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就这样,除了白鸟之外的三人成功达成了共识。


    平静地听完眼前这个自称为‘母亲’却没有带给她单薄的回忆里带来多少爱意的女人认真地给她讲述完缘由后,在绘麻的注视下,白鸟没什么所谓地点了点头。


    甚至还饶有兴味地按着怀里的松鼠头点了点,朱利挣扎着想要脱离魔爪回到亲亲主人温暖的怀里。


    略矮一些的她站在绘麻身旁,和她,还有怀里的松鼠一起目送两人带着轻便的行李和沉重的装备转身离开,相携而行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这个临时组建的‘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分崩离析了。


    简直不堪一击。


    本就没抱什么希望的白鸟内心毫无波澜,不过……


    直到目送着父亲和真智子阿姨离开,绘麻才带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妹妹转身回到了房子里。


    她把妹妹安置在柔软的沙发上,迈着小短腿跑到冰箱旁翻出了新鲜的水果,又搬着凳子跑到水池边仔细地把水果清洗干净,还顺手拿了几颗松子,这才拿到茶几上。


    “妹妹喜欢吃什么水果呀?”她轻声开口,就像是担心会吓坏这个易碎的妹妹一般。


    “吱吱吱——”小千我也要!


    绘麻把手里的松果放在松鼠的小爪子上,“这个是朱利的。”


    朱利——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在绘麻身边的松鼠,出于某些神秘的原因,这是一只能听懂人类语言,也能让绘麻听懂它的松鼠语言,且寿命远超普通松鼠的松鼠。


    而且,无论绘麻怎么纠正,都没有办法朱利对她的称呼。


    白鸟拍拍手,看了一眼果篮——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三四种水果,每一种分量都不多,应该是考虑到了家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缘故。


    “想吃提子。”她说,眼巴巴地看着绘麻。


    绘麻低头挑了几颗又大又圆的青提放在手里,然后递给她。


    白皙的掌心摊开,上面安静地躺着几颗圆润饱满的青提,晶莹剔透。


    白鸟拿起一颗,低头仔仔细细地剥起了皮。


    绘麻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不容易把一颗提子剥得干干净净,正打算把它送进嘴里的白鸟看着眼前发呆的任务对象,动作一顿。


    突然老成地叹了口气,捏着提子的手转了个弯,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绘麻嘴里。


    无缘无故被塞了一嘴的绘麻眨眨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嫌弃地看了两眼黏糊糊的手指,白鸟头也不抬,突然说道:“在我面前可以难过哦,姐姐。”


    “妹妹……?”绘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


    明明所有人都告诉她,这是个古怪又自我的孩子,她把自己和所有的人隔绝开,固执地不愿意多分出一点儿注意力给这个世界。


    就连身为这孩子母亲的真智子阿姨也认同她的‘古怪’。


    可是……如果妹妹真的是个古怪的孩子,她为什么能看到自己的失落呢?


    就连大人们也非常放心地把一切交给她,可是年幼的妹妹却能看到她没办法嚎啕大哭的难过。


    绘麻看着没有抬头的妹妹,眨了眨眼睛,有什么滚烫的液体飞快地滑过脸颊。


    “吱吱吱吱吱——”小千你怎么哭了!?


    朱利丢下松子,一骨碌地顺着衣服爬到了绘麻肩上。


    绘麻突然伸手把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拥入怀中,温暖的、柔软的,是‘家人’啊。


    猝不及防被抱住的白鸟垂着眼眸,湿热的液体落入衣领,迅速变凉。


    她却难得的没有感到厌烦。


    “妹妹,别担心,我会照顾你的。”


    朱利伸长爪子,却只勾住了一缕微卷的黑发,它蹭了蹭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吱吱吱吱吱吱。”朱利也会照顾小千和小千的妹妹。


    抱着她的人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迟疑了几秒,细细的手臂轻轻地搭在微微颤抖的脊背上,试探性地拍了拍。


    似是安抚。


    “好,姐姐。”


    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压抑的抽泣在宽敞得过分的房子里格外明显。


    *


    三年转瞬即逝。


    四仰八叉瘫在柔软沙发上的白鸟抱着果盘,挖了一大勺红彤彤的石榴籽往嘴里送,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爆开,让她不自觉眯起眼睛。


    灰白的松鼠翻着毛茸茸的肚皮,把蓬松的尾巴抱在怀里,眯着眼睛睡得正香。


    余光瞥道一道白影,她在老老实实坐起来和被训一顿之间迟疑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拉了起来。


    “不要躺着进食哦,嘟-理-。”


    白鸟赶紧抱紧怀里装了满满小半碗石榴籽的碗,顺从地坐了起来,眼睛一下也没有离开电视上乙女向的逆后宫番,漫不经心地答应道:“嗯嗯嗯嗯,好的姐姐。”


    顺便一jio把熟睡的松鼠踹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对耳边从懵懂转为愤怒的吱吱声视而不见。


    一根纤细的手指气恼地戳了戳她的脑门,十四岁的绘麻已经长成了小少女的模样,大概是因为过早地就承担了照顾自己和妹妹的责任,无论什么时候,她的脾气都好得不得了。


    除了——


    “躺着进食食物会跑进气管里面,下次再被呛到我可不会管你哦,嘟理。”


    绘麻气呼呼地戳着这个屡说屡犯的不省心妹妹。


    朱利在一边附和:“吱吱吱吱。”就是就是。


    这也是温柔的绘麻难得的情绪起伏较大的时候。


    被迫端正了坐姿的白鸟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为了争取和柔弱的女主共进晚餐而一触即发的修罗场,随手把空余的手塞进姐姐的手里,讨饶地扭了扭。


    然后转头就伸出手弹了松鼠脑袋一个脑瓜崩。


    一下子就被哄好了的绘麻注视着妹妹比起五年前生动了不少的模样,心底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妹妹是在她的照顾下逐渐学着接纳这个世界的。


    虽然不至于摆脱掉‘古怪’这个标签,毕竟她可是知道的,在学校里的妹妹依然是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但最起码一切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不是吗?


    前两年她们那对比起夫妻更像是搭档的父母倒也不是没有回来过,绘麻到现在还记得,真智子阿姨和爸爸第一次回来的时候,距离他们离开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那段时间,沉默寡言的妹妹已经改变了很多——至少已经学会了和叽叽喳喳的朱利斗嘴,她至今还记得真智子阿姨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妹妹时猝然落下的泪水。


    自那之后,真智子阿姨有时也会用忧伤的眼神看着跟在她身边的嘟理——这是专属于姐妹俩之间的亲昵称呼,但那双和妹妹极其相似的眼睛里更多时候流露出来的却是身为母亲的宽慰。


    年幼但早熟的绘麻知道,真智子阿姨一直都在担心着嘟理,只要嘟理能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快乐,哪怕被她所依赖的人不是身为母亲的她也没有关系。


    似是想到了什么,温馨的回忆被冲散,舒展的眉宇蹙了起来,绘麻默默握紧妹妹的手,轻声说道:“嘟理,爸爸和阿姨来电话了……他们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宣布。”


    “哦。”白鸟又挖了一小勺石榴籽送进嘴里,闻言事不关己地应了一句,“姐姐在担心吗?”


    朱利抱着她的手臂:“吱吱。”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看着没心没肺的妹妹,绘麻抿了抿唇,“嗯。”


    “姐姐不用担心,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白鸟低头挑了几颗通红的石榴籽扔给朱利,又用碗里另一个干净的勺子挖了一小勺石榴籽,抬手送到她嘴边,“姐姐会丢下我吗?”


    习惯了被妹妹突然投喂的绘麻下意识张嘴,清甜的果香在口腔里蔓延,似乎把笼罩在心头的沉闷驱散不少,她细细嚼咽,坚定道:“不会。只要嘟理还需要我,我就不会做出那种事的。”


    盯着她的白鸟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把腿上的大碗往茶几上一放,整个人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的树袋熊一样,咕噜咕噜地滚进她的怀里。


    温暖又柔软的怀抱格外令人安心。


    “那就这么决定了。”她喃喃自语,“姐姐一定、一定不要忘了我。”


    瓷白的小脸贴着线条流畅的肩颈线蹭了蹭,“不然,我会难过的。”


    “一定。”绘麻伸手拥着她,下颌搭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棕栗色的长发拂过面颊,熟悉的洗发露的香气钻进鼻子,痒痒的。


    朱利看着她藏起来的模样,不敢动弹。


    *


    在打来电话之前,麟太郎和真智子就已经就‘是否要结束这段婚姻’的问题进行过深入的讨论了。


    他们认真地审视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和相处模式,以及综合考虑了各个方面的因素,最终得出了肯定的结论。


    比起夫妻,他们之间无论是相处还是氛围,显然都更倾向于合作无间的搭档。


    相差无几的兴趣和爱好非但无法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把他们框住了。


    于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随着女儿们年岁渐长,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结束这段婚姻。


    两人都不是拖拉的人,这一次亲自赶回霓虹,为的也是把事情开诚布公地告诉她们,顺便把一应手续都办理下来。


    白鸟跟在绘麻身边,朱利站在她肩上,她冷眼看着风尘仆仆的两人提着大包小包赶回这个即将解散的‘家’里。


    在她眼里,这两人确实算不上合格的父母。


    无论是对绘麻来说,还是对身处这个世界的白鸟来说。


    麟太郎一如既往的温和开朗,甫一进门,就爽朗地和她们打起了招呼。


    绘麻上前接过父亲手里灰扑扑的背包,“卧室还有二楼的浴室都放了热水,爸爸和阿姨可以先去泡个澡,洗一洗再下来用餐。”


    麟太郎抬手摸摸女儿的头,哈哈一笑,“绘麻真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还有嘟理酱,又长大了不少呢。”


    白鸟熟练地躲开朝她袭来的大手,朝他点点头,“姐姐做了料理,会凉。”


    潜意思就是‘你们不要磨叽赶紧上去洗好澡赶紧下来干饭不要再麻烦姐姐重新加热饭菜’。


    显然两人都听懂了她的暗示,麟太郎呵呵一笑,倒也不介意,挠着脑门和真智子交代了一声就上楼梳洗去了。


    真智子把给两人带的礼物放在一旁,自从进门后眼睛就没有从已经十二岁的白鸟身上移开,晒成小麦色的面容少了几分清秀,多了几分果敢和坚毅。


    白鸟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她抬眸,淡淡地朝她点点头,“母亲。”


    她从来不会叫她‘妈妈’。


    真智子不知道为什么,但比起最开始的漠视,能得到一句‘母亲’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毕竟,是她失职在先。


    她也对神色淡淡的白鸟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一句生疏的寒暄,就跟在麟太郎身后上了二楼。


    白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抗拒着说出‘妈妈’这两个字。


    就好像……那是专属于某一个人的称呼。


    而她固执地不愿意让其他人沾染。


    她垂着脑袋,眼底闪过浅浅的微光。


    没关系,很快,她就能触摸到想要的答案了。


    这么想着,她踢踢踏踏地跟在失魂落魄的绘麻身后,走进了厨房。


    绘麻正坐在橱柜旁,托着下巴,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鸟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她身边,大剌剌地坐了上去,把脑袋靠在她肩上,漆黑微卷的长发铺在她身上,就像是点缀着星光的幕布。


    “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哦,姐姐。”


    “吱吱。”也可以和鼠说。


    五年的朝夕相处到底还是在心底留下了痕迹,白鸟不想……也不希望看到她为任何事情难过。


    哪怕是因为她。


    那个踩在凳子上给她做饭的孩子,只要快乐地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就可以了。


    就算是为了她,也一定,不要难过太久。


    只要难过一会儿就可以了。


    只要——


    不要忘记她就可以了。