


    这是1644年的夜空。


    *


    崇祯十七年(1644)四月。


    红娘子因听见响动,从营帐中走出。


    她这一生,少小凄苦,为生计当街献艺卖笑,本不过是想踏踏实实、安安稳稳地做她的小老百姓。


    奈何世道不公,因着实在没钱缴纳繁重的赋税,她与爹爹遭到官差恐吓驱赶。


    锣鼓被打破,银钱被收缴,爹爹也在争执中被打断双腿,不久便撒手人寰。


    那之后她便明白,太讲道理是没有活路的。


    爹爹总说只要勤学苦练、不懒不惰,总能靠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这样的说法大错特错。


    再往前倒个几十年,或许爹说的是没错,但现在不是了。


    义军硝烟四起,满清虎视眈眈,官府尽是蛀虫,河南水旱蝗灾。


    试问循着大明律法,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大明完了。


    *


    于是在河南信阳鸡公山,她组织了一批同自己一样的杂技艺人,以及大量的贫苦农民,自此揭竿而起。


    她与麾下义军一路打来,杀贪官、打豪绅,破狱放囚,开仓放粮。一时间河南饥民皆知有个军纪严明、行侠仗义的红娘子。


    而与她同时名声大噪的,则是杞县一户乡绅家的公子,名唤李岩——因时常散去家财救济难民,人们称其为“李公子”。


    初闻此事,红娘子心中不屑:“乐善好施?这些富贵人家,家中有的是钱财,拿两个出来打发要饭的罢了。只有蠢人才会拿他当好人,唤他一声‘李公子’!”


    直到义军打进杞县,搜罗巨富乡绅的家财时,这才发现这李岩也是个奇人。


    他真的把家财都散尽了,已经穷得家徒四壁。


    红娘子心有疑惑,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三圈,最终看着那张浩然正气的脸,越看越上头。


    她当即说了两个字:“带走!”


    *


    军中有了喜事,是红娘子要与李岩大婚。


    李岩逃跑三次未果,被按着脑袋拜了堂。


    洞房花烛时,红娘子催着他挑帕子:“你都不看看我,你怎知你不喜欢我?”


    李岩一个劲地往旁边躲:“姑娘你听我说,并非李某不中意你,实在是另有要事在身!”


    “李公子有何要事?今日洞了房,明日我与李公子同谋!”


    “别,姑娘,姑娘……”


    半推半就间,红娘子喜帕落地。


    她从不在意自己长相如何,但那时的李岩分明怔住,仿佛看到了仙女一样。


    *


    春宵一夜,李岩似也对她颇为欢喜。


    所以当得知李岩下山被官差抓住时,红娘子心里没有丝毫怀疑,只火急火燎地带兵去救。


    攻城略地、杀官放火、破狱劫囚。


    李岩本以为他们是伙普通山贼,如今见他们愈打愈烈,总算记得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则长刀一立,朗朗应道:“我没有名字,世人唤我一声红娘子。”


    *


    许是感念救命之恩,李岩自此与她如胶似漆、恩爱有加。


    若是能生在太平盛世,就这样终此一生也了无遗憾,奈何生逢乱世,下一步要往哪里走,总归要做个选择。


    这时李岩劝她道:“如今河南一带的农民军,当属李自成势力最盛。我们与其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地打,不如直接加入李自成军。”


    这时红娘子与他有了第一次分歧。


    “若我愿屈居人下,便不会聚众起义。”那时的红娘子意气风发,“我有自己的人马,大不了就一直打下去,我凭什么将自己的兵力拱手让人?”


    李岩便继续劝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你骁勇善战,但毕竟是名妇人。大伙儿跟着你起兵是为了自保,可要是再这么下去,你的敌人将不止大明朝廷,还有各路义军。如果有朝一日真能推翻明朝,最终做皇帝的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我。”


    他说:“依我之见,当下势头最盛当属李自成军。我们大可以投靠于他,到时你虽受制于人,却仍能领兵打仗。若日后他为皇帝,我们也算是开国功臣。夫人觉得如何?”


    如今的红娘子,最悔的便是听了他的鬼话。


    *


    李岩是读书人,精通兵法,很快在李自成军中站稳脚跟。


    李自成当面盛赞红娘子女中豪杰,实际心里多有不屑。红娘子也觉李自成不是什么敞亮人,心胸狭隘、阴险狡诈。


    她曾多次与李岩商议,此人不像是能称帝的模样,不如另投他处。李岩却对此深信不疑,并说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心思深沉的?


    结果是,李岩赌对了,却也输得一败涂地。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李自成率军北伐,一路攻陷大同、宣府、居庸关,最后直捣黄龙。崇祯皇帝自缢,大明灭亡。李自成自立为大顺皇帝。


    至此,红娘子也不得不感叹夫君料事如神,这事情竟真让李自成办成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件小事悄然发生着——李自成的一名部下掳走了一位美人,名叫“陈圆圆”。


    *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残明有个重兵驻守关外的将领吴三桂,李自成多次试图将其招降,陈圆圆就是吴三桂的爱妾。


    因着爱妾被掳,招降一事彻底作罢,吴三桂求助于满清将领多尔衮。


    四月二十二日,多尔衮军与李自成军战于一片石,李自成大败,清军入关。


    再传来消息,便已是夫君李岩的死讯。


    想也想得到,面对如今境况,李岩定会劝李自成暂缓称王,对抗满清。可那个已经被皇帝梦冲昏头脑的李自成,又怎会甘愿脱下龙袍?


    许是对李岩有了疑心,又或许只是想杀鸡儆猴,以免旁人再议称帝之事。总之,一壶毒酒了却了李岩性命。


    红娘子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同去了。


    比起爹爹死时,这世道似乎并没好过多少。她征战多年,想熬个头出来,本以为好日子就在前头,那个誓要陪她生生世世的人却死于非命。


    南有残明朝廷,北有清人入关,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人引路。


    半生走来,流血流汗,日子却似乎走了下坡路了。


    田地荒芜,饿殍遍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有那么一瞬,红娘子也想要了却性命了,却在此时听见了营帐外的异响。


    行军多年的警觉还在,她撩开帘子定定看去,只见地上的一汪死水中闪动着异样的光。


    她握住了腰间的剑:“何人装神弄鬼!”


    无人应声,她便要拔剑刺去,却见水中出现的是一名少女的身影。


    此女穿着奇怪的服饰,看得出出身高贵,然神色坚毅毫无娇堕之气。


    “你是何人?”红娘子问道。


    那少女却像听不见一样,只在画面中回头看去,然后惊喜地叫道:“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


    天幕另一端的直播室内,何弄见直播已经顺利开始,便跟小庞阿彩道:“你俩盯着点,有什么问题随时叫我。”


    阿彩惊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弄姐居然会在直播期间离开直播室?这是有什么大事要做?”


    何弄倒也不心虚:“去抢救室看看黎烟。听说他这次怕是挺不过去,就当见最后一面了。”说着也不管两小只是什么反应,开门便出去了。


    估计“何弄深爱黎烟而不得”的传言会一直流传吧,但真不是这么回事。


    当年的夫妻档穿越任务结束后,连着几天黎烟看起来都非常不对劲,直到他最终在地下车库堵到何弄。


    他当时说的是:“阿弄,或许我们还可以将任务中的感情,在现实中延续一下。”


    何弄非常惊讶,虽然她也还没能从任务中那跌宕起伏的一生中抽离出来,但没有黎烟陷得那么深。


    她眉头紧皱:“你清醒点黎烟,那只是任务,那都是假的。”


    黎烟只是那样站着,眼神深邃好像魔怔了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任务呢?如果我是真的喜欢你呢?”


    “你去找医生谈吧,你这是典型的迷失现象。如果因为一次任务就变成这个样子,那我建议你往直播师方向转。”


    “我不会转直播师的。”


    “那我就转了。”何弄几乎脱口而出。


    她和黎烟同属军校毕业,属性太过接近,很容易就会被安排成任务搭档。而这样的搭档之间如果产生感情,就太危险了。


    感情会让人忘记任务的初衷,不仅给双方带来危险,一不留神还可能带偏历史走向。


    所以何弄就不干了。比起受控于任务,让自己的情感在穿越中迷失,她更愿意成为主宰者,操控被直播者的灵魂。


    从那以后,何弄就转为了直播师,彻底和黎烟断绝了往来。


    然而在穿越任务里度过的那一生,到底也不是她能忘得掉的。


    就算是虚假的,总也不耽误她和生命垂危的黎烟道个别。


    当她进入抢救室时,黎烟正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艰难地呼吸着。再没了任务中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